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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士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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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裝不了。”葛衡一點商量的余地也沒有,頭搖得跟撥浪鼓似的:“戰船為了行動迅速,一般都不會留什么空間,即使是中等的戰船,也不可能有裝霹靂車的地方,就是勉強裝上了,也沒有人來艸作,而且攜帶砲石也有限,再加上準頭不夠,只怕出海一趟,除了打幾個水花,其他什么作用也沒有。”

  孫紹十分失望,不死心的問道:“一點辦法也沒有?”

  “沒有。”葛衡肯定的說道:“要想裝上霹靂車,并且能帶足夠的砲石,只有大型戰船才合適,最好是樓船。”

  孫紹眼睛一翻,我跟步騭硬要了十艘中等戰船已經是撒潑了,還想樓船?他冷靜下來想了想,一艘中等戰船也就是七八丈長,一丈三四寬,載六七十人,其中主要是槳手,真正拿武器作戰的最多十來個,不是不想多帶人,實在是沒有空間,載重量也不夠。要想騰出裝霹靂車的位置,確實不太可能。

  “那裝強弩行不行?四石或五石弩,艸作空間要小得多,準頭也高,也能多帶箭矢。”孫紹換了個主意,“海盜再囂張,他們總不會有強弩吧,那可是官府控制的利器。”

  “這個倒是可以,但是……”葛衡有些為難的搖搖頭:“就算裝上強弩,也不會有太多的作用,強弩射程遠,但是需要的人手也多,速度也慢,恐怕射不了幾箭,對方就沖到面前了,海盜一擁而上,你怎么對付?說到底,只有這十幾條船,還是當不了什么大事。”

  孫紹眉頭輕鎖,輕輕敲擊著幾案,沉思了片刻道:“那你們先裝一艘試試,我再去想辦法搞點船,活人總不能被尿憋死。”

  葛衡也沒有想太多,對他來說,只有做船是最有意思的事情,其他的煩心事交給孫紹吧,他相信他有辦法解決。

  士威等了幾天,孫紹只派了一個人來把五條船領走了,就再也沒有露面,后來花了錢才知道,孫紹從步騭那兒討了個船令,在船廠里修船呢,而且步騭又從他自己的手中撥了十條船給孫紹。士威聽了,冷笑不已,既然步騭支持孫紹,那讓孫紹丟人,順便連步騭的臉也給打了,豈不是更加有趣。士威十分期待,連著派人去催促孫紹出海討賊,孫紹卻總是派人回答說,正在修船,船修好就出海。士威無奈,又不好表現得太明顯,只好按下姓子等。

  這一等,就是一個多月,孫紹再也沒有露過面。

  左將軍、交阯太守士燮已經八十一歲了,眉發皆白,可謂是吃嘛嘛香,身體倍兒棒,臉上雖然遍布老人斑,可是紅光滿面,看起來精神相當不錯。他現在已經不需要做事了,交阯太守的印都扔給了長子士徽,自己每天含飴弄孫,閑來讀讀春秋,曰子過得逍遙自在。士家在交州經營了近三十年,根基之厚非常人可以想象,孫權雖然派來了步騭,可是步騭也不敢把他怎么樣,名義上步騭是交州刺史,可是交州的大權還在他士燮手里,他要做的,只不過是每年派人給孫權送一些土特產去,然后換回豐厚的賞賜——這可比做生意保險多了。

  活到士燮這個歲數,他早就看破了名和實的關系,要那些虛名干什么,掌握實權才是最重要的,其他的都和天上的浮云一樣,中看不中用。

  清晨起來,陽光還不是十分炙熱,士燮早早的在樹蔭下躺了下來,兩個豆寇年華的少女給他捶著腿,另一個聲音如同玉磬一般動聽的少女給他讀經,到了他這個年齡,某些機能退化了,對于女色的愛好,已經僅限于顏色和聲音。

  “七年春,榖伯鄧侯來朝。名,賤之也。夏,盟,向求成于鄭,既而背之……”

  “父親!”清脆的讀書聲中忽然傳來一個沙啞的嗓門,士燮雪白的眉毛一皺,卻不睜開眼睛,只是有些不耐煩的說道:“什么事,大驚小怪的,都快六十歲的人了,還沒一點沉穩。”

  士徽被他訓斥慣了,也不反駁,對三個妙齡少女擺擺手,讓她們先退下,然后才湊到士燮身邊,輕聲說道:“父親,孫紹來了。”

  “孫……邵?”士燮眉毛一顫,突然睜開了眼睛,目光如電:“哪個孫邵(韶),是孫長緒(孫邵)還是孫公禮(孫韶)?”

  孫邵是車騎將軍長史,孫韶是偏將軍,手握重兵的公族,坐鎮廣陵的大將,士燮稍一猶豫,還是覺得應該是孫邵,他突然到這兒來干什么?

  士徽搖了搖頭:“都不是,是孫策之子孫紹,孫奉先。”

  “他?”士燮松了一口氣,又閉上了眼睛,過了片刻,又輕描淡寫的問道:“他來干什么?”

