楊戩和沈傲在外聊得熱火朝天,獨獨那個鼻青臉腫的梁師成卻是形影單只,心中生出許多恨意,可是現在身在宮中,他就算是怒火沖天,卻不敢放肆。
楊戩見天色漸漸黯淡下來,時辰已是不早,只怕這宮門已經落鑰緊閉了,看來今夜這沈傲要出宮,得用人籃筐兒調出去,這官家也不知是怎么的,既是傳見,卻為何不吱一聲,不過這種事他自然不敢誹謗,官家自有官家的心思,自個兒只需等候就是了。
反觀沈傲,一雙眼睛卻是左看看,右看看,撫摸著殿柱,心里唏噓一番,向楊戩問:“楊公公,這柱是貼了金箔嗎?怎地金燦燦的,嘖嘖,若是鋸下來,只怕單這一根柱就能賣個幾百貫吧?”
楊戩實在無語,連忙道:“這是縷銅的,是銅箔。”其實金箔、銅箔,他哪里分不清,只是天色黯淡,一時走眼罷了。
再說了,在他的心里,總是認為既然是皇家,貼點兒金箔那也是理所應當的事,貼個銅箔,沒的辱沒了身份;不過在這個時代,銅價卻是極高,須知市面上的銅錢,便是用銅鑄造,銅就是錢啊。
沈傲很遺憾地對柱不屑于故了,佇立在漢白玉的欄階上,心里感嘆,這皇帝老兒倒是頗會享受,等本公了大財,也要好好置辦一個宅,娶上十幾個老婆,再養幾頭老虎大象什么的,給本公做陪襯。
胡思亂想一番,里頭終于有聲音傳出來:“進來吧”
楊戩現出激動之色道:“沈公,沈公,隨雜家進去,覲見的規矩,你都懂吧?”
沈傲茫然,直接道:“不懂”
“哎呀,看雜家竟是把這件重要的事給忘了。”楊戩急得跳腳,正想粗略地給沈傲教導兩句,那梁師成卻抬腿開啟了門,口里道:“奴梁師成見過陛下。”
楊戩嘆了口氣,這個梁公公真是狡詐極了,這是故意不給雜家機會啊,連忙催促沈傲道:“來不及了,隨雜家進去吧。”
沈傲闊步進去,原想一睹天家威儀,卻不料那皇帝仍是在帷幔的龍塌之后,心里略有失望,也連忙道:“學生沈傲見過陛下。”
禮儀?奶奶的,楊公公小看我了,反正梁太監怎么做,自己怎么學就是,這叫言傳身教,梁太監這個時候就是個好人啊,還幫襯了自己一把,果然沒有白白毆打他一頓。
“抬起頭來。”帷幔之后的聲音風淡云清,聽不出喜怒,這一句話不知是向誰說的。
梁公公連忙抬頭,不久前的那張漂亮的臉蛋兒,如今已是鼻青臉腫,不細看,還真難以認出他來。
沈傲有點兒心虛了,也抬起頭來,直視著那帷幔,心里不由自主地想,擱著一層帷幔輕紗,我看不到你,你莫非能看清我嗎?
帷幔之后的聲音又響起來,慢吞吞地道:“梁師成,你的臉是怎么了?”
這一句話道出,讓沈傲很無語,原來在這帷幔之后,人家還真能將自己看清了。
梁師成聽趙佶一問,頓時便慟哭起來:“陛下,你要為奴做主啊,這沈傲無端毆打奴,打在奴身上,是無視陛下的威嚴,陛下,您看看奴這臉,還有這身上的淤青,都是沈傲這個亂臣賊所為,嗚嗚……奴伴在陛下身旁,哪里敢不殫精竭力,原以為攀了陛下,便無人敢欺負奴,誰知道遇到了沈傲這惡賊,見了奴抬起拳頭便打,當著眾多王公們的面,竟是不給陛下一絲的顏面。常言道,打狗還需看主人,這惡賊無端打奴,哪里將陛下放在眼里?”
這一聲聲聲淚俱下的哭訴,當真是令人聽得心酸,梁師成一邊說,還一邊磕頭,這一磕,額頭上便又淤青了一大塊,所謂先下手為強,梁師成豈是個蠢貨,沈傲這個家伙牙尖嘴利,可不能再讓他危言聳聽了。
沈傲此刻卻是無語了,梁太監的臉皮竟比他厚得多,這種搖頭乞尾,把自己比作是狗的情操,他可學不來,今日看來還真是遇到了對手。
沈傲連忙道:“陛下明察,是梁公公先咬了學生,公府里許多人都是看見了的,作不得假。”
“哼。”這一聲自帷幔之后傳來的冷哼也不知向誰的,那聲音徐徐道:“這些事,朕不管,叫你們來,只是要問一件事。”
不管?梁師成冷汗流出來,陛下說這句話又是什么意思?
梁師成心里忐忑,正要說話;不料沈傲的嘴,連忙道:“陛下是要問毒丹的事嗎?學生可以作證,那金丹確實有毒,若是不信,可尋一只剛出生的小狗來測試。皇上,這梁公公居心叵測啊,金丹既是呈給皇上吃的,他在金丹里下藥,其險惡用心,已被學生偵破,學生身為監生,飽受國恩,哪里肯讓皇上被這死太監蒙蔽,所以就是拼著得罪這死太監,也要將真相說出來。不曾想這死太監眼見陰謀敗露,便鋌而走險,故意污蔑學生,說是學生要謀反,還不知從哪里尋了條御帶,說這是學生私藏的,皇上明察秋毫,學生一個小小監生,要御帶做什么?謀反做什么?”
