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明縣的縣長叫高紀達,他的速度可比茍志宏快多了,不到三分鐘就出現在了曾毅面前,老遠伸出雙手,熱情地道:“曾主任大駕光臨,有失遠迎,實在是失禮得很吶,還請曾主任多多海涵,高紀達在這里向您賠罪了!”
“不敢當啊,高縣長公務繁忙,百忙之中還能夠抽空接見我這個閑散人,這已經是很難能可貴了呢。”曾毅伸手跟高紀達輕輕一劃拉,然后又背手站在那里,擺出不冷不熱的架勢。
高紀達的造詣可比茍志宏深多了,明知道曾毅是在嘲諷自己,卻是臉不紅、心不跳,臉上的笑容還是依舊無比燦爛,道:“得知曾主任前來,我第一時間就趕了回來,天大地大,我看都沒有比接待市領導更大的了。”
“要是因此耽擱了方明縣的大事,那我的罪過可就大了!”曾毅看著高紀達,道:“高縣長這么匆忙趕回,省領導那邊真的沒有問題嗎?”
高紀達這才露出一絲尷尬,哪來的省領導,他剛才一直都躲在樓上呢,就是不愿意見曾毅,誰知道曾毅還是個二桿子,竟然叫人運來二十卡車的壓縮秸稈,準備火燒方明縣,火燒屁股了,高紀達自然是坐不住了。
“沒問題,沒問題,其實也不是什么很重要的省領導,不過是下來隨便看一看。”高紀達隨便編了個謊,道:“我之所以著急回來見曾主任,主要是有件事情要向曾主任解釋,本來想送走省領導之后親自去市里向您解釋呢。”
曾毅就看著高紀達,想聽聽高紀達都能說出什么花樣來。
高紀達等了片刻,看曾毅絲毫沒有開口詢問的意思,就只好咬牙道:“縣里扣押運送秸稈車輛的事情,我是剛剛才知道的,這簡直是胡鬧嘛!我已經狠狠地批評了有關部門,太不像話了。一點大局觀都沒有,關于扣押的車輛、貨物、司機,我也讓他們予以立刻歸還放行。”
曾毅微微一頷首,只是淡淡地“唔”了一聲,卻不置可否。
高紀達的臉色就些微凝滯了一下,看來只是歸還放人,并不能讓曾毅滿意啊,高紀達心里就有些憤恨。這曾毅根本就是蹬鼻子上臉,頂多我們以后不為難運送秸稈的車輛司機便是了,你曾毅還想怎么著,難道真要我們方明縣去登門致歉嘛!
不過,高紀達也沒辦法,曾毅是堂堂的市領導。被方明縣如此刁難,要是不把面子找回去,那今天隨便什么阿貓阿狗,都可以不把曾毅放在眼里了。
高紀達暗道倒霉,原以為曾毅不過是一農委主任,就算明著吃了虧,他也不能把方明縣怎么著,畢竟農委對下面根本沒有一點點約束力,誰知道這曾毅完全就是一夯貨。你方明縣要扣車扣貨,那我就主動把秸稈都給你送上門,看你們方明縣怎么收場。
“在市里三令五申,要動用一切辦法和力量禁止農民焚燒秸稈的關鍵時刻,對收購秸稈企業的運輸車輛進行查扣,性質實在是惡劣,我已經責令有關部門嚴查到底,對于相關責任人要嚴肅處理。”高紀達不得不再次表態,但說得含含糊糊。并沒有說如何嚴查。也沒有說要怎樣嚴肅處理,更沒有交代查扣車輛司機的到底是哪個部門。
曾毅也懶得跟高紀達磨牙轉圜。道:“這次的錯不在方明縣,而在收購秸稈的企業,關于市農委的處罰決定,相信志宏同志已經對高縣長講了。眼前的這些秸稈,就是是昨天收購上來的秸稈,就全部交給高縣長處置了,如果今天達不到整改目標,那么今天收購上來的秸稈,稍后也會運送過來的,交給方明縣處理!”
高紀達差點就要跳起來,眼前這小山般的秸稈已經讓自己夠頭疼了,聽曾毅的意思,是如果方明縣的處理措施無法讓其滿意,后面還會陸續運送秸稈過來,我的親娘啊,這是要我高紀達的小命啊!
問題不在于這些秸稈如何處理,而是秸稈往縣政府門口一堆,就已經讓方明縣很被動了!知道的人,曉得這是收購秸稈企業主動送過來的,不知道的,還真以為是方明縣把人家收購來的秸稈全數扣押了呢!
再說了,這么多秸稈堆在縣政府門口,誰見了不好奇,至少也得議論幾分,人言可畏啊,到時候方明縣政府的形象還不知道被糟蹋成什么樣子呢。
曾毅說是要把這些秸稈集中焚毀,這就更讓方明縣無法應對了,你天天派人出擊,嚴厲禁止村民焚燒秸稈,現在卻把這么多秸稈集中焚毀,這不明擺著是只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嘛。
老百姓燒自家地里的秸稈,就是罪大惡極;而你方明縣把別人真金白銀收購的秸稈焚毀,卻是一樁大功績,是嚴格執法的典范。這根本就講不通嘛!
