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天,這座東北最大的城市,一直是日本關東軍總司令部所在的,從重要性來說,甚至超過了滿洲國首都——新京,今天,一如平常一樣,來往進出關東軍總司令部的日軍軍官們,絲毫沒有感覺到異樣。
而在總司令部那氣勢恢宏的十幾層高的大樓頂層,一間充滿日式風格的大客廳內,關東軍除了領兵在外的高級軍官,幾乎在奉天的高級將領,都云集在這里,可謂是將星閃耀,幾十人將偌大的客廳,填充得有些擁擠。
只不過,平素低頭不見抬頭見的這些高級軍官們,沒有了往日的隨意,顯得有些拘謹,關東軍總司令官南次郎大將,一臉淡然的坐在首位,而在他旁邊,是一個陌生的面孔,也是大將軍銜。
這位,就是昨天夜里,剛剛從東京飛來,關東軍新任總司令官梅津美治郎大將,他是來接替即將卸任回國的南次郎大將,新老總司令官交替,關東軍的將領們,內心不免有些感觸,客廳內,流動著一股淡淡的離別的憂傷氣息。
平心而論,南次郎大將在擔任關東軍總司令官的這幾年里,為關東軍爭得了不少利益,尤其是將管理滿洲國的特權,從關東廳手里奪過來,并將其變成為關東軍下屬的一個部門,這讓關東軍的將領們,得到了不少實際的好處,雖然對于南次郎大將的軍事指揮才能,將領們頗有微詞。
但是,對于南次郎大將的政治才能,將領們則是佩服得緊。僅僅是將關東廳納入關東軍旗下,就是一件政治斗爭手段高超的精妙之作。帝國在滿洲的關東廳,來頭可是不小,直接隸屬于帝國樞密院,原來,是與關東軍總司令部平起平坐的獨立衙門。平時也不怎么買關東軍的帳。
關東軍督管滿洲國的軍事,帝國駐滿洲國的皇軍,關東廳則是掌握滿洲國的民政,各司其職,相比來說,民政自然是比軍事要有油水得多,而且,很多時候。關東軍還得要看關東廳官員的臉色,畢竟,你軍隊的吃喝用度,要依靠關東廳來解決,得罪了那幫官老爺,立馬給你顏色看,不是斷糧就是斷餉。
盡管關東軍將領手里握的是槍桿子,可總不能對另外一個系統的衙門動刀兵吧。若是動粗,本土的那些大佬們,還不生吞活剝了自己。所以,此前的關東軍將領,在關東廳的官員面前,自覺小一輩兒,都是陪著笑臉兒說話。
自打南次郎大將擔任關東軍總司令官之后,情況可就完全顛倒過來了。總司令官閣下運用高超的政治手段,經過一系列不見血的政治搏殺,成功的將關東廳吞并,在座的諸位,除了軍職之外,又擔任了不同地方的文職官員,軍政一肩挑,上馬管軍、下馬管民,端的是權柄大增,左擁右呼,財源滾滾、金票大大,個個好不愜意!
而新來的總司令官梅津美治郎大將,是什么脾氣和秉性,大家并不清楚,在本土高層軍政圈子里,根基是否深厚,南次郎大將在滿洲,營造的關東軍一家獨大的局面,是否能夠守得住?這是關東軍將領們,最關心和最擔心的事情,為此,還有許多將領聯名,向大本營發去志愿書,請求南次郎大將繼續留任關東軍總司令官一職。
這種對南次郎大將的不舍,對新來的梅津美治郎大將的懷疑,充滿著客廳的每一寸空間,坐在首位的南次郎大將和梅津美次郎大將,都是在日本軍政界混跡多年的老手,自然會嗅到這種氣息,只不過,兩個人的性格截然不同,說走的道路也不一樣,想法自然是大相徑庭。
但采取的做法,卻驚人的一致,兩個日軍大將,一個是即將離任的關東軍總司令官,一個是馬上就要接掌百余萬關東軍的新任司令官,對其他高級將領們復雜的眼神兒,視而不見,推杯換盞,言辭殷切,貌似非常的和諧,都將對對方的厭惡之心,壓在醇美的清酒里面。
說實話,大本營委任梅津美治郎接替自己,擔任關東軍總司令官,是大大的出乎南次郎大將意料之外的,倒不是對梅津美次郎此人有多大的成見,而是自己覺得,關東軍總司令官的位置,不適合梅津大將,在滿洲,關東軍決定一切,但并不僅僅憑借武力,所謂的“五分軍事、五分政治!”是自己解決滿洲問題的不二法門兒。
