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穿藕白道袍,腳踩粉緞鞋,手持一朵黑蓮的辛元萍被幾個貌美女尼簇擁著,頭上纏冠的白綢發帶被風吹起,咋一看真是道家高人風姿。
等她看清了林洛然,臉上的笑容擴散,那端莊圣潔的面龐一下轉為艷冶生動,活色生香,將幾個貌美女尼比得黯然失色。
“安師弟!”
辛元萍笑,小安也笑,惹得林洛然和沐天南都不禁笑起來。
辛元萍笑安師弟好算計,將林洛然誆來此地甕中捉鱉。
小安的笑則很有深意,知天機,洞悉一切后他可以將修士做棋子,下一盤他設計多年的棋局。
林洛然二人在笑,笑辛元萍死到臨頭竟不知自知。
若小安之前講的話是假,二人元嬰期修為,縱是加上天機宗幾個元嬰女修要對付她和沐天南,也沒有全勝的把握吧?有些質變不是靠量的堆積就能比擬的,好像練氣修士對付筑基期,完全沒有可比性。
若小安所講一切是真,辛元萍今日更是要死于自己的自以為是上!
徽竹老道一手將小安養大,教他修行,他對徽竹老道的濡沫加上對死去同門的情誼,沉甸甸重愈萬斤,豈是小小心魔誓就能讓他放棄對付辛元萍?何堪……小安只需在背后輕輕推一把,根本不需要親自動手。
“辛元萍,你我二人大概是前世結下的仇家,你糾纏不放,此戰我也等了幾百年,趁著日頭尚早,我們便來清算下總賬吧。”
將后背留給沐天南,有他掠陣,林洛然覺得腹背很安全。
一字一句慢慢說完,換來辛元萍哈哈大笑。
“林洛然你知道我最討厭你什么嗎?斷腕毀蓮,凈化血池戾氣尚在其次,都比不上你一臉假惺惺對人說教的表情,讓人惡心!”
林洛然一臉平靜望著她,根本就不動怒。
很早前就明白一個道理,無論你做的多好,都別指望所有人都能喜歡你這個人。
真心也好,偽善也罷,一個先叛出師門,虐殺修士,后害死親爹團滅同門的女魔,她如何評價自己,林洛然并不在乎!
辛元萍幾次欲致自己于死地,不管是看誰面子林洛然都不想再放過她。
她給人面子,誰給她里子?!
辛元萍袖袍一揮,近百張靈氣充裕的符箓從袖中激射而出,幾個女尼打扮弟子身形移動,將林洛然團團圍住,合力發動了符陣。
九九八十一張符箓組成陣法,看來徽竹老道教導辛元萍符箓時沒留余地,同時控制八十一張符紙,就算有人協助,那也是何等精妙的法訣。
陣法的威力在于力量的翻倍疊加,辛元萍這招使的很驚艷,以她元嬰初期修為,困住元嬰中期都很容易,若敵手大意,符陣說不定還能將元嬰后期拖得一時片刻。
可惜林洛然不是元嬰后期修士,她是未渡劫的化神期,小安或許知道,辛元萍肯定是不知道的,否則女魔則會如此囂張呢。
見辛元萍手持黑蓮操縱符陣,林洛然恐她另有殺招,自己大意失荊州,根本不會讓她徹底結成符陣。
以指作筆,原準備寫個“火”字徹底解決,感覺到四周環境變化,小安趕緊高呼:“林師姐,那幾個小輩是正經青城一脈,還請手下留情。”
青城觀滿門被屠,辛元萍得到的符箓傳承最全,這些年也培養了一批弟子,小安已入天機宗,總要為青城觀留下一線傳承。
“罷了,聽你叫幾聲師姐,總不能真拆了這觀……辛元萍,咱們換個地方吧?”
辛元萍冷笑,符陣已穩,林洛然想換地方簡直是癡人說夢!還有小安,一直不行動,是在忌憚沐家小三?
林洛然話音方落,指尖筆勢已變,金光字符一閃,“風”字寫完時,無根之風襲來。
明明是強度剛能讓桂樹抖動的微風,一沾人身就粘的像強力膠,不能抗拒的撕扯力,讓協同操控符陣的幾女尼掐不穩法訣飛了出去。
微風牢牢黏住辛元萍手持的黑蓮,她心中大駭,符陣的作用就是切斷陣中人與天地靈氣的感應,隔絕術法和法術以防敵人從外部反攻,林洛然卻隨意引來風,到底是什么妖術?
