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旌沒好氣的拱拱手:“衛旌身無分文,唯有命一條,將軍什么時候想取,取去便是。”
“要你命有個屁用啊。”孫紹破顏而笑,回到座位上坐好,端起茶呷了一口,這才說道:“我已經和步府君說好了,這次平定了崔謙,穩定了交州之后,在朱崖設縣,我會常住朱崖,你來當縣令吧。”
衛旌愕然,抬起頭看著孫紹,懷疑自己的耳朵聽錯了。他沖撞了孫紹,孫紹反要他來當縣令?
“別用這種眼神看著我。”孫紹皺了皺眉:“現在先給你一個任務,立刻回徐聞去,把情況通報給讓步府君。然后再問問他,是他自己去交阯向士燮問罪呢,還是我陪他去。”
衛旌顧不上他自己的事情了,他知道步騭等這個機會都好幾年了,怎么可能不去。他立刻起身,告辭了孫紹,匆匆而去。
“你夠猛,把你那艘座船好好修修,然后取個名吧,就叫……鎮海號,你這匹夫,比我還猛,敢以一當萬,有你在南海鎮守,群丑焉敢不服。”
越海大喜,躬身領命:“多謝將軍賜名。”
“從現在起,你就是鎮海將軍。去領點錢,給將士們打個賞。這一戰兇險,讓他們好好休息兩天,定定神。”孫紹揮揮手,把興奮莫名的越海趕了出去。
等屋子里只剩下兩個人,一直沒說話的虞翻這才開口說道:“將軍,崔謙怎么安排?”
“他不是把海圖獻出來了嗎?我當然要放他走了。”孫紹笑了一聲,“怎么,先生有想法?”
虞翻笑了笑,撫著胡須:“崔謙在南海名頭很響,如果讓他在外面亂逛,誰能保證他以后不會再拉起一幫海盜來?將軍要想在南海立住腳,這樣的人不能留在外面,能用就要用,不能用,那就殺了,免除后患。”
“他不愿意投降我啊。”孫紹無可奈何的說道:“我答應了放他們一家生路的,總不能出爾反爾吧。何況他現在已經一無所有了,又能翻起什么浪來?”
“正因為他一無所有,才有可能招降。”虞翻笑道:“他是個海盜,卻要人稱呼他為將軍,可見是有官癮的,他的先祖曾經是馬伏波的部下,現在他做孫伏波的部下,也不算辱沒了他。如果他還是執迷不悟,那就說明他對將軍的怨恨太重,更不能留著他了。收服了他,那些逃掉的海盜就會聞風喪膽,遲早會來歸附,殺了他,也可以震懾他們,讓他們不敢來觸將軍的霉頭,這樣南海才能長治久安啊。”
孫紹猶豫了一下,覺得也有道理。他瞟了虞翻一眼,心領神會:“那就請先生去說服他吧。”
虞翻點點頭,沒有再說什么。
崔謙獻出了海圖,卻沒有立刻離開。他十分猶豫,要他投降孫紹,好象比較困難,孫紹把他從一個海盜之王變成了喪家犬,他對孫紹是恨之入骨,不殺他是沒實力,要投降他更不可能了。可是不投降,事情好象更不好辦,他在南海為惡多年,仗勢欺人的事情沒少干,不僅百姓吃過他的苦頭,而且其他海盜也被他欺負得不輕。現在他沒實力了,自然要被人欺負,虎落平陽被狗欺,沒毛的鳳凰不如雞,這個道理他懂,從這里走出去容易,可是要想安安穩穩的活下去可就難了。再說了,就算海盜們不找他,士家也不能放過他啊,他手里握著那么多士家的陰私,士家能饒過他?他想來想去,覺得還是投降孫紹比較好,只是張不開這個嘴。
就在他為難的時候,虞翻來了,大家都是聰明人,不用說得太明白,崔謙接受了虞翻的建議,向孫紹投降。孫紹接受了他,允了他一個校尉,統領兩千降卒,同時從戰利品中撥了二十艘斗艦給他。他的那艘樓船已經被越海打爛了,根本不能用,再說了,就是能用,他現在也沒資格坐。
此時的崔謙已經不是那個意氣風發的南海海盜之王,他雖然不憤,可是還是向孫紹表了忠心,一出門,還沒來得及抬頭吐口悶氣,迎面就被蘇粗腿撞到了。蘇粗腿惱他當著眾人的面揭他的老底,怎么肯放過這個機會,當時就陰陽怪氣的笑道:
“喲,這不是南海的大英雄嗎?怎么,來向孫伏波下戰書?”
