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南出現在辦公室門口,張強扭頭望著他,神色凝重,沉聲道,“來,周南同志,進來說話。”
周南點點頭,走了進去,然后順手替張強將辦公室門關緊。
周南輕輕走到沙發跟前,坐在了孫翔的對面。孫翔抓起茶幾上的煙甩給周南一根,周南也沒有客氣,接過來點上,吸了一口,下意識地吐了一個煙圈。
張強緊緊地凝望著周南,聲音變得有些嘶啞,“老孫,周南同志,現在情況比較復雜了,也比較難以處理。我看,天空集團的章總態度也比較堅決……我都不搞不懂,張大中這熊玩意兒是怎么將人家得罪的這么深!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如果不是平時關系處理的不好,矛盾累積下來,現在怎么可能鬧成這樣?”
張強的聲音一落,孫翔也嘆了口氣道,“張,周南同志,說實話,一開始,我沒有把問題想得太嚴重。認為寧山鎮跟天空集團的問題只是普通的誤會或者矛盾,矛盾化解了,一切就都不是問題。”
“但是在會上,我明顯感覺到,張大中跟天空集團章寧寧的關系很惡劣,很……”孫翔欲言又止,似乎是在斟酌著怎么形容張大中和章寧寧的關系比較合適。
“關系是很惡劣!惡劣到一個讓我沒有想到的程度!”張強接口道,“不用說了,章寧寧這個女人雖然比較強勢和驕傲,但卻不是那種蠻橫不講理的女人,況且人家天空集團為咱們寧山縣付出這么多,已經抱著長期發展的心思,如果不是萬不得已,怎么會跟縣里鬧僵?”
“問題基本上出在張大中身上。張大中這個熊玩意兒,可以用六個字來形容和評價:自大、張揚、自私。這人心眼兒很小,跟針鼻兒似的,我在縣里工作這么多年,跟他接觸時間長,太了解他了!”
張強恨恨地給予了張大中最為低劣的評價。如果不是因為今天鬧了這么一場,張強正好在氣頭上,他作為縣委,縱然是心里再瞧不起張大中,也不會說在嘴上。但現在,憤怒之下,張強根本就顧不上那么多了。
而張強的這種流lou沒有任何遮掩的態度,基本上就決定了張大中未來的結局。
在張強眼里,天空集團在寧山縣投資的這幾個項目,都是可以寫入他政績記錄本上的政績工程,對于他下一步的仕途具有不可替代的作用。最起碼,可以為他1998年的工作增添上濃墨重彩的一筆。
因此,張強其實比縣里任何一個人都看重這幾個項目。項目出了問題,他心里的怒氣和失望可想而知。事情出在他原本就不太喜歡的張大中身上,張大中在他心目中的地位瞬間就降到了最低點。
如果是普通的鄉鎮干部,張強盛怒之下,說不定會當場拍板就地免職。但張大中是市管干部還是縣委常委,縣里決定不了他的去留。
但作為縣委,寧山縣的一把手,張強要想收拾張大中,有著太多太多的手段可以任意使用。
孫翔沉默了下來,他沒法再說話。他來縣里任職的時間短,無論是對于張大中還是對于天空集團,都缺乏了解,況且,他立足未穩,保持低調是應有的態度。
還有一個重要的因素。他感覺在這個問題已經觸及到了縣委張強的敏感線,現在的張強就好比是那受驚的獅子一樣,憤怒情緒溢于言表,一旦說話出了偏差,肯定會引起張強的反感。
所以,孫翔不敢亂說話。
在這種時候,對于孫翔來說,沉默是最好的選擇。
孫翔不說話,周南也就沉默了下來。
張強見兩人都不說話,心里就有些不大高興。心道,出了問題你們都裝什么深沉?怎么解決問題?不想想辦法?搞得好像就老子一個人緊張著急似的?這可是縣里的工作,不是我張強個人家里的私事!
辦公室的氣氛頓時變得壓抑沉悶起來。
張強慢慢扭過頭來,望了望周南,低低道,“周南同志,你有什么看法?怎么得想辦法解決問題,這樣下去可不行啊!”
