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河鎮,李清的中軍大營。
夜已很深了,但李清仍然無法睡著,定遠,威遠,震遠三座要塞能否穩穩地守住關系到整個定州大戰略的成功與否,要求這三座堡壘在敵人的重生圍困之中像狂暴大海中的礁石一般牢牢地釘在那里,便連李清自己也覺得很是困能。
但再困難也必須要堅定地執行這一戰略,由于自己的失誤,定州精銳精兵損失泰半,這么長的時間過去了,隨著自己被圍白登山的親衛旋風追風三營一萬五千人馬,陸續歸隊的不過千余人,再加上當時與過山風的移山師會合的一部殘軍,一萬五千人只余區區兩千余人,慘重的損失讓李清每每憶起此事,心中便隱隱作痛。
三座要塞像釘子一樣扎在那里,蠻族便不能長驅直入,否則他們的供給線隨時有可能被定州軍掐斷,而定州腹地,瀕臨前線的幾個縣早已堅壁清野,蠻子休想在這里找到一粒糧食,一頭豬羊,這讓靠以戰養戰的蠻子在后勤上會碰到前所未有的困擾,當然,為了實現堅壁清野,定州也付出了不少的代價,很多不愿離開的百姓是被綁著送走的,這也讓李清擔上了不少的罵名。
“只要勝利了,所有的不滿和怨恨都會被勝利的喜悅沖淡!”李清心里道。
但是,如果這三座要塞失守,則蠻軍馬上便會直面沙河鎮的防線,十萬大軍長驅直入,李清自忖,想憑啟年師的三萬人馬,加上重組后的常勝營,旋風營,是很難抵擋得住潮水般涌來的蠻兵的。一旦讓蠻兵在定州境內像瘟役一樣漫延開來,那就是一場災難。
三座要塞守得住嗎?李清心里也沒有底。這一次可不是當年的撫遠之戰了。
每天三座要塞的戰況像流水一般地送到李清的案頭,看著那一份份廖廖數十個字的戰報,李清卻知道那是無數的生命流逝,無數的鮮血喃灑而換來的。
威遠,振遠暫時無虞,在威遠的正紅旗富森出工不出力,威遠根本沒有受到什么實質性的進攻,而震遠的正藍旗肅順在第一次的大舉進攻遭到挫折之后,現在也是每天搖旗吶喊,象征性地進攻一下便完事,這兩座要塞看來短時間里是不會出什么問題的,但定遠,定無守得住么?
從戰報上看來,一連幾天,定遠都遭受到了正黃鑲黃兩旗瘋狂的進攻,白天,夜晚,進攻居然是持續不斷的,伯顏的瘋狂讓李清都為之心驚,短短的幾天之內,定遠連死帶傷已減員近千人,這讓李清充滿憂慮。
關興龍,你能挺住么?
“大帥,你還在擔心定遠么?”王啟年走到李清身前,輕聲問道。自戰事開啟以來,李清便明顯地瘦了很多。
李清點點頭,“是啊,我們殺了納吉,看了是掀了伯顏的逆鱗了,現在的他居然瘋狂到不計死傷的進攻,幾天損失近五千人馬,居然還不肯消停。”
“是啊,大帥,伯顏完全是在用人命來填啊,而我們的戰略是要將戰事拖得越長越好,眼下這種情況,定遠被團團包圍,兵員得不到補充,如此消耗,的確不是好事。”王啟年也是擔心不已。
李清轉過身來,“叫王琰來見我!”
片刻之后,王琰到了中軍大帳,“王琰,你率常勝營五千騎兵,運動到定遠附近。”
“大帥,要與伯顏干一場嗎?”王琰兩眼發亮,傷好之后,還沒有打過一仗,每日在校場上練新軍,手已是癢得不行。
李清搖頭,“不,你運動到定遠附近,為定遠關興龍奧援,讓伯顏不能全力攻打定遠,你要做得便是讓伯顏感到側翼有威脅,這其中的深淺之度,你自己臨場把握吧!可以小小地打幾場,但絕對不能被伯顏纏住,我還在擔心伯顏身后的兩萬龍嘯軍,你在定遠附近也一定要注意這一點,一旦龍嘯軍逼上來,你立即后撤,不要與他們硬碰,現在的常勝營不是當初的親衛營,戰力不可同日而語,我要你像一塊牛皮糖那樣,沾在伯顏的身上,讓他吃不掉,摔不脫!”
“是,大帥,我明白了!”王琰施了一禮,轉身在大步而去。
“大帥,威遠正紅旗富林哪里,可以下下功夫,這小子壓根跟巴雅爾就不是一條心。”王啟年小聲道。
李清點頭道:“功夫是要下的,不過富森也不是易與之輩,這是一個不見兔子不鷹的主兒,要是我們頂不住巴雅爾的攻擊,這小子打起我們來便會比誰都狠,但只要我們占了上風,他便會按兵不動,靜觀風色。”
王啟年呸了一口,“這種墻頭草,真叫人厭惡,大帥,將來我們打贏了,您還真饒了這小子啊?想想便叫人氣悶!”
