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陽,皇宮天乾殿,年輕的大楚天啟皇帝正大發雷霆,將手里的奏折憤憤地扔在地上,拍著桌子大罵道:“這便是我大楚的股肱之臣么,這便是我大楚的忠貞之臣么?當朕是癡兒還是傻子,明明是一場大敗,敗得一塌糊涂,喪師辱國,居然讓他們寫成了一場勝利,有這樣的勝利么!”
奏折摔在跪在他面前的一白發老臣的臉上,白發老臣臉上神情不動,將奏折撿了起來,膝行幾步,放在桌上,而后又垂下一顆白發蒼蒼的腦袋,任由天啟皇帝發泄著怒火。
怒罵一陣的天啟將胸中的悶氣發泄了不少,一屁股坐下來,看著跪在御前的白發老臣,不由心生歉意,“首輔,我心里不快,委屈你了,來人,賜坐!”一邊膽戰心驚的內侍飛快地搬上錦凳,擱在了白發老臣的面前。
這白發老臣便是大楚當朝的首揆,陳西言。他也是當今天啟皇帝還是太子的時候的老師,官拜太子太保,位列首輔,是當今天子的心腹之臣。
“謝陛下!”陳西言吃力地從地上爬了起來,整整衣袍,側身在錦凳上坐了下來。天啟當朝十載,他也當了六年的首輔,這六年來,可謂是步步艱辛,大楚朝廷早已不復當年威勢,外有蠻夷各族年年滋擾,內有各大世家把持朝政,皇帝手中的權力被限制得極多,很多政令一出洛陽便煙消云散,根本得不到貫徹,陳西言戰戰兢兢,勉強憑著自己在天下讀書人中的威望支撐朝政,維持皇室威嚴,但想要限制世家橫行,卻是力有不逮。眼見著大楚是一年不如一年,心中憂心如焚,卻是如之奈何,殫精竭慮之下,身子骨是一天不如一天了。
“陛下息怒,這折子是齊國公蕭浩然,安國公李懷遠,次相方忠聯名上奏,陛下留中不發是不成的。”陳西言無可奈何地道,這三人所代表的勢力明明白白地便擺在那里,陛下不是不明白,只是氣極而已。如果留中不發,明日只怕折子便要雪片般地飛了上來。
“難不成朕便當個傀儡皇帝,任由他們擺布嗎?這樣的大敗居然還敢邀功請賞,他們就不怕清流民意?”天啟皇帝從牙縫中一字一頓地道。
陳西言嘆了一口氣,“陛下慎言,如今這形式,三大家族抱成了團,便是朝議也不能更改,陛下如不同意,怕會生出別的事端,也就只有先隨了他們的意,日后再伺機而作。”
天啟皇帝冷笑道:“伺機而作?就怕他們嘗到了甜頭,一發而不可收拾。”
陳西言搖搖頭:“陛下,三大家族今天雖然抱成了團,但他們之間也是矛盾重重,現在看來,蕭方兩家是當事人,自是要力保他們在定州的勢力,而李家摻合進來,卻是因為他們有一個子弟在這場戰事中立了功,如此以來,李家便可在定州埋進一個釘子,我料想此事一過,方蕭兩家與李家在定州必會生出內訌,那時便有機可乘了。”
天啟皇帝默然拿起奏折,看了半晌,道:“李清?什么時候李家有了這個人,先前怎么沒有聽說?”
陳西言微微一笑,“臣看了奏折之后,便命職方司查了這個人,說起來這事還是李氏一件丑聞,這李清是威遠候的一個庶出子,母親卻是威遠候書房中的一個丫環。”
天啟皇帝一聽便明白了,“想必又是酒后亂性,見色起意了。”
陳西言道:“正是,李清庶出,當時威遠候元配裘氏還沒有嫡子,只有一個女兒,裘氏妒心甚重,這李清母子在威遠候府過得苦不堪言,只到五年后,裘氏得子,便是威遠候的嫡子李鋒了,那李清母子方才好過一點,但在家里仍是如奴似仆,李清如此,其母就更加不堪了,在十五歲那年李清憤而出走,遠赴定州從軍,積功升至云麾校尉,此次保旗有功,又升遷為鷹揚校尉。偏生這威遠候又是個俱內的,以至于這李清至今尚未入祖譜。只怕也是因為此次這件事,安國公方才知曉他還有這個孫子。”
天啟皇帝不禁失笑,“想不到連堂堂的安國公府也會出這種事。那裘氏是蘭亭候的女兒吧,怎么是如此一個潑辣的人?”
陳西言呵呵一笑,“蘭亭候沒有子息,只有這一個女兒,自然看得嬌慣了些,唉,家家有本亂念的經啊!”
天啟皇帝心中憤慨李家也參于此次逼宮,聞聽安國公府中的丑聞,不由龍心大悅,“想必威遠候這次被罵了一個狗血淋頭,不過這李清倒也算是有身傲骨。”
“這一次這個李清可說是時逢其會,二十歲的參將,在我朝還沒有先例呢!”陳西言搖頭道。
天啟道:“只要他們三家能斗起來,呵呵,別說是個參將,便是個副將,我又有何舍不得的。”陳西言聞言道:“陛下是同意這份奏折了?”
天啟嘆道:“不同意又能怎樣,首輔先前不是已說了嗎?批吧批吧,首輔,他們要的都給他們。”一甩手,便向殿后走去,看到天啟那雖然年輕但卻顯得已有些佝僂的背,陳西言不由心有戚戚。
不提京城洛陽勾心斗角,一片雞飛狗跳,此時的定州也終于恢復了平靜,蠻族洗劫定州下各縣之后,卻沒有強攻守備森嚴的定州城,數萬騎兵在定州城下耀武揚威一番之后,揚長而去,天啟十年十月五日,在定州軍夜不收的目送之下,縱火焚燒了定遠,威遠,鎮遠,撫遠四座堡塞,出關而去。
籠罩在定州頭上的戰事陰云終于散去,聚集在定州的數以十萬計的難民也開始在州府的安排陸續返鄉,普通老百姓們見可避戰事,無不喜笑顏開,空曠的街頭又開始熱鬧了起來,各色店鋪開門營業,定州城逐漸恢復了幾分生氣。
但知州府和軍府卻越發地忙了起來,卻不說整個定州遭劫,無數難民需要安置,需要發放糧食越冬,否則餓死人或引起難民潮也不是鬧著玩的,而定州軍三去其二,重新整編也是當務之急,好在現在破門毀家的極多,無數的青壯為了有一口飯吃,不得不報名從軍,兵員倒是不愁,但兵器,戰馬等卻是極難籌措,而這些人想要形成戰力,也不是一朝一夕之事,一想起這些遭心事,蕭遠山便將馬鳴鳳恨得牙癢癢的。但現在定州還有更急迫的事情,那便是朝廷的圣旨終于要下來了,結果不出沈明臣所料,但前來宣讀圣旨,督查定州軍事的人選卻了出人意料之外,居然是當朝壽寧候,副都察御使李退之。
第一時間得到這個消息的蕭遠山有些發呆,沈明臣思忖片刻,笑道:“大帥,看來此事的后遺癥已來了,不但李氏要來定州插上一腳,便連皇上也有些迫不及待了。讓壽定候來宣旨,擺明是給李氏撐腰,讓李氏可以明目張膽地在定州敲釘子啊。”
蕭遠山一笑道:“在當初,你不是已經都料到了么?也沒什么,李退之總是要走的,總不成他一直呆在定州,時間長著啊。”
沈明臣點頭道:“不錯,李清任常勝營主官已確定,接下來我們便要給他選個好地方了。”兩人相視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