崔謙很委屈,可是又沒有辦法,形勢逼人,這就是事實。好在很快他就得到了幾個有所安慰的消息,打撈戰場的人發現了崔文和崔武,崔武受了重傷,奄奄一息,崔文好一點,斷了一條腿,外加喝了一肚子海水,好在命還在。兩人經過醫匠搶救,總算無恙。得知崔謙向孫紹投降,三人相對嘆息。
步騭得到消息大喜,迅速帶著輜重船和五千步卒趕了過來,一看到被擒的士幹和桓氏兄弟,一向城府很深的他也樂得綻開了笑容。他和孫紹說,交阯的水師已經被擒,士燮手上沒有什么實力了,不需要孫紹興師動眾,他和衛旌去就可以了。商船已經耽擱了很長時間,需要立刻護送出海,請孫紹護著他們經由朱崖南行,直奔曰南。
孫紹知道他是不想讓自己再去分他的功勞,也沒有多說什么,自己護著商船回到徐聞,休整了幾天之后,再度起航。這次不需要經由交阯了,直接沿著朱崖的西海岸向南就可以,路程省了不少。商人們有驚無險的跑了一趟,雖然耽擱了時間,可是孫紹一舉平定了崔謙這伙最牛的海盜,南海總算是太平了,雖然還有些小伙的海盜出沒,但是這樣的力量在水師面前是不堪一擊的,可以忽略不計。
在朱崖西南角的昌化港最后一次補充了淡水之后,船隊離開海岸,駛向茫茫大海,從這里駛向曰南郡有一千五百里,借著漸起的西北風,船隊要走二十天才能到達目的地,加上從徐聞到昌化港的時間,總路程需要三十天到三十五天,比起繞道交阯、九真要節省近一個月的時間。以前之所以不從這里走,一方面是有崔謙霸占了朱崖,另一方面是商人們也沒有在海中定位的能力。雖然有一些經驗豐富的老水手能夠根據天空的星星定位,但是也粗略得很,誰敢把身家姓命全放在他們手中。
但是現在不一樣了,孫紹手下帶了虞翻這樣的高人,再加上十幾個助手,用新奇的司南定位,再加上崔謙手中的海圖,他們的保險系數大大增加。即使如此,孫紹也沒有敢取最近道,他把方向略微向西調了一下,加大保險系數,這樣縱使有所失誤,也不至于偏差太大,失去方向。
大海上的黑夜是漆黑的一片,除了前后相連的船上的燈火,就只有頭頂的星空。水手們艸縱著帆,連夜趕路,而商人們大多都安心的睡了,有伏波將軍護航和領路,一切不用他們艸心。
孫紹坐在艙中,面前攤著海圖,不當值的蘇粗腿和崔謙陪在一旁,兩個曾經的大海盜誰也不服誰,互相瞪著眼睛,艙門一響,越海走了進來,見他們互相怒目而視,不禁笑了一聲。
“二位還別苗頭哪?”
“沒有。”兩人異口同聲的說道,同時互相交換了一個兇猛的眼神。
“好啦,過去的事就算啦。”越海給自己倒了一杯茶,看了一眼充耳未聞的孫紹,慢悠悠的說道:“要說有仇,我和你們都有仇。蘇兄呢,劫了我的船廠,害得我被降職。不過呢,上次他跟著將軍趕來救我,我跟他也就恩怨兩消了。崔兄呢,你在我屁股后面足足追了半個月,害得我掉了十幾斤肉,最后又險些要了我的命,不過,我打爛了你的樓船,我們也算兩清了。我們這么大的仇都能消,你們不過幾句口角,又何必總掛在心上?小雞肚腸的,不象個漢子。”
蘇粗腿和崔謙都不說話。
“好啦,由他們去吧。”孫紹沖著越海招招手,不以為然的說道:“旅途寂寞,有點戲看也不錯。我真是有些后悔了,早知道從徐聞帶些歌舞記來,這一路上也好做點生意。”
越海湊到孫紹面前,笑道:“將軍,你現在腰纏萬貫,還要做生意賺那點錢啊?”
“誰嫌錢多?”孫紹翻了翻眼睛:“現在我手下這么多人,光是一天吃飯就得二三十金,再加上其他費用,我容易嗎?你們只知道伸手要錢,有沒有幫我想過發財的路子。”
“我有路子,就怕將軍不敢去。”崔謙悶聲悶氣的說道:“去搶。”
“搶誰啊?”孫紹沒好氣的說道:“搶曰南?搶九真?”
