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出發的這一天,天公也似乎很作美,斂去了風雪,多日不見的太陽慢吞吞地從云層中鉆出來,懶洋洋地將微不足道的一點熱量灑將下來,光線射在凍得瓷實的積雪上,明晃晃地讓人睜不開眼。
定州城內,馳道兩邊的大樹之上,偶爾有枝條承受不了積雪的重壓,搖晃幾下,將厚厚的積雪嘩嘩地傾倒下來,一片雪粉便簌簌而落,鉆進下面正在走路的人的脖領里,冷嗖嗖的,旋即又化成細細的水線,沿著脊梁便流將下去,卻是引起陣陣歡笑。
更有一些半大小子,淘氣地抱著一些還不夠粗壯的樹干,趁人不注意,便是一陣猛搖,積雪嘩嘩落下,他卻嘻笑著迅速跑開,正走過的路人瞬間便成了一個雪人,有些茫然地抬頭,看見那些淘氣的小子,卻也只能無奈地攤攤手,聳聳肩。抖落一身雪花,接著趕路。
街道之上,孩子們快活地打著雪仗,雪團飛舞,不時有人被擊中,哎喲的叫喚聲不絕于耳,但卻愈挫愈勇,偶有人實在被打痛了,嗚嗚的號淘一會兒,在同伴的嘻笑中,抹干眼淚,卻是翻身又加入了進去。街道兩邊,被堆出了無數的雪人,更有一些商鋪心思靈動,用雪壘出各種惟妙惟肖的造型,以此來吸引路人。
李清的儀仗隊走過街道,隔著馬車窗看著這一幅太平景象,李清臉上洋溢著滿足的笑容,曾幾何時,定州還是一片兵慌馬亂的景象,人人朝不保夕,但現在,在自己的努力下,定州已成為整個大楚世外桃源一般的地方。
見到李清的車隊,路上的行人趕緊回避,車隊所過之處,成人們一個個抱拳一揖到地,連那些孩子們也停止了嬉戲,規規紀紀地排成隊列,整齊地站在街道兩側,靜候著車隊過去。
“這些孩子們站得恁地整齊!倒似軍隊一般!”馬車之中,傾城公主有些訝然地道。
李清不在意地道:“這也沒什么,這些孩子現在都在定州的義學之中上學,義學是不收學費的,都有州府供給,每天還給學生提供一頓午餐,但在義學中,除了讀書認字之外,還必須進行一定的軍事訓練,每個義學州里都配備了一到兩名退役的士兵擔任教官,所以啊,這些孩子雖小,但也算是接受了一定的軍事教育,等他們長大了,需要他們入伍的時候,可以省不少訓練的功夫,很快就能上手。”
傾城公主啊了一聲,顯得很是驚訝,這一年多來,她一直深居簡出,對于這些政事了解的卻是不多,“這是今年才開始的么?”
“當然!”李清點點頭,“以前有心也無力啊,一直在打仗,那里能顧得上這些,現在不打仗了,財力上也寬裕多了,當然就有時間和精力來做這些!”指指那些街道兩邊的孩子,李清朗聲道:“他們是定州的未來,我要培養的是允文允武的下一代,把書讀呆了不成,以粗魯為傲更不行。”
傾城笑道:“你就能肯定這些孩子將來個個都能成為定州的頂梁柱,那卻也不見得。比起那些世家豪門培養下一代的手法,你這個法子卻顯得粗陋了些!”
李清哈哈大笑:“我這是廣種薄收,定州如今下轄數百萬百姓,小孩子不說多,幾十萬總有吧,這些人中,總有一些人是只要給點陽光就可以燦爛的家伙,不要多,這幾十萬小孩當中,只要有百分之一,甚至千分之一能成為頂梁柱就夠了。”
“那與你的投入相比,豈不是要虧大本了?”傾城笑道。
李清搖頭道:“你錯了,怎么會虧本,我賺大發了,這幾十萬孩子雖然不可能都成才,但個個都知書識禮,做到這一點就賺了,十年樹木,百年樹人,教育的普及是一個漫長的過程,眼下巨大的投入也許到幾十年甚到上百年后,才會結出豐碩的果實,也許你我是看不到了,但我卻信心,我們的后人總能看到這一天,前人栽樹,后人乘涼,大概就是這個道理吧!”
