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五十七章七世修佛終“覺他”
沐天南捏著紅光小團甚是嫌棄,說話間還使勁捏了捏紅光小團,鼠妖真想再吐一口老血。
林洛然終于抓住了它走神的極短瞬間,并指為筆,迅速捉住了“火”的脈動,一個金色字符已經寫完,火光從四面八方燃起,抽絲作繭,將鼠妖團團圍住。
其實對付妖類,以“雷”字最佳,只是林洛然本身就是身俱化神修為卻遲遲沒有渡劫之人,哪里還敢冒然引得紫雷下降,生怕沒將鼠妖劈死,她倒是立刻要渡“化神劫”了。
金色字符習自《大道術》,是長袍最正統的傳承,將每個字掰碎柔細了揣摩次次都有新體會。
林洛然以化神修為寫出的“火”字,和她在星際流浪途中剛學會時已大不相同。
從前的“火”有跡可循,現在燃起的火不知從何處燃,又要用什么才能熄滅。
沐天南人身修妖,在火繭將鼠妖包圍時都忍不住避讓,身當其中的鼠妖是何種滋味,就不為外人所知了。
“能燒死嗎?”
沐天南捏著紅光小團湊上前,林洛然看了火繭內部,鼠妖有佛光附體,除非將它與產生信仰力的婆娑國完全切斷聯系,不然此事將耗時多久連林洛然都不知道。
但什么地方才能切斷鼠妖與婆娑國信徒的聯系?
要知道信仰力是連界面都無法斬斷的羈絆,就拿林洛然自己來說,她從通天塔離開地球至此界,肉眼無法看見的細線,千絲萬縷,地球的信徒仍然在往她識海輸送信仰光團。
“林居士!”
智休的聲音響起,林洛然和沐天南落地前往菩提樹連根拔起后的土坑旁。
順著坑洞望去,巨大的地底空曠帶就在金身廟宇之下,踩著邊緣土塊不斷下落,智休小沙彌正盤腿坐在完全怨靈當中,見兩人露面,笑意有些凝重。
“這些怨靈莫不是生前受盡折磨,死后怨氣才經年不散。它們最痛恨的就是鼠妖,若說世間還有使萬民愿力污濁的地方,莫過于此了。”
智休的語氣苦澀,他誦讀經文,怨靈被圈固在他身側,觀它們神情就知道痛苦有所減輕,一旦看見鼠妖,只怕千萬怨靈又要沸騰起來。
天就快亮了,林洛然隱隱知道智休的顧忌,可眼下情況并不給她多余選擇,只得牽引著火繭投入怨靈陣中。
兩種不同的火相遇,前者折磨怨靈,后者洗滌罪惡,怨靈陣中空出一個真空帶,智休也躍身飛至半空。怨靈們察覺鼠妖氣息,智休此前的安撫全做了白工,它們爭先恐后如飛蛾撲火將火繭團團圍住,污穢所至之處,連最虔誠的信仰都無處安放。
林洛然雙目所見,山下不斷上升的信仰光團無法靠近怨靈坑,鼠妖的后繼力被切斷了!
火繭中的鼠妖終于感覺到不妥,一開始是怒罵,當天光漸亮時,已經變成了隱隱哀求。
憑它許下多少好處,利誘威脅,都無法打動三顆因目睹萬千怨靈慘狀而硬如金鐵的心臟。日光于怨靈有礙,天亮時沐天南甚至張開雙翼,將怨靈坑洞口遮擋嚴實。
形勢明朗,一旦切斷了鼠妖的后備力量,火繭焚燒完它的防御,就會將它肉身燒毀,露出隱藏極深的鼠妖元神。
那時婆娑國的信徒僧侶們,才要仔細辨認下,到底誰才是真正的魔煞!
天亮后婆娑彌教的僧侶們早就反應過來,婆娑彌教經營多年,自然有特殊的聯系方式,佛誕日又剛過,不管是信徒還是各地僧侶都齊聚在羅摩耶,天一亮林洛然就發現有許多人在往山上趕。
狂熱的信徒們根本不怕死,在他們看來,羅剎作惡,真佛蒙難,為救佛主,能賠上不值錢的肉體凡軀反而會得到佛的承認,去往極樂凈土世界。
林洛然為他們的牽扯動容,卻極不認可他們的行為。
想了想,她又掐了個法術,將怨靈坑下的場景投影到天空。
成千上萬妙齡女子扭曲的虛影突顯,很是震呆了一部分人。
林洛然冷哼:“這些怨靈,俱是被你們的佛主所害,我看誰敢擋我滅魔!”