趁辛元萍與風力抗爭,林洛然極點數張符紙,只要是陣法就有生門,她有星圖在手,辛元萍不該試圖用陣法困住她——青城觀擅長繪符,對陣法了解不夠深刻,別說遇到真正的陣法大家,就連林洛然都能破陣。
八十一章符紙高速旋轉互換位置,林洛然連試幾次,終于在點到某張符箓時它運轉的速度一滯……就是它了!
生門一現,林洛然指尖竄起真火,將符紙強行燒毀,辛元萍后退一步悶哼一聲嘴角溢出血絲,陣法已是破了。
林洛然將她符紙都毀了,御風飛出青城觀,來到海島開闊的地帶。
辛元萍遲疑了一下,狠狠盯了小安一眼,追著林洛然飛走。
原地只剩下小安和沐天南。
小安心情不錯,主動和沐天南聊天,“沐師兄不去看看嗎?”
“有什么好看,她必是贏的。”
沐天南和小安沒什么共同語言,兩人都是呆在一起就是冷場。
過了一會兒小安突然壓低了聲音道:“其實不批不了林師姐的命。”
智休看不透林洛然的未來,小安同樣也看不清。“視線”所到之處是白茫茫的雪原,冰涼刺骨,似乎是在對這些試圖窺探林洛然命理的人發出警告。
沐天南終于正眼看他,右手握拳,骨節噼里啪啦響。
“你敢騙她?”
小安又笑,“我批的是你的命,沐師兄。四百多年前你放棄通天塔傳送,大家都知道你要等林師姐,既然你破界離開地球出現在天魁星,林師姐肯定就在!”
小安語氣帶著些狡黠,一瞬間似乎又有了幾分舊時音容。
見沐天南被震住,小安想了想又道:“世人常說一飲一啄莫非前定,沐師兄你本是壽八十無妻無子的命,在你自己的努力下命途幾變,現如今到了這步很不可思議。總的來說,是逆風上行,先苦后順逆的好運道。”
小安一席話說得沐天南握緊的拳頭又慢慢松開。
壽八十無妻無子命,他現在依舊無妻無子,卻有充裕的壽元來追逐自己想要的。
小安評價文觀景也是“好運道”三個字,他信自己真有好運道,逆風上行,就算命不好,他不會自己爭么!
辛元萍很快知道自己錯誤估計了林洛然的實力。
當然她現在還不明白,她最大的錯誤是逼得一個良善小道士黑化扭曲,特別是這個小道士成為天機宗一致看好的未來宗主后,他以人的運程做子,同執黑白兩色,步步緊逼將一些偶然的事件穿針引線匯聚到同一時間地點,不用他再刻意做什么,小小修士,又怎會又能力去逆轉已經確定的命數?
若人人都如沐天南行事,能靠自己掙脫既定命途束縛,那天道早就變成一團亂麻炸開了。
辛元萍今天一定會死。
小安為了這天,推演了很久,也花了很多精力去改變一些看似不相關小人物的運程。一只蝴蝶扇動翅膀,不能影響事件走向,千萬只蝴蝶扇動翅膀,足以蒙蔽天道,形成改變修士命理的力量。
天機宗幾個天真嬌憨的元嬰女修在不遠處觀戰,不時指指點點兩句,讓被林洛然逼得狼狽不堪的辛元萍越發惱怒。
人一生氣就容易沖動,乃至做出后悔莫及的舉動。
在林洛然戲耍老鼠一樣的“折辱”下,辛元萍的黑蓮脫手而出。
黑蓮懸浮在半空,失去了蓮子蓮蓬孔中瞬間散發的灰霧籠罩了大半海島。
天機宗幾個女修嬌聲呵斥,馭起法寶護身,海島的草木染上灰霧立刻以肉眼可見速度枯死,幾分鐘時間四季如春的海島有大半都變成了類似地球大難后的焦土。
林洛然的靈元將灰霧擋在體外,黑蓮釋放的竟是經過煉化的“死氣”,這東西搞得地球焦土肆虐可見厲害,想起她在殷月國戰場上收集污煞,辛元萍果真是魔功大成了么。
灰霧所到之處遮蔽天日,連神識都不好使,除了天機宗女修的罵聲,卻不見辛元萍的蹤跡。
一般死氣進出凡人身體,通過煉化的死氣連修士肉身都能污,林洛然往上飛,灰霧如影隨形,竟認定了她!
