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濤的話讓張大中皺緊了眉頭,幾乎要發作起來。
對于張大中來說,一個小小的企業高管,竟然敢對自己這個政丵府領導冷嘲熱諷,說話如此不知進退,簡直是是可忍孰不可忍!
但張大中剛要發作,突然又想起“大局”就又生生壓制下沖卷而起的火氣來,咬牙沉聲道,“黎經理,你這話是什么意思……”
黎濤根本就沒有把張大中放在眼里,聽了他有些惱火的話頭,也沒有太在意,而是淡淡又笑道,“沒什么意思,就是隨口打個比方而已。張書記,市場物流項目工地所在,暫時荒無人煙,只靠著一條國道,又不是處在縣城中心或者人群定居點上,安裝防塵網和安全保護欄干什么?這不是多此一舉是什么?”
“這個工程占地很廣,多個點同時施工,如果按照寧山鎮的要求,我們全部安裝上一圈防塵網和保護欄,僅此一項,我們就要投入數百萬元,這可不是一個小數字!”
鄭鈞坐在一旁輕描淡寫地插話道,“如果工程位于市區,這個沒有什么好說的,為了過往行人安全和保護環境,投資安裝防塵網和保護欄是必要和必須的。但是在荒郊野外的,實在是沒有這個必要!我們天空集團雖然并不缺這點錢,但也不是冤大頭,不能拿著錢可勁地往水里扔!”
咳咳!
張大中猛然干咳了起來,暗暗向坐在他旁邊的鎮長馬忠零使了一個眼色。
馬忠零勉強笑了一笑,輕輕道,“章總,黎總,鄭總,實在是不好意思,也不是我們鎮里要求過嚴,想去找你們的麻煩,而是上面有硬性的政策要求,建設部、國家安監局和環保總局對此有規定,凡是……”
馬忠零的話還沒有說完,就被黎濤生生打斷了,“馬鎮長,不要拿什么政策要求來糊弄我們,說句不好聽的話,我們天空集團經常做項目,對于中央部委的政策和有關法律規章研究得很透徹……”
“沒錯,建設部和環保總局是有規定,但規定里明確寫著是‘城區建設工地和人群密集定居區域的工程’……”
黎濤的話很不客氣,直接就捅破了馬忠零的“謊言”馬忠零臉色漲紅,尷尬地搓了搓手,垂下頭去。面對周南的“凝視”他本來就有些心虛膽顫,如今被黎濤嗆了一口,更是心神慌亂,不知所措了。
會議室的氣氛頓時沉悶子下來。
章寧寧坐在那里,默然不語,秀美的臉上神色平靜。
張大中臉色陰沉靠在椅子背上,眉頭深鎖。張志軍、邱剛和宋曉琳三人則坐在那里,垂頭不語。
周南向宋曉琳投過疑惑的一瞥,心道她不是說要辭職去海都嗎,怎么還沒有走!
似是察覺到周南疑惑的注視目光,宋曉琳暗暗抬頭來柔和地向周南回望著,眨了眨眼睛。
張強和孫翔交換了一個眼神。
孫翔這才輕聲笑了笑,主動開口打破了沉悶的僵局,“既然是這樣的話,這個所謂的防塵網和保護欄就可以不建嘛,這沒有關系!制度是死的,人是活的,我們落實制度和上面的政策要求要靈活機動嘛!”
“好了,這個問題就討論到這里,不要再爭議了。章總,貴方還有什么意見和建議,可以繼續談嘛,呵呵。”孫翔扭頭向章寧寧微笑道。
章寧寧不給張大中面子,但不代表不給孫翔這個新縣長面子。她也微笑回應道,“孫縣長,其實我們方面根本就沒有什么意見和建議,有些事情呢,也是被動作出的決定。不過,既然今天有這個機會,那我就說兩句,如果有不當之處,還請張書記、孫縣長和周縣長不要見怪。”
張強朗聲一笑,“章總客氣了,我們雙方是合作的關系,你們是投資商,是工程的主導者,我們是政丵府,同時也是項目的服務保障者。企業對縣里、對寧山鎮有什么要求、有什么意見,請章總盡管直說。”
“我們的目的是化解誤會矛盾,達成發展共識。只要這個目標一致,任何問題都能夠商量解決。”
章寧寧微微一笑,然后扭過頭來,冷冷地瞥了張大中一眼,淡淡道,“來到寧山縣工作生活的時間也不短了,在這期間,無論是天空集團的工作還是我個人,都得到了縣里領導和很多朋友的關心支持,在這里,我向大家表示真誠的感謝!”