智休喧了聲佛號,低頭誦經,清潭一樣的雙眼閉上,眼角竟有水光在閃動,宿世轉修的累慧,讓他心腸也格外軟。
大火燒了有足足三天,林洛然體內靈元消耗了七八層,萬千怨靈齊哀嚎,自然影響了火繭中鼠妖的心境,換了其他情況,這偽佛還能鎮定,可包圍住它的是千千萬為其所害的生靈,它心境上的漏洞一現,寶相莊嚴的佛光如水般褪去,兵敗如山倒,奪來的人類肉身再強悍,也不足以抵擋火持續不斷的焚燒。
三天中試圖上山的僧侶和瘋狂信徒都被沐天南用雙翼扇走,第四天太陽躍出群山灑滿金石斷裂的山頂,蒙罩著昔日輝煌神圣的婆娑彌佛金身廟宇,一聲哀嚎響徹羅摩耶佛城,紅光激射,鼠妖元神化作一團霧想逃,被萬千怨靈齊力拽回。
白色的大老鼠在佛城半空一閃而逝,羅鄴河濃郁的香味尚未散去,和狀似瘋狂的信徒們吶喊聲相襯,真是說不出的諷刺。
“愚弄民眾,殘殺無辜女子,殺之無過……”林洛然已經很久沒有動殺機了,包括再次看見辛元萍時都沒這種情緒,她現在唯一想的就是叫鼠妖神魂俱滅,不入輪回!
智休連連嘆氣,“沐居士,請將菩提樹命之精一同拋入火中吧。”
紅光小團沐天南捏了三天,吃又不能吃丟掉可惜,聽了智休的話便依言丟進了火堆。
菩提樹懵懂未開靈智,其生命精華當然比不上鼠妖的元神,一入大火便被焚燒,鼠妖又是一聲慘叫,它是真的傷筋動骨疼痛難忍。
日居正午,鼠妖的元神已經被煅燒得極為虛弱,林洛然估計了下它參與的實力后果斷將火繭撤去。
一是她體內的靈元消耗的七七八八了,二來,有些仇,親自報總能抵消一些怨氣吧。
火繭一撤,怨靈們先是不敢置信,反應過來后一涌而上,將鼠妖虛弱的元神撕扯啃食殆盡!
這只佛前偷吃燈油的白鼠,偶然沾染佛光開了靈智,若此后勤勉修行,在靈界良好的環境下未嘗不能修成正果,鼠類奸猾,意圖偷天換日收斂愿力成佛,如今形神俱滅,窮盡碧落黃泉,再也沒它存身之所。
鼠妖元神一滅,它強行收斂的信仰力失去領頭者,四處亂竄,信徒和僧侶們既傷心又茫然,天高地闊,一想起此后年份,一時手足無措不知該如何自處。
羅摩耶佛城哭聲沸天,連婆娑國國王聞訊都在王座上滴了幾串淚。
哭聲會在接下來的數日中傳遍整片大陸,林洛然高高俯視羅鄴河畔那些磕得滿頭血的平民,此情此景,須得有極大的定力才能堅守本心。
世間除了黑白二色,還有龐大的灰色地帶,許多事情并無絕對的對錯判斷。
就像鼠妖建立婆娑彌教傳教愚民,不管是不是歪曲教義,都是它自己的道……如果不曾窺見萬千怨靈,林洛然的本意是通過星際傳送陣離開此星,根本不會對鼠妖痛下殺手。
不管以哪種道德標準,世間沒有“以低等生靈做墊腳石追尋天道”的說法,林洛然說不上道德君子,但誅殺鼠妖,她沒有絲毫愧疚。
佛城金身廟宇只剩下斷墻殘瓦,驕陽似火,佛城高山的積雪緩緩融化,藍天下羅鄴河是那樣圣潔,讓人幾欲忘記千年來圣河源頭持續發生的罪孽。
林洛然嘆息,“婆娑彌教扎根太深,鼠妖身死,掃尾的事情恐怕不是那么容易解決,智休大師可有何良議?”
智休頷首:“單眼前萬千怨靈就極難渡化,不過也不強求這一時片刻,不知林居士可有心思聽小僧講一段因果?”
