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瑞軍五十多歲,身材一米八以上,挺著一個很有氣勢的將軍肚,系著一條金色的領帶,領帶垂到肚腩前,隨著他的大笑在亂顫,形態豪放。而他那雙細長的三角眼,即使在不笑的時候,也會微微地咪著,把眼睛下面的兩道厚厚的眼皮拉得有些長,別人很難從這個人的眼睛里看出些什么,而在他笑的時候,他兩邊臉頰上的幾顆深深的麻子都變得油亮油亮的,有點怪異,也多出了兩分猙獰。當然,也會有人把方瑞軍不經意流露出來的那種猙獰氣質當作是他這個年紀的成功男人的象征或是魅力――能做老總的人,誰沒有幾分脾氣呢。
龍烈血只是淡淡地看了一眼似乎有些意氣風發的方瑞軍一眼。
龍烈血他們看到了方瑞軍他們,方瑞軍他們也看到了龍烈血,兩邊的人都前呼后擁的,實在太顯眼,就在門口遇上,想看不到都不行。
按龍烈血的脾氣,兩邊人沒有什么交集,他也不想在這里浪費時間,如果不是方瑞軍那邊有人和老何打招呼的話,他半秒鐘也不會停下來。
“何縣長!”那邊和方瑞軍在一起的一個女人叫了老何一聲,老何停了下來,龍烈血他們也停了下來,兩邊人在門口大堂那里相遇。
叫老何名字的是一個女,也是四十來歲的模樣,穿著一套藏青色的女式套裝,燙了一圈頭發,戴著一副有些古板的眼鏡,走起路來一板一眼,嘴唇突出,兩頰一堆肥肉。唇邊一顆黑痣特別顯眼,嘴巴上淡淡地抹了一點口紅,卻讓人怎么看怎么別扭。
女人站在方瑞軍的身邊,身高剛剛到方瑞軍的肩膀。
“怪不得何縣長在會后走得這么急,原來是在臨風閣和幾個老板吃飯啊?”女人走近后又說了一句,古板的眼鏡后面小眼睛往這邊掃了掃。立刻笑容滿面。
聽了這話,龍烈血微微地皺了皺眉頭,這個女人身上的香水味,一走近。就讓龍烈血有一種莫名的反感,女人眼鏡后面的目光,龍烈血總覺得帶著兩分針刺一樣的尖刻。
“巧得很。蔣副縣長也在和朋友在這里吃飯啊!”老何淡淡的和這個女人打了個招呼,不冷不熱的。
“這個女人是前不久剛剛從外面調來澄州的一個副縣長,叫蔣英鳳!”沐昭洋轉過頭。輕聲為龍烈血介紹這個女人的身份。
“哎呀,億龍地產的沐總和雷總也在啊,還有大通銀行的錢行長!”老女人夸張地叫了一聲,然后就把目光轉到了謝行長和龍烈血的身上,“這兩位是誰?何縣長你也不介紹一下?”
從老何的身上。這邊的所有人都明顯地覺得老何對這個女人好像不太感冒,連說話都是耐著性子的,稍稍有些不耐煩的神色。錢主任處事卻極為圓滑老道,女人話一落,他就接過了話頭,把手向謝行長一引,“這位是鄙行省行的謝行長,這位……”錢主任悄悄用眼睛瞄著龍烈血,觀察著龍烈血臉上的神情,龍烈血此刻臉上卻沒有什么表情……
“哈……哈……”方瑞軍大笑著走近了兩步,一陣笑聲就把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到了他的身上,他和蔣英鳳站在了一起,熱情洋溢地笑著,臉上的麻子一個個發著亮,“真是英雄出少年啊,蔣縣長你不用看了,讓我老方猜一猜,這位應該就是當年在省城傳說用一個拉起億龍地產的龍總了,真是聞名不如見面,見面更甚聞名,真是久仰了,鄙人方瑞軍……”
方瑞軍說著,一雙大手就伸了過來準備和龍烈血握手,方瑞軍的手一伸出來,所有人的目光就落在了龍烈血身上,氣氛有些微妙。
在省城的商圈內,吉瑞祥與億龍的矛盾到現在似乎已經是半公開的秘密了,億龍地產在省城的發展曾多次遭到吉瑞祥莫名的狙擊,從某種程度上來說,億龍最后之所以從省城來了個戰略轉移,跑到澄州來發展,那都是被吉瑞祥逼的,億龍在省城想要的吉瑞祥一定會去爭,億龍在省城有的吉瑞祥也一定要有,億龍通過電腦城發了家,吉瑞祥也隨后就搞起了個電腦城,就連搞個房交會,和億龍打對臺的,也都是吉瑞祥……吉瑞祥那時逼得億龍在省城舉步維艱,卻沒想到也讓億龍轉了個頭,在澄州登云御風,風生水起,讓人嫉妒得眼睛發綠。
雖說同行相嫉,但億龍與吉瑞祥的矛盾已經遠遠超出了正常的同行競爭,很多人都看出來了,也因此在省城的地產里有著各種各樣的說法,最典型的一種,就是猜測方瑞軍和億龍的老總之間有什么私人恩怨,這其中的內情,就是連沐昭洋都猜不到,更不用說別人了。
對這些事,大通銀行的謝行長和錢主任也是很清楚的,看到方瑞軍一副心無芥蒂的大度模樣,兩人交換了一個疑惑的眼神,都把目光看向了龍烈血。
說起來長,但這種微妙的氣氛,從方瑞軍伸出手來,也不過只是一瞬間而已。
龍烈血的臉色很平靜,眼神卻犀利如電,他看著方瑞軍的眼睛,中間就像隔著一層紙一樣的距離,龍烈血沒說話,就這樣看著方瑞軍,方瑞軍的手懸在空中,臉上的笑容在龍烈血犀利的目光中慢慢地定格,慢慢凝固,一開始時熱情的眼神也變得有些游離起來,和龍烈血的目光一碰,就散開了!
