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烏西落,玉免東升,小院中亮起了朦朧的燈光,一片花香在夜色中彌漫,不知不覺,龍烈血和躺在躺椅上的那個人已經在這里談了四個小時,這四個小時,對小院中的那兩個人來說,似乎只有一瞬間那么短暫……
花臺上的那只黑貓不知什么時候已經重新回到了主人那里,它趴在主人的腿上,咪著眼睛,愜意的享受著自己背上那只手的溫柔撫摸,黑貓似乎已通人性,看到主人這么多年來第一次和別人談這么長時間的話,并且越來越有興致,聰明的黑貓在這一刻顯得格外的安靜,只在嘴里發出貓科動物特有的,輕微的轱轆聲,坐在它對面的那個年輕人在講著什么,雖然它聽不懂,但它能感覺到,自己的主人卻聽得有些入神!
“……現代的西方經濟學,正在逐步喪失古典經濟學殘余的科學性,而逐漸向一種意識形態演變,它的經濟功能,正在被政治功能所取代,正如斯威齊研究所得出的結論那樣,當今的資本主義世界正在制造一個思維認識陷阱,這個陷阱試圖讓所有人都認為,資本主義制度已經是人類所能達到的最好的社會制度了,而現代的西方經濟學,正是用來粉飾這個陷阱的,它所能起到的最大作用,就在于使國際壟斷資本得以強化現有的,不公正的國際經濟秩序,以便其能夠更加方便地攫取發展中國家的利益或削弱對手的實力,這是一個殘酷的規則,這個規則的實質,就是荒謬的把不同級別的拳擊手放在了同一個比賽擂臺上,一個毫無經驗的50公斤級的拳手和一個120公斤級的金腰帶的拳王的爭霸,結果已經不言而喻了,而更為荒謬的是,那些人還盡量讓人相信這是一個公正的規則,這是一場公正的比賽。看看今天越來越多的發展中國家逐漸‘拉美化’的趨勢,已經能夠說明很多問題了。”龍烈血直刺刺地看著躺椅上那個自稱為東方翼的男人的眼睛,絲毫不在意自己此刻的形象在旁人眼里看來會有些鋒芒畢露咄咄逼人的感覺,“看看俄羅斯在西方經濟學家開出的‘休克療法’之后的國家慘狀,看看在俄羅斯被稱為“市場之父”、“私有化之父”的蓋達爾、丘拜斯、卡瓦略等人設計推動的服務于美國全球利益的新自由主義改革后整個國民經濟和民眾利益的嚴重損害,我有足夠的理由推斷,那些所謂科學的西方經濟學及其一些理論,已經完全被美國等國家發展為實現其國家戰略利益的隱蔽戰略武器,殺人滅國于無形之中……”
這是龍烈血第一次向別人闡述一些自己思考了很久的東西,當初來到金三角時他向隋云闡述的關于運用毒品作為戰略武器的構想,真要認真說來,只是龍烈血腦子里思考的這些東西的一個方面,真正殘酷的戰爭,是看不見硝煙的。
東方翼的眼神里有一抹深深的震驚,面前這個叫林炎的二十歲的年輕軍閥,讓東方翼第一次生出一種可怕的感覺,這個人的眼光在穿過重重黑幕后直指核心,已經無限接近了那個殘酷而被人刻意掩蓋的秘密和真相了。東方翼此刻已經完全無法想象他面前的這個男人到底有著怎么樣的過去和一個怎么樣的大腦。“才華橫溢”這樣的溢美之詞在這個人面前也會顯得蒼白和無力,東方翼想到當初新古典綜合派的集大成者、美國第一個經濟學諾貝爾獎得主薩繆爾森把保羅·斯威齊形容為“巡游在人間的天使”時的嘆言,“因為他如此智慧、富有、英俊而且馬克思主義”在他面前的這個男人。不是同樣也“智慧、富有、英俊而且馬克思主義”嗎?只不過,斯威齊只是一個學者,以筆做刀,而面前的這個男人,卻是一方軍閥,手下有人有槍有地盤,他霸道,睿智而且鐵血,這個人,是“天使”,也是“魔王”,這樣一個人物,渾身上下似乎都散發著一種難以言說的個人魅力……
龍烈血完全不知道他的這一席話給東方翼的震撼和東方翼心里的那些活動,東方翼借著低頭撫貓的機會,很自然的就把內心的情緒給掩蓋了過去。
一些在內心壓抑了很久的決定一旦做出以后,東方翼反而有了一種輕松的感覺,這種感覺,十多年都沒有有過了,東方翼抬頭望月。長長的吐出了一口氣,又長長的吸進一口氣,臉上的表情放松了許多,然后,他看著龍烈血……