佛宗高僧不會無的放矢,林洛然自然不會拒絕。
智休將枯萎的菩提樹復又扶正,擋住正午烈陽,三人在樹旁席地而坐,聽小沙彌講起了昔年舊事。
南北朝時期佛教昌盛,在神州大地道家反要倒退幾丈之地。
智休第一世是個棄嬰,被丟棄在皇城之郊一座佛教寺廟大門前,為寺中挑水的和尚撿回去養大,很自然就順應形勢信了佛。
彼時佛教盛行,但世俗寺廟并不代表佛家修行者,寺中眾僧不過靠俗世的香火供奉和寺廟的私田度日。
十幾歲上,智休在廟里藏經閣角落發現一本殘缺的典籍。
此書并非僧侶熟知的經義,而是一本佛修論神通妙術的孤本。從小在寺廟長大的智休,可謂心中不染片點塵埃,比寺中清湯寡水的素齋還要純,從會說話就開始背誦經文,十幾年來早晚經課從未缺席,經書要義不明白,常見的傳世佛經好歹囫圇吞棗讀了個通透。
以其至純至誠的心思去看神通術,練了幾年依舊雖然渾噩沒開竅,到讓他摸索出最粗淺的“他心通”之類的小神通,兼之力氣飛漲,不出兩年,挑著兩大桶水來往于山道間日日幾十趟都不覺疲倦。
換作其他人,潛水停不了龍早就思及自己的出路,智休習得神通妙術,老實的性格只能讓諸師兄將雜務都推給他。
他覺得自己力氣大,遇到別人占便宜也笑呵呵不推脫,看上去人緣極好,眾師兄背過身都愛稱他傻子。
傻子總不能舔著臉和師兄們貪心,他學來的神通術竟無人知曉。
等到北魏太武帝即位,佛教寺廟遍地開花,圈得田產越來越多,逼得平民無田,太武帝便開始抑制佛教發展,強制一部分僧侶還俗。智休這個小沙彌還未等到真正剃度成為手持“度牒”的比丘,就被寺里發了二兩碎銀趕下了山。
那年全國到處都是還俗的僧侶,沒有謀生技能,又身無恒產,許多僧人們蓄起頭發還俗娶妻立業;智休從小在廟里長大,除了當和尚從來沒想過其他出路,跌跌撞撞流浪幾年,親規戒律嚴防死守,白瞎了一身小成的神通術,一根筋靠著化緣將神州名山走了個遍。
誤打誤撞叩開佛修宗派大門時,智休一臉菜色,到讓有心引他修佛的前輩十分驚訝。
找到了同道,智休對名利又沒有追求心,便安心在深山中呆下來,每日與諸僧論經,修習神通術,倒也過得快活。
第一世活到一百二十歲時無疾而終,引他入門的佛修前輩認定他是良材美質,可惜此生渾噩未明佛義至死都是少年時單純心性,便用秘術標示其魂,使智休轉世也能保存前世的記憶。
第二世他卻是個樵夫,中年妻離子散遁入空門,修到了死前上輩子的記憶才復蘇,便又浪費了一世。
第三世他是個名士。
第四世……歲月飛逝,一直到第七世,他出生大富之家,因胎里帶來的病因,養到七八歲上,家中請名醫買藥錢用了足有千金,最后聽從一個老和尚的建議寄養在廟中,那胎病才慢慢好了。
十七八歲時不顧家人反對,到底皈依了佛門。
二十幾歲父母先后亡故,寡母重病時張著早哭瞎的眼讓他還俗,彼時智休前幾世的記憶已經蘇醒,哪里肯依從。
寡母去后,親族紛紛指責,他散盡家業后消失無蹤。
第七世勤勉無歇,到底是辜負母意,晚年孤身一人在野廟苦修,卻還是沒找到真正的“佛”。
至于第八世,就是林洛然所見的“智休”了,生在華夏最動亂黑暗的年代,比起前幾世來,生而知前生,是覺醒最早的一次。
歷經幾世,他覺得自己似乎悟到了什么,要去細究,腦中仍是茫茫一片空白。
第八世生而宿慧,智休找到第一世時加入的佛宗,收他入門的佛宗前輩早已離開此界,幾世累積之下,他佛法精湛,神通玄妙,自然被佛宗所接納。
按照第一世的輩分,他在佛宗已經很老很老的前輩,自然地位超然。
只是一日沒有真正“悟”,智休便一直是小沙彌身份,如是幾十年,某日林洛然為了凈化金陵血池地宮的煞氣叩開避世佛宗大門,第一次看見智休,他仍是那身份超然的“小沙彌”。
幾世的經歷娓娓道來,讓人有身臨其境之感,聽得林洛然和沐天南聚精會神。
智休側頭一笑:
“說來還要謝過林居士,若非金陵地宮那場法師,小僧想來還要走幾世彎路。任你通讀經義,神通妙法,不知自己是何人,到頭來鶴發老皮,也是一堆枯骨。
金陵一事后,佛宗再次現世,及至地球浩劫,小僧奔走與苦難間,由自己的生死,窺見到這世間的苦楚,才隱隱明了,為何修了幾世佛,俱是一場空。
佛陀又稱覺者,覺有三義:自覺、覺他、覺行圓滿,是佛教修行的最高果位。渾渾噩噩歷經七世,是小僧在自覺,眼前這滿目蒼夷的星球,正是小僧要使眾生覺悟的“覺他”境界。”
使婆娑國眾生覺悟?
別說狂熱的信徒僧侶,就是萬千怨靈都要耗費無數功夫,萍水相逢,林洛然自問自己無論如何都是做不到這步的。
看智休說的輕描淡寫,實則堅定,林洛然便知他找到了自己的修行路。
或許萬水千山之外他日再相逢,智休就脫去小沙彌身份了吧。
七世修佛始知“覺他”,林洛然正為智休高興,不妨智休站起身舒緩了下手腳。
“林居士欲尋親友,離開婆娑星后一直向西,許有收獲……終是小僧修行淺薄,天眼通在林居士身上效果太淡。”
小沙彌帶著些歉意,實則林洛然聽他一句指點,已經是驚喜交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