冷哼一聲,她倒要看看辛元萍還有什么手段。
林洛然手指掐印,身前浮現一把綠意盎然的大弓。
一生一死,且看純粹的木靈元,能不能壓倒辛元萍煉化過的死氣吧。
林洛然左手持弓,右手搭在弦上挽弓欲射,一只綠芒箭矢凝結成型。感受到其中所蘊含的勃勃生機,極富侵略性的死氣既激動又害怕。
黑風呼嘯,林洛然遠高于辛元萍,黑蓮又是曾被林洛然重創過的,靈物也有畏懼,死氣一陣激蕩,天機宗幾個女修的聲音從四面八方傳來,似要阻止林洛然將此箭射出。
她全力一擊,一般的元嬰修士沒人能接下,射中了幾個女修和天機宗就是死仇。
僵持良久,林洛然似乎因為分辨不出天機宗女修的具體方位而無奈選擇放棄,綠芒箭矢方散,一朵黝黑蓮花無聲洞穿林洛然胸前,先將她內腑絞碎,又有無數黑絲纏住了林洛然倒下的身軀,將她丹田內的元嬰裹住。
林洛然就這么死了?!
辛元萍心中一跳,元嬰還無反饋,元神也沒有動靜,糟了,她中計了。
林洛然嘴角上揚,手持綠芒大弓出現在辛元萍身后,拉住弓弦的右手一放,生之箭矢破開死氣而去,極短的距離辛元萍避無可避,綠箭以同樣的方式洞穿她胸膛。
辛元萍帶著不甘倒下,手中黑蓮纏繞住的,分明是一面桃木小牌。
每個元嬰修士都有兩手保命的底牌,“李代桃僵”的法術雖然并不高深,但以用元神溫養的隨身物品施展,關鍵時刻真能起到以命替命的效果……林洛然有一瞬走神,是想起了教她這法術的木狼。
黑光暴起,遁入還未散去的灰霧中消失。
林洛然終究缺了對付元嬰修士的實戰經驗,辛元萍元神附在元嬰上,裹著死氣逃竄了。
林洛然挽弓再射,將無主的死氣震散,綠芒箭矢追擊前去,辛元萍的元嬰已經遠遁之海面在視野里留下一個光點。林洛然正要親自去追,平靜的海面突然躍出一條白色的水系妖蛇,一口將辛元萍元嬰吞下,咀嚼兩下不知用何種手段將元嬰與元神剝離,純能量體的元嬰下肚,元神又給吐了出來。
剛巧撞在后至的箭矢上,脫離肉身后極其脆弱的元神只來得及發出一聲短促的慘叫,就被箭矢震得四分五裂消散在陽光下。
林洛然看得目瞪口呆,那水系妖蛇就像是誰提前安排在那里的,吞元嬰吐元神一套動作好生利索。
驀然想起小安隨口說“她早晚要死于非命”,是何等精準的判詞!
還在感嘆天機宗的神奇,小安已和沐天南一起走來。天機宗的幾個女修圍住小安抱怨海島被死氣破壞,小安溫言哄了兩句,幾女就心甘情愿跑去收拾爛攤子了。
“辛元萍被水系妖蛇吞了元嬰,安道友的判詞果然精準。”
小安轉頭頷首,他想要辛元萍死,仇恨了許多年一朝對方真死了,他又感覺好茫然。
青城觀的人全死了,觀主唯一血脈也死了,聽到從前只能仰望的“林師姐”夸贊,小安也沒感覺到有多開心。
似乎在四百年前,青城觀因他天資被屠殺殆盡時,觀主握著他手逼他發下心魔誓就厭棄后,“小安”就已經死了。活著的人是天機宗的大弟子,觀主和同門們,包括辛師姐都死了,追逐大道的路上終于只剩下他孤單一人。
這又算什么命數呢?
林洛然看他神色不對,連叫了幾聲“小安”,熟悉的稱呼終于將小安喚醒。
小安思維又轉回林洛然的疑問,水系妖獸當然不是他安排的。
“那水系妖蛇游蕩在海島附近本是雌雄一對,百余年前辛師姐練魔功岔了氣,抽了其中一條水蛇的生魂來滋補元神,如今一飲還一啄,再公道不過。”
抽取生魂?怪不得水系妖蛇只吞元嬰,反將辛元萍的元神吐出來。
多行不義必自斃,辛女魔也算報應不爽。除去一個宿敵,林洛然心思沒有小安復雜,她正要開口相詢,小安比了一個噓聲的動作。
“推演修士是很費力的,我只能告訴你們離開瀾戶星前會有人相助。林師姐,單五行道基經過通天塔后相互間各有感應,不用推演我都知其余三人仍活著,你可以稍微放心了。”
小安言盡于此,林洛然總不能以武力逼他強行推演。
沐天南因為知道了小安無法推演林洛然命數,態度還算好。
天機宗還要收拾爛攤子,林洛然兩人便提出告辭,小安也不挽留,只笑著說:“林師姐,你要記得來看我。”
天機宗的少主,或許同樣姓安,卻不是林洛然認識的那個小安道長,有時相見反而只剩下悵然。她終是點頭應允,沒有將話說死。
等林洛然和沐天南飛遠了,天機宗幾女圍上來,一個裙擺帶著幾縷紫色的女修笑嘻嘻道:“大師兄,她就是你說過的,在地球很強很強那位師姐嗎?”