于是,龍烈血有些詫異的發現東方翼笑了起來,很開心的笑了起來。
“照你這樣說,不是很矛盾嗎?西方經濟學論文和專著是汗牛充棟,西方經濟學在國內外都占據了顯赫的學術地位,無數人就這個東西吃飯,你把它歸結于意識形態之中,可又怎么解釋西方經濟學中的那些數學模型?難道數學模型也是意識形態?同樣是運用經濟學,為什么會出現發達與貧窮兩種截然不同的結果呢?”東方翼雖然在笑,可問出的問題卻是十分的尖銳。
這個問題并沒有讓龍烈血思考太久,龍烈血的眼中此刻正閃耀著一種睿智而清澈的光華。
“在中世紀的歐洲,占據著學術統治地位的是神學而不是科學,關于神學的論文和專著同樣是汗牛充棟,無數人也著這個東西吃飯,當那些主教說太陽是圍繞著地球轉的時候,你能說那是對的?”龍烈血反問了東方翼一句,讓東方翼一時說不出話來,“西方經濟學現在的強勢地位,從根本上來說,并不是根植于其無可辯駁的科學理論與事實依據,而是同神學一樣,是根植于其經濟基礎,既階級基礎的壯大而壯大起來的,它和神學一樣,都是為特殊階級利益服務的工具,而不是讓世界大同美好的圣經。你說到西方經濟學的數學模型,數學不是意識形態,這一點我承認。但西方經濟學對數學的運用是基于意識形態的,很多人都發現不了這一點,但這也是最容易讓人迷失的一點。舉一個最簡單的例子,在微觀經濟學中,生產函數是西方經濟學用來證明資本家沒有剝削工人的主要工具,因此,如果生產函數是不成立的,整個發展經濟學的大廈就會全部坍塌。西方經濟學對資本家的一個主要支持也會破產。那么,生產函數成立嗎?盡管生產函數被認為是從美國經濟增長發展過程的歷史中總結出來的,并且經受了無數的數學統計驗證,但它仍然是一個不能成立的理論,這是因為,從統計學上來講,得到驗證的并不是生產函數,而只是,資本和勞動在不同的行業和不同的企業里結合比例是不一樣的,這樣一個簡單的事實,就這樣一個簡單的事實,在經過扭曲的解釋以后,就變成了被驗證的生產函數。這是科學還是意識形態?這樣的例子還有很多,包括作為西方經濟學存在根基地各種假設和數理邏輯,現實邏輯等也多有荒謬的地方。實在是不想一一列舉了。對西方經濟學運用出現的差異,除了彼此不同的社會階級基礎以外,更多的原因,是很多原本應該去分辨是非對錯的人已經失去了對它的真偽和對錯的判斷能力,利益的趨同,奴性的人格導致的奴性的學術理念,是這一切的根源,看看那些所謂權威,所謂的經濟學家們,別人說這是對的。他們就認為是對的,別人認為是錯的,他們就認為是錯的,他們有什么呢?什么都沒有,什么都是別人的,別人怎么說他們就怎么做,言必稱某某某如何如何……這些人,能讓一個國家繁榮富強嗎?現實中所有的情況,就如馬克思在《資本論中所預言的那樣——‘……現在問題不再是這個或那個原理是否正確。而是它對資本有利還是有害,方便還是不方便,違背警章還是不違背警章。不偏不倚的研究讓位于資本家所豢養的文丐的爭斗,公正無私的科學探討讓位于辯護士的壞心惡意。’”
東方翼平靜的看著龍烈血,嘆了一口氣,“在你面前,這個世界好像已經沒有了秘密,然而把一切都看得那么清楚明白,對一個人來說,卻未必是一種幸福。因為人類的天性,就是盲從與懶惰,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人類的天性決定了他們習慣于被奴役和被壓迫,也決定了現在的社會結構,當一個歹徒劫持人質太久之后,就連人質都會對歹徒產生依賴性,人類5000年的文明史就是一部壓迫史,當群體性的斯德哥爾摩綜合癥已經遍布這個世界的每一個角落之后,清醒的那個人,其實也就是痛苦的那個人,站得太高了,當你茫然四顧卻發現沒有一個可以傾訴的人時,也是會寂寞的!”