聽到李清意味深長的一句話,傾城默然無語,這些話,在她前幾十年生涯中,從沒有人對她講過,皇帝哥哥沒有,那些教自己讀書識禮的大儒們也沒有。一雙妙目凝視著李清,手卻緩緩地撫摸著高高隆起的肚腹。
“怎么了,有什么不舒服么,要不要叫桓神醫過來瞧一瞧?”李清關切地問道。
傾城搖搖頭,“沒什么,只是心生感觸而已,前人栽樹,后人乘涼,你這話說得好,我們做父母的的確要將樹都栽好了,好讓我們的孩子將來能省心一點!”想到父皇留下一個亂攤子,皇帝哥哥心力交瘁,食不知味,夜難安寢,苦心操持,但終究難以回天,不明不白地就死了,心里不由一陣難過,眼里頓時蓄滿了淚水,又怕李清瞧見,別轉頭,假裝去欣賞車外的雪景,偷偷地將眼淚擦掉。
說話間,車隊已出了城,向著上林里方向,沿著馳道前行,這幾天,這條通往上林里的馳道人滿為患,大批的人流正涌向這個方向,大都是買著了門票準備去湊熱鬧的定州人,更有許多商戶,趕著馬車,帶著自己的貨物,招牌急如星火地去布置。
因為車隊里有著傾城,所以車隊行駛的速度很慢,估計要到中午時分,才能趕到撫遠,夜里,才能達到上林里,這還是李清車隊享有特權,一路之上,所有車輛行人都要讓路的結果,其它一些人,恐怕會到的更晚。馳道兩邊不時會看見身著衙門公服的差役,在路中巡邏,預防有什么爭端或事故出現,看到人流雖眾,但一切都有條不紊,李清不由贊道:“路一鳴辦事果然滴水不漏。”
中午時分,已經看到了撫遠高大的城墻,平蠻之后,撫遠作為抵抗蠻族的最前沿的功效已經喪失,但李清在撫遠依然駐扎了一個營的兵力,其目的不言而喻,在撫遠與上林里之間,便是蠻族的聚居地,二十余萬蠻族便分布在兩者之間數百多公里的土地上,而且在撫遠,還有對定州至關重要的宜陵鐵礦,匠師營等重要設施,一點也不能輕忽。
駐守撫遠的將領魏鑫和撫遠縣令阮方宇早已迎出數里路,此時正站在道路旁,恭敬地迎候著李清一行人。
李清跳下馬車,含笑走到老將魏鑫面前,拍拍他的肩膀,“老魏,有日子沒見了哈,在撫遠過得怎么樣?”魏鑫感激地一笑,山羊胡子一翹一翹地,“多謝大帥關心,末將現在舒服得很,就是太舒服了反而有些不自在,沒仗打得日子更真難熬。”
李清哈哈一笑,“你這家伙,年紀一大把了,還和小伙子們一般血氣方剛,放心吧,只要你身體棒棒的,總有你大顯身手的時候!”
魏鑫眼前一亮:“大帥,末將雖然年近六十了,可仍是大碗吃肉,大碗喝酒,打起架來,多少小伙了都不是我的對手。如果有仗打,大帥可不能將我忘了!”
李清大笑點頭,魏鑫在定州軍中被稱為防守大師,外號卻不大雅,都稱之為烏龜流,但在平蠻數戰之中,卻讓李清見識了他在防守之中絕妙的反擊,典型的防守反擊大師。
看到魏鑫與大帥如此熟絡,一邊的撫遠縣令阮方宇眼中露出艷羨的光芒,但他自知無法與魏鑫這等大帥的老部下相比,向前跨出一步,“撫遠縣令阮方宇,見過大帥!”
李清點點頭,“阮方宇,我記得你,你和魏將軍配合的不錯,治理撫遠也著有成效,任如清和許小刀都曾和我說過你,很不錯!”
阮方宇又驚又喜,“這是下官的本份。”
李清點點頭,“能做好自己的本份便是一個好官了,行了,有什么事我們進撫遠城再說吧,夫人身子重,卻不耐在城外久呆!”
魏鑫與阮方宇兩人臉上卻露出一些奇怪的神色,阮方宇看看魏鑫,抬抬下巴,又沖他擠擠眼,好像在摧促魏鑫什么,魏鑫卻有些遲疑,欲言又止。
李清看得奇怪,“你們二人還有什么事嗎?”
魏鑫吞吞吐吐地道:“大帥,這個,這個,撫遠城里現在…..現在….”
“什么事,撫遠怎么了,難道有什么不方便讓我進去的事情么?”李清的話里已有帶上了一絲怒意了。
“不是!”阮方宇吞了一口唾沫,“霽月夫人現在正在撫遠城里!”被李清一瞪,阮方宇也顧不得讓魏鑫來說這事兒了。
“你說什么?”李清簡直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說誰在撫遠城里?”
魏鑫低聲道:“大帥,今天上午,霽月夫在在一隊侍從的護衛下,到了撫遠城,說是在這里等大帥,要隨大帥去上林里!”
“胡鬧!”李清勃然大怒,“她現在什么狀況,還能這樣長途奔波?不要命了么?”
魏鑫與阮方宇兩人看到李清發怒,都低下了頭,不敢作聲。
“走,還楞著干什么?去撫遠城。”李清氣哼哼地道,“這個小丫頭,當真是無法無天了!看我怎么收拾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