小安點頭,另一圓臉女修不服嘟囔,“看著也沒什么氣勢嘛。”大宗大門出來的丫頭不知深淺,廢棄星球出來的散修能有多厲害,像大師兄這樣的資質,來天機宗后,也苦修了幾百年呢。
小安揉了揉她頭發,“林師姐很厲害的,她不想渡劫,連天劫都不敢來。”
圓臉女修吐吐舌頭:“真的假的,她比師尊還厲害嗎?”
“妄議師尊,小心回去關小黑屋。”小安彈了彈她腦門兒。
紫裙擺的姑娘不解道,“那位林師姐如此厲害的人物,大師兄怎么不幫她達成心愿,為宗門結個善緣呢。”
幾女亂起八糟的追問,讓小安覺得周身陰寒被驅散大半。
“凡人界的相師看相,看透了也要說一半藏一半,世人都愛聽好話……像林師姐那樣廣結善緣的,總有人會出來助她,受過她恩惠的人不還掉恩情,總是一段因果,我又何必擋別人的路。”
因宗門性質特殊,她們只負責推演就好,把自己陷進去沾染了太多因,早晚會被要還的“果”拖累,到時推演能力自行就廢了。小安說得卻是天機宗一直推崇的宗旨,幾女自無異議,商量著要在海島上補充什么,將話題岔開。
夕陽灑在波浪起伏的海面上,小安拾起辛元萍死也沒放的黑蓮,想起自己在洞庭龍宮時曾在林洛然背后捅過刀子。
后來事情失敗,在瘋道人見證下觀主只能選擇放棄他,帶走辛師姐。
那時候不明白什么是權宜之計,以為自己真的被趕出宗門,天大地大不知何處容身,林師姐不計前嫌向華夏特殊部門推薦他……在修真界打滾幾百年,從未再遇見過像林師姐這樣人。
吃人的世道做好人很難活下去,但并不妨礙我們喜歡擁有良好品質的人。
當夜星空特別璀璨,夜觀星象,小安借助星力強行改變了一個修士的運程。因為當中牽扯了林洛然這個天機宗都沒辦法推演的變數,不過是和她擦肩之緣的小修士,竟叫他完成秘術后臉色發白,吐了一灘黑血。
眉尾的新月疤痕隱隱作痛,若是宗主知道了定然又要嚷他。
時光改變了太多東西,相見不如懷念,這也是他為那個曾讓許多人仰望的“林師姐”所能做最后一件事了。
一飲還一啄,從此各不相欠吧。
瀾戶星緊靠星際傳送陣的坊市。
林洛然和沐天南一路行來,也沒瞧見小安所說的相助人。在坊市等了幾天,也不見有什么機緣,林洛然不欲死守下去,和沐天南商定好離開瀾戶星繼續西行。
路過之前去的酒樓,沒看見擺攤的朱七,林洛然不知自己為何莫名其妙想起一面之緣的陌生人,卻下意識往朱七擺過地攤兒的拐角望去。賣符的朱七沒看見,倒有一個臟兮兮的人半死不活臉向地面躺著,渾身發出酸臭味兒。
“那身形是不是有些眼熟?”
沐天南聞言,上前兩步將趴樹下的人翻轉過來,沾滿血污的臉,不是朱七是哪個?
一個多月,這人竟如此狼狽!沐天南對他觀感還不錯,取了顆丹藥扔他嘴里,小半時辰后朱七勉強睜開眼睛。
看清面前之人,朱七似乎有些激動。勉力取出發髻中藏匿的一個玉簡瞳,將它遞給了林洛然。
林洛然用神識一探,里面的信息讓她喜不自禁。
將玉簡瞳遞給沐天南,林洛然覺得自己都快被小安那句“一飲還一啄”洗腦了。不救朱七,他們就得不到這個消息。
她并不知道,朱七原本的命數,就是意外得了沐天南給的一筆橫財,被人盯了一個多月后下手敲悶棍重傷昏迷,和準備離開瀾戶星的林、沐兩人擦肩而過,偶然得到的玉簡瞳自然沒機會交到林洛然手上。
而她找尋家人的過程,也會因為錯過這枚玉簡瞳的傳訊平生波折意外連連,拖了許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