“搶林邑,搶扶南。”
“林邑?”孫紹思索了一下,放下了手中的筆,敲了敲案幾:“來,你跟我細細說說這林邑是怎么回事,究竟值不值得搶。”
崔謙目瞪口呆,他是說的氣話,沒想到孫紹還當真了,看他那副臉色,顯然并不是開玩笑。他有些不好意思:“將軍,我……我說了玩的。”
“說了玩的?”孫紹眼睛一瞪,拿起案上的鎮紙就砸了過來。崔謙抬手接住,掌心被鎮紙撞得生痛,卻又不敢喊,他喃喃的說道:“將軍,你真想搶啊?”
“那當然,老子要當天下的海盜之王的,不搶還叫什么海盜。”
“這個……林邑國雖然小,可是,他身后是扶南,不太好搶呢。”
“扶南又是什么東西,實力很強嗎?”
崔謙撓撓頭,他也沒去過扶南,只是聽人說過,好象這國家還不小,但具體有多大,他還真說不上來。正在冥思苦想,虞翻從外面進來了,傲氣十足的瞪了幾個人一眼,揮揮手:“你們都出去吧。”
越海三人屁都沒放一個,乖乖的出去了。他們敢在孫紹面前放肆,說笑無忌,卻不敢在虞翻面前放肆。虞翻那張嘴太損了,罵人不帶臟字的,罵了你,你還搞不清究竟是什么意思。崔謙初入孫紹帳下,不知道他的厲害,有一次被他說了兩句,崔謙開始還以為是夸他呢,高興了半天,回去一問崔文,崔文查了半天書,最后說他罵你呢,把崔謙氣得夠嗆,一口氣沒忍住,提著刀就去找虞翻的麻煩,沒想到虞翻卻是個高手,一桿長矛使得出神入化,愣是打得他鼻青眼腫,那叫一個丟人啊。從那以后,崔謙一看到虞翻就繞著走。
孫紹看著牛氣沖天的虞翻,強忍著笑:“先生測過方位了?”
“這哪要我測啊,我在旁邊看看就是了,這些活自有小子們動手。”虞翻大大咧咧的坐下,自己給自己倒了一杯酒,有滋有味的呷了:“將軍想知道扶南嗎?”
孫紹點點頭。
“楊孚的異物志里提到過扶南,但是說得很簡略,好象扶南并不是他們的國名,而是他們大王的名稱。”虞翻思索著說道:“但是這個國家建國很久了,孝元皇帝的時候,曾經有個叫真臘的小國來進過貢,這個真臘小國就是扶國的屬國之一。算起來,至少有三百年了。”
“這么久?”孫紹吃了一驚。大漢前后四百年,但是中間隔著一個新朝,這個扶南國能立國三百多年?難道真有這么一個大國?可是他的印象中,這一帶除了印度稍微大一點,其他都是撮爾小國啊。
“這有什么的?”虞翻覺得孫紹有些大驚小怪:“周朝立國八百年呢,立國久并不能說明什么。”
孫紹的眼神立刻有些怪異,虞翻可是正兒八經的儒生,他說這句話,可有些離經叛道了。
虞翻感覺到了孫紹的驚訝,卻只是淡淡一笑,也不解釋,他向前挪了挪:“將軍,交州的形勢基本已經明朗,將軍除了占據朱崖,可有其他的計劃嗎?”
孫紹意思到他要說什么,連忙坐正了身子,拱拱手:“敢請教先生。”
“將軍平定了交州,手中掌握了過萬的精兵,眼下已經是至尊帳下屈指可數的重將之一。再加上將軍手下是水師,而且是善打海戰的水師,所以,將軍的興趣所在,對至尊如何看你,至關重要。”
孫紹一聲不吭,只是點點頭,目不轉睛的看著虞翻。
“將軍如果不能表現出對海外領地的野心,那么至尊就會認為將軍對江東有野心。”虞翻輕輕的敲了敲案幾:“如果我猜得不錯,此事過后,至尊必然會派另外的人來交州。”
“他信不過步騭?”
“不是信不過步騭。”虞翻緩緩的搖搖頭:“步騭是步夫人之叔,步夫人只生了兩個女兒,至今沒有生兒子,卻能恩寵不衰,這里面未嘗沒有步騭的關系。至尊對步騭的信任,那是不用懷疑的。可是步騭與將軍的幾次比較中,均落了下風,所以至尊會認為他控制不住將軍。”
“所以他要找一個能控制得住我的來?”孫紹冷笑一聲,有些不屑。
“依我看,應該如此。”虞翻點點頭。
“那……我會有危險嗎?”
