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上班,溫純最怕見的人就是曾國強,昨晚上對郭文蘭的所作所為,他一定聽說了,郭文蘭她媽可不是省油的燈,不知道會和曾國強這個介紹人說出什么難聽話來,總之結果就是一句話,從此和溫純一刀兩斷。
溫純低著頭往后院自己辦公的簡易房方向走,還拿余光瞟一眼側面的車庫,直到進了辦公室,還沒有發現曾國強的身影,這才長長地松了口氣。
進門之后想了想,溫純還是悄悄地把門掩上了。
這小子未必一大早就出車了?要不然的話,一定會捧著他那個大杯子晃過來堵在溫純辦公的簡易房前,來一次非常規的“親切”問候。
后勤服務中心實際上是原來辦公室下屬的行政科,實際上只是個股級編制,后來把接待中心改造裝修之后更名為望城大廈,納入辦公室管理,與行政科合并,與時俱進地成了一個后勤服務中心,升格為副科級,中心主任由負責后勤事務的辦公室副主任兼任。
接待中心的人在望城賓館負責接待工作,其他工作人員還是在大樓后面的簡易房辦公。
溫純下放到后勤服務中心,最大的受益者是膽小怕事的受氣包王福生,原本他是萬大強呼來喝去跑腿打雜的副主任,現在這種事情他可以按照萬大強的授意交給溫純,辦好了是他王福生的功勞,辦不好可以把責任全推到溫純頭上。
按理說,作為辦事員的溫純手下還有兩個工人,只是他們多是照顧進來的,干不了太多的具體事,不給他幫倒忙就算謝天謝地了,所以溫純只能親力親為,這也就是曾國強調侃說的,溫純是后勤服務中心價真貨實的勤雜工。
干一行愛一行,這是萬大強主任后來對溫純的教導和要求。
干一行就干好一行,這是溫純的工作態度和辦事原則,也是他身上所特有的潛質。
即使從一個前途無限的秘書被貶成了一個修馬桶的勤雜工,溫純也沒有自暴自棄,而是經常在月黑風高的夜晚,對著青蓮江水高聲朗誦孟子的名言:“天將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行拂亂其所為,所以動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
以此激勵自己,切不可喪失信心和信念。
看看司機班那邊沒什么動靜,溫純坐下來,開始對辦公大樓的廁所、水房、樓道等設備設施衛生狀況進行整理匯總,這是他在辦公室秘書科養成的好習慣,自己經手的事情,盡可能做到心中有數,一般在每周一要進行一次統計分析。
這個習慣到了后勤服務中心延續了下來,只不過統計分析的對象由文件材料換成了水龍頭和垃圾等等的實物。
例如,辦公大樓三樓和四樓的衛生狀況最好,因為三樓是縣政府領導們辦公的樓層,四樓是縣委領導們辦公的樓層,每天早上都會有積極分子拖樓道和樓梯。
這種事情溫純剛到秘書科的時候也想搶著干,但每次都搶不過甘欣,只能打掃一下自己的辦公室,順便在屋里把開水燒好,甘欣出完汗回來一般是要喝一大杯白開水的,據說對她保持水嫩肌膚大有益處。
所以,經常一大早溫純就能聽見甘欣熱情地與縣級領導們打招呼。
“高縣長早上好,唐書記早上好!”這是小甘笑容可掬的問候。
“啊,好。”這是縣長和書記的例行公事。
“萬主任,您來了。”這是萬大強到了。
“好,好,小甘,……”萬大強會大聲表揚甘欣一番。
“王主任好。”對王福生的問候會稍微簡單點。
“小甘,你真勤快啊。”王福生會顯得很驚訝。
“李大姐,你今天的發型好漂亮啊。”這是計生委負責內勤的中年婦女李桂華,縣委組織部副部長顧新明的老婆,否則,甘欣的話語不會如此的甜蜜和熱情。
“哎呀,是嗎?小甘,怎么又是你拖地啊,溫純呢,還沒來?”李大姐嘮嘮叨叨,這是甘欣需要的效果。
正因為這份勤快,在溫純下放到后勤服務中心后,甘欣也干起了縣長高亮泉辦公室的專職內勤員,一大早就顧不得公共走道和樓梯了,再后來,被任命為后勤服務中心的副主任,具體分管縣政府接待中心望城大廈的工作。
最初萬大強負責縣政府辦公大樓建設的時候,思想觀念還比較保守,沒有考慮領導們的工作方便,縣級領導們的辦公室沒有單獨的衛生間,后來在辦公大樓重新裝修的時候,對縣級主要領導的辦公室進行了改造,增設了單獨的衛生間和休息室,安裝了坐式馬桶和洗浴設施。
不過,由于是新增改造工程,排水系統不好布置,稍有不慎就有可能會堵上。這一塊成了萬大強的一個心病,也是后勤服務中心的重要任務。
溫純到了后勤服務中心之后,考慮到縣級領導的辦公重地,閑雜人等不便進入,這個光榮而又艱巨的任務就歷史性地落到了他的肩上,這也達到了萬大強要培養鍛煉溫純的目的。
低矮的簡易房是后勤服務中心的辦公場所,很少有人光顧,哪一層有什么要修理和打掃的雜活,一般都約定俗成地會有一位熱心的中年婦女過問,發現狀況就打電話通知溫純,讓他找人來處理。
如果是縣級領導辦公室的設施有狀況,就該王福生親自來給溫純布置任務。
擱在往日,溫純最煩有電話來,今天則不同,溫純在盼著有電話來找麻煩,否則,曾國強出車回來了,一定會找上門來東拉西扯。
陰溝馬桶的味道再難聞,估計也會比今天曾國強的臭嘴更好受一點。
溫純正納悶呢,計生委的李桂華風風火火地找來了。
人還沒進門,李桂華的聲音早進來了:“哎,我說小溫啊,你可真是個大忙人啊,打了半天的電話,一直都占線。”
溫純趕緊站起來,把門完全拉開,否則李桂華那肥胖的身體擠不進來。
“李大姐,有事啊?上班之后我一直沒動地方,沒聽見電話響啊。”把李桂華迎進來,溫純忙端茶倒水搬板凳。
李桂華根本沒管電話響沒響的事,她掃視了一下,一屁股坐在了溫純的對面。
溫純暗暗叫苦,李桂華是辦公大樓出了名的話癆,大肥屁股一旦坐下來了,就難得抬起來。
“李大姐,是不是衛生間的水龍頭又漏水了?”溫純把紙杯子放在李桂花面前,試探著問。
“沒有。”李桂華兩手捂住紙杯子,板著臉說。“怎么了?沒事大姐就不能上你這里來坐坐?”