李清笑了一下,低下頭去,看著桌案上的地圖,對王啟年的話不置可否。
定遠,關興龍的戰袍上血跡斑斑,臉上也沾上了幾點不知是敵人還是戰友的鮮血,手里的大刀拄在城墻上,看著潮水般退去的敵人和城頭下累累的死尸,呸地吐了一口濃痰,“伯顏你個瘋子,來吧,來吧,這樣打,即便你打下我定遠,你黃部又還剩幾個人,老子奉陪了。”連續數天的不計代價的攻擊,讓原本自信滿滿地關興龍也有些動搖了,今天,正黃鑲黃兩旗士兵已數次攻上城頭,一關主將關興龍赤搏上陣,便像一個救火隊,那里出現了險情,他便第一時間出現在哪里,險之又險地將敵人驅下城去。
看著最后一抹光線在天際消失,關興龍拖著刀走下城墻,“這樣下去不是辦法,一定得想個法子。”城里的傷兵越來越多了,打到現在,定遠守軍已傷亡近兩千人,現在已經是輕傷不下火線了,幾位醫官包括金喜來,金歡兒一天便只休息兩三個時辰,也還是有大量的傷兵不能及時地得到救治,在醫館里咬牙苦撐。
“汪彭!”回到城樓上的臨時住所,關興龍找來了自己的副手,振武校尉汪澎。
“關將軍!”
“我們那幾百騎兵現在精神頭怎么樣?”關興龍問道。
“小崽子們每天急得嗷嗷叫啊!”汪澎道:“每天看著步卒搏殺,他們卻呆在城里干瞪眼,都急壞了。”
關興龍一笑,“好,馬上讓他們爽去,傳令給騎兵,現在馬上給我睡覺,三更起來吃飽喝足,三更跟著我出城去干一票!”
汪澎一驚,“關將軍,你要去偷營?”
關興龍嘿地一聲,“偷個屁營啊,對方幾萬人馬,老子才五百騎兵,怎么偷營?汪澎,這幾天我一直在注意觀察伯顏營盤,狗日的太小瞧我們了,后勤輜重營居然這么突前,幾乎頂到我們的鼻子底下,似乎就料準了老子不敢出城似的,老子偏偏要去干一票,去燒了他丫的。”
“將軍,我去吧,將軍一身系定遠安危,不能冒這個險!”汪澎大聲道。
“你去個屁!”關興龍將厚背刀啪地一聲拍到桌子上,“你是步兵校尉,騎在馬上走走路還行,要在馬上揮動兵器作戰,你行嗎?老子估計馬跑得快了,都得把你顛下來,但老子可是旋風營出身,知道吧你?那是全軍最精銳的騎兵營!”說到這里,關興龍忽地傷感起來,“可惜很多老兄弟都不在了!”白登山一役,旋風營幾乎全軍皆墨,連主將姜奎都受了重傷。一想起這事兒,關興龍便恨得牙根發癢,恨不得將蠻子斬盡殺絕。
“現在老子睡覺,三更起來,帶兵出城,我走后,你便負責整個定遠的防守,還得在明天凌晨接應我們回來,你看著辦吧,如果伯顏那狗崽子追得緊,你便不必開城門接我們了,防著那小子沖進來。還有,萬一我回不來,大帥的重托就得你來完成了,別給老子丟臉。”
“將軍!”汪澎眼圈不由紅了,關興龍這完全是交待后事了,顯然對此次出城并不看好,“將軍,我們守好城池便是,何必出城去冒險!”
關興龍笑道:“你以為老子不想啊,但要是這個打法的話,我們撐不了多長時間啊,老子去燒了他的輜重后勤營,起碼十天之內,伯顏那王八蛋是別想攻城了,我們也可以緩口氣,傷兵們也會有不少歸隊,那時再戰,我們底氣便有足了不少。”
“可是將軍若不能回來,我們怎么守城?”
“我呸!”關興龍吐了一口唾沫,“說得什么屁話,老子肯定是回來的,汪小子,你是不是盼我死了你好當參將啊,告訴你,等老子升了偏將,你才有戲。”
汪澎的眼淚終于流了下來,“關將軍,我愿意一輩子當你的校尉!”
關興龍哈哈大笑,“老子現在睡覺,你去找足夠的油脂,布置城防還有明晨的接應,老子能不能活著回來,還有一小半得寄托在你身上呢!”
“屬下馬上去辦!”汪澎一個轉身,大步離去。
看著汪澎的離去,關興龍仰面朝天地躺倒在墻角那一張簡易的木板之上,片刻之間,便鼾聲大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