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懷瑾顯然沒有料到她會問這樣的問題,愣了愣,一瞬間也是無話可說。
二人之間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
沈紫言突然開始后悔,自己為什么會問這樣沒來由的傻話。不管怎么說,杜懷瑾現在待她好,就應該讓她有所滿足了,為什么要傻乎乎的追問來由和去處……
杜懷瑾沉默了一陣,衣擺下的手,攥住了她的手,“只是不想你后悔……”聲音里帶著幾分苦澀。沈紫言驀地轉過臉去看著他。
杜懷瑾薄薄的雙唇抿成了一條線,聲音似從遙遠的天邊傳來,“在眾人眼中,我也算得上是金陵城數一數二的紈绔子弟了,包養戲子,不務正業,什么樣的話都有傳出來……”沈紫言心中猛地一顫,原來他都是知道這些傳言的。
即便是他性情不羈,可聽到這些流言時,心里到底還是有些不高興的吧。
果然,杜懷瑾自嘲的笑了笑,“我一開始便知道會有這樣的名聲,那時候也想到流言可畏,只是聽到那些風言風語時,還是不能心如止水。本來我也沒有多上心的女子,旁人怎么看我,也無關緊要,只是后來遇到了你……”
沈紫言能清清楚楚的感覺到他握著她的手緊了緊,似有一層細汗冒出,一顆心也跟著高高吊起來,很想知道他下一句要說些什么。既有忐忑又有期盼,雖不知他會說出些什么打破了此刻的祥和,可隱隱又期盼他會說些什么。
杜懷瑾長長的嘆了一口氣,“我也不知道怎么,就是覺得不能虧待了你。只不過自你進門,我們福王府就沒有消停的日子,先是先帝病重,然后又是大大小小的紛爭。你是我的妻子,沒享受到我帶來的一日的好處,卻被我累得擔驚受怕,我那時常常想,怎么待你更好些。只是離開金陵城,到了南陽,過著刀光劍影的生活,我卻發現開始整日整日的想念你……”他的話戛然而止,似乎有些難以啟齒。
沈紫言卻一瞬間眼眶微紅,杜懷瑾那樣驕傲的人,能有這些話,已經足夠了。
不管怎樣,他心里有她,已經足夠了。不管他待自己好是因為愧疚還是因為別的什么,沈紫言都沒有別話可說。
的的確確,沈紫言這一刻,心滿意足。再也沒有多余的話,五指緊緊合攏,反握住了杜懷瑾的手。
杜懷瑾似乎陷入了自己的沉思中,并未覺察到她的這一小動作。直到過了好一陣才回過神來,感受到她細滑的手指緊緊嵌入了自己手指中,兩個人的手十指相握,再親密不過。他只是這樣想著,心里就蕩了一蕩。
沈紫言遠遠的看著墨書捧著朱紅色雕漆匣子過來,本該迅速松開杜懷瑾的手,只是此刻貪戀他手心的溫暖,竟舍不得放開,眼見著杜懷瑾渾然未覺,二人寬闊的衣袖也掩去了緊緊相握的手,也若無其事的對墨書說道:“拿著匣子,跟我去大夫人的院子。”
眼前伸過一只白皙得不見一絲瑕疵的手,沈紫言對這只手再熟悉不過,這是杜懷瑾的手,越看越好看,竟覺得比自己的手更為柔美。“給我吧,你不用跟著了。”杜懷瑾對下人說話的口氣一向淡淡的,對墨書也是看在沈紫言的份上,柔和了幾分。
既然不要自己跟著,那就是要和小姐獨處了……
墨書眼中一亮,低眉順眼的將匣子遞給了杜懷瑾,靜靜的退下了。
杜懷瑾就牽住沈紫言的手,一路向著大夫人的院子走去。果真如杜懷瑾所說,路上不少花枝,幾乎是寸步難行。沈紫言大為不解,“怎么這條路這么難行?”想到大夫人每日要在這條路上來來去去走上幾遭,又不是沒人來去,還是這樣荒涼,就十分不解。
杜懷瑾似乎早知道她會如此問,及時解了她的困惑,“爹曾經說過,走著崎嶇的路,才能時時刻刻提醒自己要小心,否則都是平坦大道,有什么意思。”沈紫言在感覺怪異的同時,也不得不承認,福王的話有幾分道理。杜懷瑜身為世子,自然應當時時保持警惕了。
杜懷瑾突然松開了她的手。沈紫言手中驟失溫暖,有些失落,極力掩去這一心理的變化,看著他左右晃動的身影,奇道:“你在找什么?”夜黑風高的,掉了東西,多半是尋不到的。倒不如一大早的來尋。