茍志宏還擔心曾毅會親自燒了這堆秸稈,高紀達倒是認為曾毅沒有那個膽量,可這秸稈放在縣政府門口,看熱鬧的人多了去,誰也保不齊那個人會偷偷扔個煙頭火柴什么的,只要一著火冒煙,方明縣就算是攤上大事了,弄不好傳出個什么自焚的傳聞都是有可能的。
本來還想跟曾毅打個馬虎眼,一聽還要繼續往這里送秸稈,高紀達就玩不起了,這曾毅完全就不按照套路來,對這樣的人,你要是真把他惹急了,搞不好這秸稈就真冒出火光了呢,到時候燒得絕對是自己的屁股。
“曾主任,我向您保證,方明縣一定會嚴肅處理那些目無法紀、非法扣押運送秸稈車輛的相關執法人員,如果處理方案不能讓曾主任滿意,曾主任唯我是問好了!”高紀達終于是下了死口,這次想混淆過去看來是真不行了。
曾毅這才輕輕一跺腳,反過來問高紀達,道:“到底是哪個非法?我怎么有點糊涂了呢!”
“收購秸稈是為市里縣里分憂解難,我們方明縣占了便宜,怎么能做出恩將仇報的事情呢!一定是某些人非法執法,蓄意破壞我市的大好局面!”高紀達信誓旦旦,給了曾毅一個肯定的態度。
曾毅“哦”了一聲。臉上露出惋惜的表情,道:“這么說,是我錯怪那家收購秸稈的企業?”
“這事不怪曾主任,主要是我們方明縣有錯在先!”高紀達向曾毅陪著笑臉,心里早就覺得窩火極了,他道:“要怪的話,曾主任就怪我們吧,是我們沒有把工作做好。”
“也不能這么講嘛!”曾毅此時倒是很大度地一擺手。道:“我們都是為了把工作做好嘛!發生這樣的事情,相信也不是你我所樂見的,高縣長認為對否?”
“對,對對對!”高紀達臉上笑著,卻恨不得過去掐住曾毅的脖子,尤其是曾毅那副故作大度的模樣。讓高紀達一看覺得火大。
“既然是一場誤會,那我也就沒必要在這里耽誤高縣長的寶貴時間了!”曾毅朝高紀達一伸手,道:“我就先回市里了,有什么情況,再請高縣長及時溝通!”
“曾主任來去匆匆,怎么也得給我們一個盡地主之誼的機會吧,到樓上喝杯茶總是可以的!”高紀達違心挽留。
曾毅倒是沒興趣留在這里繼續惡心高紀達了,道:“不了,高縣長既得接待上級領導。還得為下面一些害群之馬傷身,實在是不容易,我就不打攪了。”
高紀達臉上終于出現了一絲黑色,什么是害群之馬,這曾毅分明是拐著彎罵方明縣的人成事不足敗事有余,只會暗中拆臺拖后腿。
曾毅上了車,頭也不回地離開方明縣。
高紀達站在縣政府的門口,臉上的黑氣是越積越重,兩只拳頭都捏得嘎巴作響。今天這事自己可是丟大臉了。本以為能拿捏一下曾毅呢,誰知道讓人家拿捏得一點脾氣都沒有。真是賠了夫人又折兵!
茍志宏此時湊過來,請示道:“高縣長,這些秸稈怎么處理?”
“這種問題還需要請示我嗎!”高紀達終于是爆發了,怒喝道:“怎么處理!難道你要一把火燒了嗎!”
茍志宏的脖子縮了縮,有些心驚,不過卻覺得很委屈,心道你沖我發火有什么用,這些秸稈也不是我弄來的啊。
“找幾輛車,把這些秸稈給我運走,現在就運,馬上就運!”高紀達發完火,怒氣沖沖地返身走了,看樣子一時半會是消不了氣了。
茍志宏看著那堆成小山的秸稈發愁了,心道這不是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嘛,本來是方明縣扣運秸稈的車才對,現在倒好,非但要放人放車,還得負責把這些秸稈再給人家運回去。怕的是你運過去人家都不收啊,這么多的秸稈,你燒也不能燒,難道要搬回家喂牲口嗎?
回到市里,已經是下午了,收購點也很快有了最新的匯報,方明縣用車把那些秸稈又送了回來,而且是直接送到豐慶縣火電廠去。
這讓曾毅心里終于是暢快了一些,自己要的效果,就是讓方明縣賠了夫人又折兵,否則今天有方明縣,明天就還會有圓明縣,自己必須要讓中化市的人都明白,自己這位農委主任的臉,可不是那么好打的,場子也不是那么好拆的!誰要是敢下手,就得為此付出代價!
曾毅此時也有點佩服上級對自己職務的安排真是高瞻遠矚,如果自己只是個農委主任的話,那今天這樣殺到方明縣,丟臉的一定是自己,妙就妙在自己還掛了個市政府黨組成員,如此自己才能有恃無恐地找方明縣的麻煩。
快下班的時候,曾毅辦公桌上的電話響了,拿起來,里面傳來市長張衛正的聲音:“曾毅同志嗎,不忙的話,請你過來一趟!”
曾毅早料到會有這個電話,自己差點都要燒了方明縣,這么大的動靜,市里不可能不知道的。掛了電話,曾毅從抽屜里拿出一份文件塞進公事包,大搖大擺地朝市政府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