沒人能明白方瑞軍此刻的感受,在龍烈血看向他的那一瞬,方瑞軍就覺得一堵數十米高的墻壁迎面以二百公里的時速一下子就撞了過來,讓他的呼吸都為之一窒,那堵墻一下子壓過來,在他鼻子面前幾毫米的地方停了下來。緊緊挨著她,他臉上的皮膚,包括吐出去的熱氣,都可以感受到這堵堅硬冰冷的墻面上所凝結的寒氣和不可觸犯的森嚴――只一眼――但就是這一眼中所蘊含的那種凝重的壓迫,卻讓方瑞軍的心顫抖了一下,有了往后退兩步的沖動。
龍烈血銳利的眼神看了方瑞軍幾秒后就變成了人人都看得出來的戲弄和輕蔑。龍烈血從頭到腳又從腳到頭的打量了方瑞軍一眼,臉上出現一個淡淡的笑容。
“一條好狗!”
龍烈血的聲音很清晰,清晰的足以讓在場的每一個人在這個時候都聽得清清楚楚,一字不漏。方瑞軍鐵青著臉收回了手,即使他再能裝,在這種時候。也被龍烈血的話氣得眼皮直跳。
“你他……哎喲!”跟在方瑞軍身邊的一個男人,三十多歲的樣子,西裝革履的。大概是吉瑞祥的員工,臉紅紅的,一嘴的酒氣,沖動之下就想沖過來動手,人才剛剛叫出聲。指向龍烈血的手就被龍烈血身邊的雷雨一個敏捷的擒拿抓住,然后一腳踢在小腹上住后飛了出去,砸到了后面的兩個人。臨風閣門口一陣混亂,老何和謝行長他們都沒想到發生這樣的變故!
“你們誰再給老子動一根手指頭看看?”雷雨跨出一步,一米九幾的魁梧身材鐵塔一樣地站了出來,黑著臉看著方瑞軍那些人,眼睛瞪得像吃人的老虎一樣,大有一言不合就要沖上去吃人的勢頭,氣勢迫人,那邊的人一下子都被雷雨鎮住了,有一兩個人拿出了電話,有些猶豫著要不要叫人什么的,雷雨指著臉色鐵青地方瑞軍,“你算什么東西,你以為我們不知道你方瑞軍是塊什么料嗎?媽的,就你這個吊樣也要在我們面前裝B,玩風度,不是討操么?”
“太不像話了,真是太不像話了……”蔣英鳳張牙舞爪的在那邊尖叫了起來,一只肥豬手亂顫顫地指著雷雨,就像在施法的老巫婆,“你們怎么能這樣……還在大庭廣眾之下打人,沒有王法了,劉局長在哪,我打電話讓劉局長帶人過來把你們抓起來,真是太不像話了?”
雷雨抱著手黑著臉,也不看那個副縣長,只冷冷地回了一句,“叫得動你盡管可以試試!”
“你……”老女人被雷雨氣得說不出話來,她轉向老何,一副不肯罷休的樣子,聲音尖細,像一個破瓷碗在水泥地上刮一樣,“何縣長,這是什么意思,方總是我請的客人,準備要來澄州投資的,這些人太不像話了……”
老何抓抓頭,看向正在那里陰沉著臉的方瑞軍一眼,打著哈哈,“方總,大家都喝了點酒,難免有些沖動,算了吧!”