“我說過,我沒那么偉大,我也不是上帝。”龍烈血淡然一笑,“在我身邊的人,有最好的朋友,有最親的兄弟,也有最忠誠的手下,我從來沒有感覺到寂寞,在任何時候,他們都會和我站在一起,他們也許無法理解太多深奧的東西和哲理,可當我對他們說這個世界上總有些東西需要改變的時候,我眼光所看的方向,就是他們披荊斬棘,浴血前進的目標。對我來說,這樣就夠了!”
“突然之間,我發現我很羨慕你!”東方翼很認真的對龍烈血說。
“呵……呵……有時候,我也覺得自己挺幸運的,冥冥之中,我都感覺老天好像在幫我。”
東方翼笑了起來,“想不到我居然可以在你的嘴里聽到這樣唯心的話,老天在幫你?你不會是在說今天的這一切都是天意吧?”
“按照東方的哲學觀點來看,天心也就是民心吧,有時候不需要你刻意去做什么,你只需要朝著你認定的方向走下去,慢慢的,你就會發現,聚集在你身邊的人會越來越多,當聚集在你身邊的這股力量越來越大時,還有什么能阻擋你呢?”
東方翼的表情有幾分譏誚,“很有意思,不過我這個人從來不相信天意,也不相信上帝,如果這個世界真的有老天,那老天無疑已經瞎了眼,如果這個世界真的有上帝,那上帝偏愛的絕對是有錢為他建教堂的那些人。”
“那你相信什么?”
“實力!”東方翼說得斬釘截鐵,“這個世界,就是一個弱肉強食的世界,有實力的人,居于食物鏈金字塔的頂端,沒有實力的人,就只是金字塔黃沙下的尸骸而已。如果說人類社會與動物的社會在這一點上還有什么不同的話,那就是人類社會更加的虛偽,也更加的殘酷,動物從來只會為了生存才殺戮,只有人類會為了享受而殺戮,動物之間的殺戮從來都是裸的,而人類之間的殺戮總會遮上種種圣潔的面紗。”
龍烈血注意到了在說這話的時候東方翼眼中燃燒著的那兩團越來越亮的可怕的魔焰——十萬度的高溫,瘋狂而炙烈!
“聽你這么說,倒讓我對你的過去好奇了起來,像你這樣的人,在任何地方,都不會默默無聞的?”
道過去,東方翼的眼色變得有兩分復雜,似乎在追憶著什么,“我……曾經是一個……殺手,是整個人類歷史上,也是這個現實世界里最可怕的殺手!”
“殺手?”龍烈血仔細看打量了東方翼一眼,說實在的,從看到東方翼的那一刻起,龍烈血就沒有感覺到這個人身上有半絲可以威脅到自己人身安全的地方,從這個人看書的那雙手到這個人腦袋上的每一根頭發,龍烈血都感覺不到半毫的殺意,對自己眼光的自信讓龍烈血在聽到東方翼說出殺手兩個字來的時候顯得有些震驚,說真的,要是東方翼說他是劍橋大學的教授,龍烈血也會毫不懷疑,而偏偏,這么一個文質彬彬的人說自己是一個殺手?還是“整個人類歷史上,這個現實世界里最可怕的殺手!”?
東方翼此刻的表情有點迷離,聲音似乎也帶上了幾分魔力,“我的工作剛才你已經提到過了。傳統的殺手,是以人作為目標的,而像我這樣的殺手,卻是以國家作為目標的,傳統的殺手消滅的只是一個人,而我這樣的殺手消滅的卻是一個國家或是民族,動輒,就可以讓上千萬的人流離失所,食不果腹,斷然一擊之下,就能讓一個國家和民族在數十年或者上百年之內萎靡不振,擁有世界上最強軍力的帝國,在我們的攻擊下,也會轟然倒塌,我們完成軍隊不能完成的任務,讓核武器的威力在我們面前也黯然失色,你說,這個世界上還有比我更可怕的殺手嗎?”
龍烈血的腦子內這一刻轟然一響,如炸開了千百個雷電,在這一刻,極度的震驚讓龍烈血也只能呆呆的看著東方翼,微微的張了張嘴巴而沒有說出話來……
似乎是明白龍烈血想要說什么,東方翼笑了笑,“不錯,我就是曾經為‘偉大的美利堅合眾國’服務的一名殺手,你剛剛提到過的那個叫丘拜斯的經濟學家就是我的同行,徒孫輩的,只不過那個家伙實在混得不怎么樣,現在都快要成了過街老鼠了,我曾經的表面身份,也是一個經濟學家,不過內部的人叫我們‘經濟殺手’,我自己,則喜歡稱自己為‘國家刺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