“我們天空集團本來沒有來寧山縣投資的意向。確切地說,本來也沒有來寧南市投資的意向。我們原本想要在鄰近的孟家灣市投資一個地產項目……”
“但是后來,周縣長找上了公司董事長章曉,跟董事長談了這個市場物流項目的背景和前景,同時還談了工程以外的事情……董事長被周縣長發展經濟造福民生的誠意所打動,同時也為老區人民的貧困現狀感到痛心,于是,在董事長的全力推動下,我們最終決定投資這個項目。”
“不瞞大家說,我們來做這個項目,并不抱著盈利的目的,而是懷著一腔為老區經濟建設做點貢獻的目標來的。董事長在董事會上談論這個項目時說過,這個項目只要不虧本就行了,我們不要經濟效益,我們只要社會效益!”
“所以,后面周縣長跟我談起靠山村的兩今生態項目時,我就答應了下來。一來是因為靠山村的資源優勢如果加以整合規劃,將來很有發展前景;二來,還是支持寧山縣的工作。無論是我哥,還是我,都跟周縣長是很好的朋友,我認為,支持周縣長的工作,就是支持寧山縣的工作,這個沒有太大的區別吧?”
“正因為這樣,我們才在寧山鎮修路資金不到位、寧山建停工退出的前提下,主動讓我們的建安公司出面墊資為靠山村修路……”
“可以說,我們至今在寧山縣投入巨大,但沒有一分錢的回報。我們不要求回報,但希望在工作上得到支持,同時得到應有的尊重!”
章寧寧說到這里,神情微微有些激動,而坐在她身邊的黎濤和鄭鈞兩人,臉上也“精彩”了起來。
張大中的臉色越來越難看。馬忠零捏著水杯子的手微微有些哆嗦,張志軍則有些幸災樂禍地坐在那里,暗暗與宋曉琳交換了一個會心的微笑。
“之前,跟寧山鎮的合作非常愉快……”章寧寧話音一轉,突然冷冷道,“但是最近的情況,讓我們非常氣憤。工程建設中有什么問題,以前打電話就能解決的,現在派專人專門跑幾趟都辦不成,不是推三阻四就是推諉扯皮,實在是令人失望。”
“這倒也罷了。竟然隔三差五地就組織人去工地上找麻煩、添亂子,輕飄飄地一句話,就要求我們安裝防塵網和安全保護欄,混吃混喝也就算了,吃拿卡要也不是什么大事,但拿著工程不當工程,只為發泄個人的權力私欲,這就讓我不可接受!”
“工程是什么?我們投資這么大,幾千萬上億的工程,難道就是為了成為某些人發泄私憤和權力欲望的工具嗎?我今天可以把丑話說到前頭,絕對不可以!”
章寧寧雖然是一個女子,容顏秀美,但說起這番話來也有禮有節擲地有聲,頗有幾分男兒的豪情和烈性。她猛然揚了揚手,結束了自己的發言,清冷的目光順勢落在臉色陰沉道近乎猙獰的張大中身上,然后就收了回來。
章寧寧這話固然站在了理上,也引起了縣委書記張強和縣長孫翔的感慨,讓馬忠零等鎮里的干部感到羞愧,但落在張大中的耳朵里,就顯然成了赤裸裸的挑釁和人身攻擊。
章寧寧一口一個“某些人”言辭中的機鋒對準了張大中,這讓張大中如何能忍受?雖然張大中從一開始就懷有“忍耐”的心態,為了讓天空集團恢復施工,他哪怕是放低身段都在所不惜,但章寧寧等人的連番咄咄逼人,直接觸及到了張大中的承受底線!