周南輕輕一嘆,“張書記,我已經無能為力了。我雖然跟天空集團的章曉和章寧寧關系不錯,但個人交情歸個人交情,工作歸工作,人家不能為了我就放棄企業的投資原則。況且,我之前跟章寧寧溝通的時候,章寧寧告訴我,天空集團在咱們這里連續投資,已經引起了天空集團另外一些董事的質疑,在最近的一次董事會上,幾個董事聯合起來向董事長章曉發難……章寧寧能帶人返回寧山來,這已經算是給了我很大的面子。至于日后還能不能跟寧山鎮合作,這個,呃,實在不是我能決定的事情。”
周南慢慢活動了一些僵硬的身子,調整了一下坐姿,輕輕道,“張書記,這樣吧,我盡量再去跟章寧寧溝通一次,但是……以我對章寧寧的了解來看,要想讓她低頭,希望還是不太大的。”
張強等的就是周南的這句話。他勉強笑道,“好啊,周南同志,趕緊打電話,就在我這里打……跟她說明我們幾個縣主要領導的態度——區區一個張大中,還不能代表寧山縣的嘛,章總也不能因為一個張大中,就棒殺了寧山所有的領導干部!”
周南故作苦笑之態,其實他心里早有思想準備。
說著,周南走上前去,用張強辦公桌上的座機電話摁下免提鍵,撥通了章寧寧的手機。
電話一接通,就傳來章寧寧輕靈清脆的聲音,“喂,哪位?”
“章總,我是周南。”周南俯身下去,趴在辦公桌上笑道,“我在張辦公室,還有孫縣長也在。我們三個商量了一下,還是想跟章總談一談。這個事情……”
周南的話還沒有說完,就被章寧寧輕聲打斷了,“周南,我也不瞞你,如果不是我哥說給你幾分面子,我這次也不回來。說白了吧,我們在你們這里的投資賺不到什么錢,基本上等于是做奉獻,那么,得不到利,總要得一點社會名聲吧?連社會名聲也沒有,總要給一個起碼的尊重吧?起碼的尊重都沒有,我們還圖個啥?”
面對章寧寧輕飄飄的回話,周南一時間有些無語。他皺了皺眉道,“章總,有些問題吶,在電話里也說不清楚,要不然,咱們見面再談一談?”
“你覺得還有什么好談的嗎?我已經說過了,再也不可能跟寧山鎮合作,合作已經結束了,我們寧可損失一些投資,也不可能繼續往水里扔錢了。當然,這也是集團董事會的初步意見。”章寧寧的聲音雖然柔和但卻很堅定,“你不用過來了,我有些累,想要休息一天。明天后天兩天,我們把在寧山的事兒收收尾,然后就準備回海都了。”
周南默然,“這么著急啊……”
周南的話還沒有說完,又被章寧寧打斷了,“好了,周縣長,我累了,要休息,抱歉,我先掛了啊,再見。”
周南一怔,慢慢站直了身子,向張強苦笑著擺了擺手。
張強的臉色陰沉得厲害。
靠山村的兩個生態項目不搞也就不搞了,但是,市場物流項目因為涉及投資數額大,不僅是縣里的重點工程,也是在市里掛號的大工程,市領導隨時都在關注,如果天空集團當真是鐵了心要撤資停工,這個事情就鬧大了。
這已經不是寧山縣這個層面能掩蓋住的問題。
張強沉吟了良久,霍然起身道,“事關重大,咱們不能遮掩下去了。老孫,我們兩個馬上去市里,向馬市長和馮匯報。我們已經做出了最大的努力,但是事情還是發展到這種地步,這不是我們能控制的了的。”
“周南同志,你留在縣里安排好縣政府的日常工作,我和孫縣長去市里。”張強揚手沉聲道。
周南哦了一聲,起身點頭應下。
張強和孫翔趕去了市里。周南一直在縣委辦公樓下,將兩人送上車才上了自己的車離開縣委,回了縣政府大院。
他下了車,進了縣政府辦公樓,來來往往的縣政府普通干部看到他,都主動恭謹地打招呼,而周南一概是微笑點頭應對。
其實,誰都知道周南是一個很有官威的青年領導,但他在普通干部面前態度卻一直都很溫和,不管認得還是不認得,只要你跟他打招呼,他都會停下腳步禮貌應答,不像有些縣領導,普通干部打招呼,只是微微點頭從鼻孔里擠出一個“嗯”字。
所以,周南雖然在縣政府上任不久,在縣政府機關里的人緣卻是還不錯。
周南上了樓,縣府辦主任龔向陽正在走廊里安排什么工作,見周南過來,趕緊笑著跑過來道,“周縣長,領導回來了……”
周南點了點頭,“回來了。孫縣長和張上市里去了,龔主任,你來我辦公室一趟,我有個事情跟你交代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