“我在看看有沒有什么荊棘。”杜懷瑾輕笑出聲,“這段路我也很少走動,你跟在我身后,應該沒甚大礙了。”哪里是為了尋東西,分明就是想要為她拔去那些障礙!沈紫言只覺得這一晚一次又一次被他打動,鼻子一酸,幾乎就要落下淚來,忙借著夜色平復了自己的情緒,含笑立在他身后,看著他寬厚的背影,只覺得心中充滿了前所未有的滿足。
有些話,當面不好說,在月色的掩護下,周遭也空無一人,沈紫言萌生出一股前所未有的勇氣來,“三郎,我嫁給你,從來不后悔呢。”話音剛落,心頭就跳得厲害,生怕他說出什么戲言來。
杜懷瑾身子一僵,正在摸索的手腳都停了下來,背對著她,她自然看不見一瞬間他眼中燦如煙火的眸光流動……
杜懷瑾也是心頭暖暖的,心里在歡快的唱歌,只覺得喜悅絲絲縷縷的從心間溢滿整個身軀,令他高興的不知該做什么好,嘴上只淡淡的說了聲:“知道了。”沈紫言心里跳得厲害,也不管他口氣的問題,只覺得就這么說出來都是一種勇氣了。
也就不再逞強,溫順的站在杜懷瑾身后,跟著他的腳步,一路平安無事的到了大夫人的院子。杜懷瑾卻突然長長的感嘆了一聲,“怎么就忘了帶燈籠了!”沈紫言撲哧一笑,沒有說話。心里卻暗自想,她慶幸沒有帶燈籠,也只有在暗夜里,她才有勇氣說出那些讓人臉紅心跳的話語來。
帶著裝著兩支人參的匣子走進了大夫人的院子,就見屋檐下有一個婆子警覺的提高了聲音,“什么人?”沈紫言溫聲說道:“我是三夫人,來給大嫂道賀了。”那婆子一聽,態度立刻就變了,滿臉堆笑的迎了上來,“原來是三夫人,是奴婢有眼不識泰山,冒犯了。”說話間,又迎上來幾個小丫鬟,擁著沈紫言到了大夫人居住的廂房。
大夫人見著她大晚上的來道賀,裙角有些地方已經被花枝刮破了,也有些感動,忙吩咐丫鬟們上茶的上茶,看座的看座,忙成一團。沈紫言倒有些不好意思起來,“本來就是來看看你,反倒是驚擾了你……”“說的哪里話。”大夫人笑了笑,“你是從娘那里來的吧,現在雖然時候還早著,可天已經黑了,路不好走,你來這一趟,就可見你的心誠了。”
沈紫言就抿了一口茶,目光落在大夫人還未顯懷的肚子上,眼里滿是興味,“我今日才知道消息,你倒是瞞得緊!”大夫人露出幾分羞赧之意來,“我之前也不知道,只是懷疑,也未確診,哪里好聲張,也就是今日讓大夫來看了看,連他也說只有七八成的可能,我自然不好到處去說了。”
沈紫言也不過是那么一說,根本沒有責問她的意思,笑道:“你可有得忙了,現在是初秋,這孩子只怕會在夏日出世,得做多少衣裳啊。”說起孩子,大夫人眉眼間滿是笑意,“夏日好,都說夏日草木盛長,也是個好時候。”沈紫言就打趣道:“這孩子也是個會托生的!”
大夫人抿著嘴笑了笑,沈紫言見她是有孕在身的人,也不好多耽擱,又說了幾句,就要起身告辭。“等等!”大夫人聲音有些猶豫,“我有幾句體己話要和你說。”沈紫言聞言忙住了腳步,回頭看向大夫人,又坐在了榻上。
屋子里的小咖等人極有眼色的退了下去。
大夫人望著沈紫言平和的臉色,欲言又止。沈紫言見得分明,也不想多耗時間,畢竟大夫人好不容易才懷上這一胎,也不想耽擱她休息,也就開門見山的問:“大嫂可是有什么事要和我說。”
“是有些話要和你說說。”大夫人猶自有些猶豫,最后還是堅定了下來,“我也不知道這事當不當說,但是放在我心里好久了,總要告訴你一聲才好。”沈紫言的臉色也凝重了起來,鄭重的望向大夫人:“大嫂請說。”
大夫人這才慢慢說道:“早些年有一次我回娘家,恰好聽到一件事情,據說我們那聞名一時的旦角花滿樓的妹妹,突然投井了……”沈紫言聽到戲子一說就覺得心驚肉跳,又見大夫人說得鄭重,更是覺得心中發涼,立刻問道:“這是怎么回事?”
大夫人也是大家閨秀,說起這些坊間傳言也是有些尷尬,但見沈紫言問得急,還是立刻說道:“我聽人說那花滿樓的妹妹,還留下了一個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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