溫純陪著笑臉:“說的哪里話呢,我這里難得有人來,你李大姐能來坐坐,是看得起我呢。”心里卻在想,你是夜貓子進宅,無事不來。有事快說事,別一會兒曾國強回來把我堵在屋里了。
“小溫,你真會說話。我家老顧回家都跟我說,小溫擱在后勤服務中心,太可惜了。”李桂華有個習慣,跟別人說話的時候,總忘不了把他當縣委組織部副部長的老公顧新明抬出來,她咧開大嘴,笑起來像是張開了血盆大口:“哎,對了,剛才我從王福生那里出來,聽他說準備給領導們的辦公室換新馬桶,你知道嗎?”
“不知道。”溫純心想,舊馬桶質量太差,早就該換了,免得經常給領導們添堵,也給溫純添麻煩。
“啊,你還不知道啊,我跟你說啊,你得去找王福生,買馬桶的事是你后勤服務中心的事,不能便宜了他。”李桂華坐在溫純旁邊,興致勃勃地連說帶比劃,“上次就是他辦的,好馬桶市場價300塊一個,可王福生買回來的不是正經貨,這十幾個馬桶的差價抵得上你我一個月的工資……嘖嘖。”
溫純沒有接李桂華的話,心里暗暗苦笑,你李桂華不是不清楚我的處境,這種事情各有各的套路,該你辦你就把它辦好,不該你辦的哪里能瞎摻和?
你李桂華貪小便宜在機關是出了名的,買幾卷衛生紙都能摳出一卷回扣來,我溫純可沒那個心思和水平。
溫純不接話,李桂華的興致仍然不減。她把那張大臉湊到溫純跟前,神神秘秘地說:“小溫,馬上要調整干部了,你……不活動一下?”
溫純人在后樓,可消息并不閉塞。
自從唐智民上任以來,調整干部的風聲一直沒有停歇過。
望城縣委縣政府的頭頭腦腦們,大部分并沒有因為唐智民是一把手的縣委書記,就像各種講話報告里說的“緊密團結在書記的周圍”,而是像萬大強一樣,唯縣長高亮泉的馬首是瞻。
這一點也不奇怪,這些個頭頭腦腦們多是望城縣土生土長的干部,跟著高亮泉工作多年,不少就是當年他的老部下,進步的路上多少得到過些許關照,感情基礎深厚。
而唐智民到任之后,幾次借故要動一動萬大強,可在高亮泉的軟磨硬抗之下均無功而返,這更讓大家看清楚了,望城縣的實權還在高亮泉手里,唐智民只是個孤家寡人。
對此,唐智民也是耿耿于懷,按黨政分工,黨管干部是很明確的,書記主抓的就是人事,調動不了干部,那自己這個縣委書記豈不成了擺設,誰還肯聽你的調遣?
所以,唐智民一直在尋找個突破口,例如給關鍵部門的頭頭換個位置,一般部門提拔一兩個新人,在干部人事問題上撕開高亮泉的防線,樹立自己的威信,伺機把望城縣的人事任免權真正抓到手。
高亮泉也知道這其中的厲害關系,權力的欲望一旦撕破了口子,便會如青蓮江水沖垮了河堤,一發不可收拾。
所以,唐智民屢次動議要調整現有干部位置,高亮泉能找出一百個理由來軟抗,唐智民要提拔新人,他提一個人選,高亮泉又總能拿出自己的人選來僵持,其他常委們對此都采取觀望態度,最后只能不了了之。
黨政一把手的拉鋸戰一直在持續,調整干部是一場不可避免的戰役。
可這并不代表著溫純能有什么希望,他只能苦笑著搖頭。
“唉——”李桂華早就料到溫純會是這個答案,遺憾地嘆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