而且,已經收到了奇效,自從那個支那魔鬼唐秋離的部隊,離開滿洲進入關內之后,關東軍在滿洲的敵人和對手,只有東北抗日聯軍了,南次郎大將正是憑借自己獨特的手段,將抗聯幾個主要領導人,逐一鏟除,殘部也都藏匿于滿洲的深山老林里茍延殘喘,今日滿洲之抗聯,已經處于奄奄一息的狀態,再也無法對帝國的在滿洲的統治,發起任何的挑戰。
如果不是此次唐秋離突發對滿洲的軍事行動,南次郎大將相信,用不了兩年的時間,在滿洲境內,抗聯就是一個歷史名詞,但是,唐秋離突然對滿洲用兵,獨立師百余萬大軍壓境,打亂了南次郎大將的計劃,他不得不想到退路。
而且,南次郎大將憑借著政客而不是軍人的敏感,預感到帝國在滿洲的前景,并不少太妙,促使他更加急于從滿洲脫身,因此,才有了向天皇陛下和大本營遞交的,言辭懇切的辭職信,滿洲局勢猶如一個火藥桶,南次郎大將自認為無法熄滅即將爆炸火藥桶。
對于關東軍高級將領們的挽留之意,甚至想大本營聯名請愿的事情,南次郎大將了如指掌,正因為如此,更不能繼續留在滿洲,坐在關東軍總司令官的位置上,現在,這個位置已經危機四伏。
但南次郎大將問心無愧,在滿洲經營多年,為關東軍謀得了崇高的地位,撲滅了燃遍滿洲的抗日火焰,對領導的抗聯隊伍,實行“五分軍事、五分政治”的策略,軍事打擊的同時,政治分化和收買,硬是將滿洲赤化之地,一個個的從滿洲的地圖上清除掉,這是多大的功績?
前任武藤信義、植田謙吉,都沒有做到這一點,他們是黯然離開滿洲的,而自己卻不同,是在最輝煌、最春風得意之際,功成身退,如果不是那個支那魔鬼唐秋離,這個另類的出現,南次郎大將是不會離開滿洲太上皇寶座的,但現在,卻必須得走,而且,走的是恰到好處,走的的是名利雙收!
盡管南次郎大將,對關東軍總司令官的寶座,絕無留戀,但他并不認為,大本營派梅津美治郎擔任關東軍總司令官的職務,是個睿智的選擇,原因很簡單,他了解梅津美治郎此人。
梅津這家伙是個日本典型的軍國主義者,舊職業軍人氣味很濃,狂熱的大東亞圣戰的支持者,曾經以首席學員的身份,畢業于日本陸軍大學第第二十三期。
他非常崇拜軍人的尚武精神,認為軍人不能為政治所左右,更不能參與政治,軍人的最大愿望就是當大將,而不是當首相,如果想當首相,就是歪門斜道,他極其厭惡軍人介入政治,自己也從不參加任何派別組織。
就是這一點,南次郎大將才不看好梅津美治郎主持滿洲的軍政大局,在關東軍總司令官的位置上,不懂政治,不會玩兒政治手段,那根本坐不穩這個寶座,比如,任何對待那位滿洲國的康德皇帝,如何與滿洲人打交道,如何知道,那些滿洲人最需要的是什么,給予他們什么東西,才會死心塌地的為大日本帝國賣命?
在比如,如何擺布關東軍與那位大本營總參謀長載仁親王的關系,如何在關東軍的締造者米內閣下與載仁親王之間,搞好平衡,如何在本土的軍政兩界圈子里,大好自己的根基,這一切,梅津這家伙都不懂,或許,他不屑于懂這些,正因為南次郎大將是此中高手,才會看出了梅津美治郎大將的致命短板,才會不看好他接任關東軍總司令官的職務。
當然,這些推心置腹的話,南次郎大將是不會與梅津美治郎大將深談的,一方面,兩個人沒有這樣的交情,梅津這家伙不屬于任何一個政治派系,南次郎大將沒必要提醒一個跟自己沒有絲毫關系的人,也沒有提點晚輩的義務,何況,萬一說得過深,暴露出自己離任的真實意圖,反而不美!
另外一方面是主要的,梅津這家伙極度的厭惡政治,自己如果拿出這一套政客的經驗來,雖然是好心,但以梅津這家伙的臭脾氣,說不定當場就會給自己難堪,一場歡送酒會,馬上就是不歡而散的場面,自己是個要走的人了,何必鬧得不愉快,已經成了精的南次郎大將,是不會犯這樣低級錯誤的。
因此,關東軍新舊兩位大佬,把酒言歡,看似談得投機、親切,但實質性內容,卻絲毫沒有涉及,兩個人都有意避開現在非常敏感的問題,就是如何應對,支那魔鬼唐秋離的大軍壓境,滿洲戰事一觸即發,關東軍面臨極大壓力的現實情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