臨風閣的經理帶著幾個人急急忙忙地不知道從哪里跑了出來,“各位都是我們臨風閣的貴賓,今天實在是招待不周,還請給我肖某人幾分薄面,大家有話好好說,有話好好說嘛……”
雷雨一動手,臨風閣大門外面的陰影中就多出了幾個沉默的人隱,向大門這邊靠過來,謝行長眼角掃到,倒讓他嚇了一跳,別出什么事吧?使了個眼色,錢主任也連忙上去和老何一起打圓場,再看向龍烈血,謝行長卻捕捉到了龍烈血一個細微的動作――輕輕向后擺了擺手,心中一動,謝行長再向后看去,那幾個站在陰影中的人影站定,然后開始向后退去,其中一個人好像還把手里的東西收了起來,往懷里揣去……
――槍――
這個字眼從謝行長的腦子里一冒出來,謝行長的嗓子一下子就有了一些干意,心臟也猛的跳動了幾下,回過頭來,正好看到龍烈血對他笑了笑,什么也沒說,也不管正在那里跳腳地方瑞軍和那個副縣長,招呼了雷雨和沐昭洋一聲,向自己示意一下,頭也不回地就走出了臨風閣,謝行長和老何比劃了一個手勢,也和錢主任一起隨著龍烈血他們走了出來,走出來一段距離再回頭,只有方瑞軍正站在那里看著這邊,細細的三角眼里閃動著一股陰沉的光芒。
眾人都喝了點酒,錢主任安排人開著謝行長的那輛大奔把謝行長和自己送回省城,在車里,打開了車窗,從撫仙湖吹來的晚風一吹,原本沒有喝多少酒的謝行長和錢主任同時大腦一清,談起了今天和沐昭洋他們在飯桌上談的事情來。
老錢坐在車上皺著眉頭想了半天,還是不得要領,“行長,你說沐總他們在飯桌上是什么意思呢?我們開的條件已經很優厚了,大通和億龍加強合作,對雙方都有好處,可我一直都沒想明白,沐總他們既沒有同意,也沒反對,到底是什么意思呢?我們與億龍的合作已經有一段時間了,關系也一直很好,沐總他們不是喜歡拿翹的人,為什么卻在這個關頭有些搖擺呢?”
“我也在想!”謝行長閉著眼睛把頭枕在椅背上,一直沒有睜開過,“老錢你了解那個龍總嗎?”
錢主任想了想,最后搖了搖頭,“開始的時候我以為自己了解,到了后來我才發現我一點都不了解,億龍這兩年發展的極其迅猛,處處好像都離不開那個人的影子,我聽沐總說過,當時孤注一擲在澄州圈地的決策,就來源于那個人,那時這個決定看上去挺傻,不過現在看來,卻是英明無比,億龍在澄州的土地囤積量和它的實力,絕對可以讓它在澄州這個地方稱王稱霸,它所具有的壟斷優勢能讓它手上那些資源的聚錢效應成倍遞增……”
“那個年輕人,真的不簡單啊……”長長地嘆了一口氣,謝行長睜開了眼睛,“我一直在想那個人上車前對我說的那句話!”
“希望億龍與大通之間能有更深層次的合作?”老錢疑惑地問了一句,“這不是一句的客氣話么?”
射行長笑了起來,深邃的目光看了老錢一眼,“你覺得那樣一個可以把方瑞軍當面斥做狗的人,會刻意地跟你說這些客氣話嗎?”
“億龍跟吉瑞祥之間……”
謝行長打斷了老錢的話,“這不是我們需要關心的問題,我們關心的,只是跟最強勢的一方合作!”
“明白了!”
謝行長重新閉上眼睛,“老錢,你很實干,做事也很得力,在省城這邊,我一直很看中你,在總行的考核部門面前,我也時常為你說好話,你現在已經可以在這里獨當一面了,但要想更上一層樓,你還需要磨練一點東西,沒有這點東西,你也許就只能走到這一步了。”
錢主任表情嚴肅,一副虛心受教的姿態,“還請行長明示!”
“心氣,做大事的心氣!”謝行長一字一字地說出這句話,“你什么時候能把今天那個人所說的每一個字,每一句話都想得明明白白清清楚楚了,過幾年我走之后,省行行長的這個位置那一定就是你在坐!”
謝行長說完這些就像睡著了,讓老錢坐在一旁沉思了好半天,迷迷糊糊,老錢好像聽到謝行長在那里夢囈般地說了兩句什么話。
“……龍……爭虎斗啊……董事會那邊……有眼光的人應該不少吧……”
大奔拖著兩道紅色尾燈所劃出來的軌跡,漸漸消失于黑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