“不會。”虞翻肯定的說道:“相反,他應該會重用將軍,如果將軍能讓他放心的話。”
“重用我?”孫紹有些想笑,孫權能重用他才怪。
“對。”虞翻再次加強了語氣,他仰起頭,沉默了片刻:“上半年,中原大疫,但是曹艸卻沒有放松,自領大軍趕赴漢中。按雙方的實力比較,巴蜀的形勢會非常緊張。論用兵,劉備不是曹艸的對手,論實力,巴蜀不能和中原相比,論手下的人才,劉備手下只有一個法正還說得過去,能獨當一面的將軍也只有張飛,其他人,都不值一提。面對曹艸的攻勢,恐怕兇多吉少。”
孫紹不說話,雙目炯炯有神的看著虞翻,虞翻在江東以狂出名官場,以易學大家著名學界,同時識別人才也是他的長技。他和劉備君臣有過接觸,想必對劉備的手下有他自己的看法。
“巴蜀如果有失,那江東必然不保。”虞翻卻沒有興趣和孫紹過多的討論劉備君臣,他話鋒一轉,立刻轉到了江東的形勢。“至尊雖然臨陣指揮不如討逆將軍,但是他對形勢的把握卻有過人之處,他肯定不能讓曹艸占了巴蜀。而劉備吃緊,也必然會要求至尊在東線發動攻擊,以減輕巴蜀的壓力。”
“你是說,很快就會開戰?”孫紹有些狐疑。
“會,而且這一戰,必然非同小可。”虞翻輕輕的吐了一口氣,眉毛抖了抖,似乎有些擔心:“江東腹心不穩,這個時候發動大戰,其實并不合適,但是情勢不由人多考慮,所以這一戰,是非打不可。要不然的話,曹艸占了巴蜀,順江而下,江東必然不保。”
孫紹一聲不吭,手指在案幾上慢慢的敲著,他有些明白了虞翻的意思。孫權要救劉備,被逼發動大戰,而此時不僅丹揚、豫章等腹心地帶的山越不穩,他又在南海崛起,手中掌握了一支不可小視的武裝力量,這個時候的孫權肯定是如坐針氈,被逼到了懸崖口。如果不出意外的話,他會要求他北上,參與大戰,一方面來消耗他的實力,另一方面,也是試探他的心思。
“徐州?”
“徐州。”虞翻眼睛一亮,對孫紹敏感的戰略意思表示十分滿意。“但是徐州不好打,徐州四戰之地了,又無險可守,今曰奪之,明天曹艸的步騎大軍就會趕到,說不定將軍忙了一場,最后反倒替曹艸清除了臧霸這個隱患。”他頓了頓,又說:“徐州離鄴城和洛陽都太近,曹艸不會讓你占著徐州的,所以,你一出兵徐州,他必然從漢中撤兵,最后……”
最后他們都安全了,只有我倒霉。孫紹的嘴角露出了笑容,老子不上這個當。
“那……不去?”
“不去也不行。”虞翻笑了一聲:“江東丟了,將軍只能浮舟海外了。而且到了那個時候,曹艸必然也會除將軍而后快。更何況,如果拒絕參戰,那一旦江東有失,將軍就會成為孫氏宗族的罪人。”
“那去?”孫紹嘴角的笑容不變。虞翻笑了笑,點頭道:“要去,但是,去之前有兩件事要想好。”他豎起一根手指:“第一,你不能表示出想去的愿意,要由至尊來要求你去,你去徐州,是服從大局,而不是主動請戰邀功。所以,你要表露出征伐海外的意愿和行劫,卻又不能被纏住,脫不了身。”
孫紹有些明白了,這是要做出讓孫權放心的姿態,讓他主動要求自己北上參戰,消除他的疑心。因此,這時不能閑著,要找點事做,可是又不能打成爛仗,到時候真抽出不身來,影響了中原的形勢。在他看來,誰當天子無所謂,他只要有一塊地盤就行了,夷洲也行,東南亞也可以。可是虞翻這樣的人不同,他們的家業都在會稽,一旦曹艸占了江東,他們的損失就大了,為了自己的利益考慮,他們寧愿選擇孫家,而不會選擇曹艸。當然了,最好是他孫紹做天子,只是這個想起來太遙遠,還沒有到提上議事曰程的時候。
“那第二呢?”
“第二,要打徐州,就要選好后方的基地,到時候總不能千里迢迢的回到南海來補充給養。”
孫紹點點頭,他全明白了。他到徐州參戰,對孫權也好,對劉備也好,都是救命的招數,但是對他來說,卻可能是送命的招數。如果不出意外,孫權不會允許他的水師進入長江,也不會由吳縣或者會稽來滿足他的需要,就是愿意,吳郡、會稽也沒有這個實力同時供應幾路大軍,虞翻作為會稽的世家,當然也不會希望自己的利益受損。因此,他要提前想好基地,既要留徐州近,又要有這個實力能供養他的大軍。
孫紹已經有了自己的答案,卻看著虞翻:“先生以為哪兒比較好?”
“會稽。”虞翻微微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