張大中放在桌下膝蓋上的手抖顫了起來,他覺得自己已經到了爆發的邊緣。
對于章寧寧的話,如果他毫無表示,就這么生生地“承安”了下來,他的個人權威將蕩然無存威嚴掃地!
張大中咬了咬牙,坐直了身子,冷冷道,“章總的話里帶著不小的情緒嘛!必須要承認,天空集團為了寧山縣的經濟發展,作出了很大的貢獻……但是,我們作為一級黨委政丵府,也不是你們一個企業的后勤大總管,總不能只圍著你們一個企業轉吧?”
“什么叫找麻煩就亂子?我們有相應的規范工程建設的行政職能責任,必要的檢查和工程規范,這怎么叫添亂?”
“至于所謂的吃拿卡要和混吃混喝,章總也不要空口說白話,你說出具體事例來,如果確實是我們這邊存在的問題……我作為縣委常委寧山鎮委書記,可以在這里表個態,不管是查到誰,都絕對嚴懲不貸!”
張大中臨了,還怒沖沖地拍了一下桌子。
他這么態度強硬了起來,當面質問,章寧寧怎么會吃這一套,立即霍然起身,冷冷道,“耍什么官威呢?嚇唬誰呢?縣委常委,好大的官吶!”
“張書記,孫縣長,既然貴方沒有一點反思和認識問題的誠意,那么,我看今天也就沒有什么必要再繼續談下去了。”
“在這里,我也可以表個態。靠山村的項目還沒有進入到實質性的運作階段,停了就停了:市場物流項目雖然我們已經投入了不少資金,但這就當是我們花錢買個沉痛的教訓吧。我們跟寧山鎮的合作到此結束,張書記,孫縣長,我們告辭了。”
“咱們走!”章寧寧拂袖而去。
還沒有等張強和孫翔反應過來,天空集團的黎濤和鄭鈞已經跟著章寧寧走出了會議室,揚長而去。
會議室里陷入了無比的靜寂當中,只能聽見眾人急促的呼吸聲。
崩了,又崩了。
張志軍暗暗搖了搖頭,心里苦笑了一聲。
眾人都聽見了章寧寧堅決有力寧為玉碎不為瓦全的話語,卻沒有注意到她話里一個小小的細節:“我們跟寧山鎮的合作到此結束……”
張大中滿腔怒火的發泄剛開了一個頭,就被章寧寧以更加強硬的姿態打丵壓了回去,憋屈憤怒和錯愕到了一個極致,難看的臉色猙獰著,看起來有些可怖。
孫翔的臉色也不好看。他沒有想到章寧寧一個年輕的女人,竟然如此剛烈,而更沒想到天空集團的態度竟然是如此堅決!雖然工程投資沒有全部到位,但就目前而言,起碼也投進了上千萬了,上千萬的資金說打水漂就打水漂……
當然,更加讓孫翔不滿的是張大中的態度。
不是說張大中說話態度過于強硬,而是他缺乏應有的政治素質。現在是什么時候?今天縣委政丵府兩位主要領導親自出面撮合,目的是為了什么?可他卻絲毫不碩大局,只顧著個人所謂的面子和權威,以至于跟章寧寧再次鬧翻。
一次鬧翻,再次鬧翻,這就直接封堵住了繼續合作下去的可能性。
孫翔心煩意亂地靠在椅子背上,順眼向周南望去。從今天開會開始,周南一直保持著沉默,單單從他的神色上看不出他內心的情緒波動來。
縣委書記張強憤怒地猛然一拍桌案,怒視了張大中一眼,起身拂袖而去,一句話都沒有說。
孫翔見張強離開,也自是長出了一口氣,冷冷地瞥了張大中一眼,起身向周南招呼了一聲,“周南同志,我們也走吧。”
周南面無表情地起身,沉著臉與孫翔并肩走出了會議室。會議室里,只留下張大中和寧山鎮的幾個人坐在那里。
“周縣長……”宋曉琳突然也輕盈地站起身,追出了門去。
張大中嘴唇哆嗦了一下,狠狠地盯著宋曉琳匆匆追去的背影,嘴角抽動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