他連珠炮似的把要說的話說出來,奶奶的,臉皮既厚不過他,哥們只好講道理了,但愿這位聲名赫赫的徽宗皇帝是以德服人的,要不然自己要吃虧了 帷幔之后的人道:“朕沒有問這些,你說這么多做什么?朕要問的是,你當真能治好安寧帝姬的病?”
就問這一句?沈傲無語了,皇帝是不是腦進水了,這擺明了是避重就輕啊,毒丹這么大的事不問,自己被人誣陷的事他也不問,倒是專門問些旁枝末節。心里腹誹一番,老老實實地道:“能的,只要不吃那毒丹,學生有八成把握。”
趙佶眼眸閃露出一絲疑色:“只有八成?”
沈傲訕訕一笑,板著臉道:“當然不止是八成,學生這是謙虛之詞嘛,謙虛是學生的立身之本。”
梁師成差點要吐血了,就你還謙虛,真是無恥之尤。
趙佶頜點頭:“好,這安寧帝姬的病,就交給你診治了,若是治得好了,朕重重有賞。可若是治不好,呵呵……”這一聲笑,和熙溫柔,可是在沈傲耳中,卻有著說不出的刺耳,心里不禁想:“做皇帝的,連懲罰還要留個懸念,真是沒品。”
沈傲道:“遵旨,學生就是拼了命,也要將帝姬的病治好。”他心里又想:“這皇帝既不過問毒丹,又不過問御帶,想必是要把這些事淡化處理了,不過這也好,反正哥們不吃虧,胖揍了這死太監一頓,也算給了他教訓。”
帷幔后陷入一陣沉默,讓下頭的沈傲和梁師成二人一時也不敢說話了,沈傲心里想,天色不晚了,該說的既然說了,按規矩,自己是不是該告辭?
這時,卻聽到帷幔后突然傳出一聲呵斥道:“記住了,既是給帝姬治病,就給朕乖乖地治,不許在帝姬面前胡說八道,不許唱yn詞”
這是在說我嗎?沈傲左右張望,好像還真是說自己,心里想爭辯,他很純潔的啊,胡說八道確實有一點,可是yn詞這東西,他聽了都臉紅,什么《一八摸》、《少女的第一夜》、《飛向別人的床》這些東西,他是絕不會唱得;不過這些話終究還是梗在喉頭里沒有說出。
“好啦,現在就帶沈傲下去給帝姬診病吧,叫他開了藥,再帶他出宮,楊戩,你隨他一道去,若是他敢有什么不軌之舉,立即回報。”
楊戩應了一聲,帶著灰溜溜的沈傲,立即去了。
趙佶轉向安寧帝姬,道:“安寧,你從后殿出去,讓那個沈傲給你醫治吧。”
安寧臉色俏紅,垂著頭不敢去看趙佶,嗯了一聲,便走了。
文景里,紅燭冉冉,帷幔被趙佶卷開,空氣中陷入死寂的沉默,唯有梁師成粗重的呼吸略微可聞,梁師成偷偷瞧了趙佶一眼,感覺他臉色可怕極了,心里有些虛,跪著連動也不敢動。
趙佶拿起一根錫簽兒,輕輕撥動著紅燭,那燭光瞬時搖曳起來,中忽明忽暗,接著,他拋了錫簽兒,負著手,臉上木無表情,突然道:“隱相,那御帶到底是誰從宮里拿去的。”
這一聲隱相,把梁師成嚇得面如土色,魂不附體地道:“陛下,陛下,奴知錯了,奴……”
趙佶厭倦地揚了揚手:“你不必再說了,若要人不知,除非己不為,你當朕糊涂了嗎?”
梁師成不敢再說話,趴伏在地瑟瑟抖,喉嚨似已干涸一般,不斷地噎著吐沫。
“哼,你說說看,朕該拿你怎么辦?”
“說不出口?還是心有愧疚?呵呵……”趙佶慢慢地踱步到梁師成身前,居高臨下地望著他,那傲視恣意的模樣中隱含著不屑之色。
“你記住,你現在的一切都是朕給你的,朕只要一句話,便可將它們悉數剝奪,你自己思量,思量,是要做隱相呢,還是乖乖地做朕的奴”趙佶頓了一下,直直地盯著驚恐不已的梁師成,又道:“抬起頭來……”
梁師成微顫顫地抬起頭,仰視著居高臨下的趙佶,努力地擠出一句話道:“奴該死……”
這時候的梁師成,當真變成了可憐蟲,那不可一世的姿態早已消散的無影無蹤。
趙佶曬然一笑,道:“你不會死,朕還要留著你。”他的語氣慵懶到了極點,似乎對眼前的事物都已厭倦一般:“你自己體會吧,機會只有一次,再錯過,朕就不會再姑息養奸了。”
梁師成如蒙大赦,連忙磕頭道:“謝陛下隆恩浩蕩……”
趙佶冷哼一聲:“朕看你也累了,睿思殿文字外庫的差事,就讓楊戩和你一道來辦吧。還有那個沈傲,不許再為難他,知道了嗎?”
“知道……知道……”梁師成喃喃念著,眼眸中卻是閃過一絲怨毒,原來自己真給楊戩那廝使了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