  士徽對士燮的反應早有預料,他又接著說道:“他現在是橫海將軍,領南海太守。”

  士燮的眼睛立刻睜開了,怔怔的看著被濃密的樹蔭遮得只剩下細碎光點的天空,好半天才長長的吐出一口氣:“扶我起來,請他到堂上,容我更衣后再去見他。”

  “喏。”士徽把士燮扶了起來,交給趕過來的侍女,然后看了看手掌,掌心濕漉漉的,他覺得很奇怪,上次見到士燮這么緊張,還是聽到步騭出任交州刺史的時候,這次會這么嚴重?他想了想,立刻快步出了后院,趕到前廳,沖著面帶微笑的孫紹露出了親切的笑容:“將軍請進,家父正在更衣,馬上就出來拜見將軍。”

  孫紹哈哈一笑,暗自點頭,還是老家伙心眼兒多,一下子就知道自己的來意,也清楚其中的要害。他點點頭,也不多說什么,緩步走進了太守府,打量著旁邊的裝飾,贊了一聲:“到交州這么久,還就是貴府雅致,室雅人和美,果然是詩書養氣啊。”

  士徽淡淡的笑了笑:“將軍過獎了,交阯邊鄙,蠻夷之氣甚重,哪里談得上雅致。”

  “呵呵呵,士君謙虛了。令尊精研春秋,我的老師張公也是很佩服的,上次在曹營與曹公把酒言歡,曹公也曾說起令尊,說當年陳國袁徽對令尊推崇倍至,至今不能忘懷。交阯雖是蠻夷,然有令尊這樣的博學大儒,言行身教三十年,也大有我漢人的風氣了。當年夫子也曾說可以教化夷狄,可惜被子路阻止了,真正做到這些的,還是令尊這樣的大賢啊。令尊可比西河的子夏,關西的楊公。”

  士徽聽了,連忙躬身施禮:“孫君言重了,家父豈敢當此大名。”他嘴上說不敢,臉上卻露出了得意的笑容,孫紹這么客氣,把父親比成孔子一般,那說明他對士家的實力還是清楚的,這次上門,應該不會有什么惡意。

  “將軍新領南海太守,又任橫海將軍,身負南海的安全,公務繁忙,何以有暇到此?”士徽不動聲色的提醒道。按漢制,孫紹身為南海太守,不可以越境到交阯來,當然了,他有橫海將軍的身份,交阯的海灣也在他的轄區內,他要來,你也不能說他不合規矩。但是問問來意,探探他的口風,還是有必要的。

  孫紹卻只是笑笑:“聞說令尊解說左傳春秋頗有見地,意思深密。紹不才,隨張公讀經,只是智力淺陋,又俗務纏身,不能常在張公身邊受教,幸而有士公在,故而敢來請教。”

  士徽的眉頭皺了一下,見孫紹不肯說,只好先放下這個話題,兩人扯些別的,等過一會父親和他見面再聽。兩人說著閑話,喝了好幾杯茶,士燮才從后堂走了出來,一露面,就快步上前行禮:“不知將軍駕到,士燮未能遠迎,還請將軍恕罪。”說著,就要上前行大禮。

  孫紹連忙起身,雙手扶住虛張聲勢的士燮,笑道:“士公,你這一拜,可讓我如何承受得起啊?”

  士燮一副很堅持的樣子:“燮雖然癡長幾歲,可是將軍位重,焉能以年齒而費大禮?”

  孫紹連連搖頭:“士公,我大漢以孝治天下,七十以上見官不拜,公今年已八十,就是至尊來了,也不敢受公的大禮,何況孫紹小子,雖然是個橫海將軍,卻是個虛名,手下不過十來條船,千余打魚的士卒,如何當得公之禮哉?公請上坐,受小子一拜。”

  說著,他將士燮扶到上座,自己恭恭敬敬的以子侄禮拜見。士燮瞇著一雙老眼,打量著孫紹,嘴角的笑容一閃而沒。他嘆了一聲,扶起孫紹:“只有張公這樣德高望重的春秋大家,才能教出將軍這樣的英才。是張公之幸啊,老朽真是羨慕不已。”

  “士公謬贊了,小子愧不敢當。”孫紹很謙虛的笑道。

  兩人互相吹捧了一通,孫紹主動向他請教一些經義,士燮對左傳春秋研究得的確深入,水平并不比張昭差,對于學了不過幾個月來孫紹來說,當然更是超過不是一星半點。讓士燮有些驚訝的倒不是孫紹的水平如何,而是他對經文的熟悉有些匪夷所思,大半經文他都可以信手拈來,互相印證,如果僅此而言,幾乎和在左傳春秋上浸銀了一輩子的自己相近。

  士燮不禁對孫紹刮目相看。

  更讓士燮歡喜的是,孫紹落落大方,雖然在談論經義,卻不時的能插上一兩句無傷大雅的戲謔,恰到好處的開個玩笑,調節一下氣氛,而他又極擅聯想,由此事而及彼事,思維跳躍卻又順理成章,著實是個好談伴,讓年老頗感寂寞的士燮十分開心。

  年歲相差一個多甲子的一老一少相談甚歡,堂上笑聲不斷。士徽在一旁聽著,卻不禁有些疑惑,他們說來說去,無非是經義,再就是一些古今的趣事,卻絲毫不涉及其他,難道孫紹千里迢迢的跑來,就是陪老子開開心,請教學問?

  士徽一肚子的疑問,卻沒有地方問去,直到孫紹告辭之后,士徽也沒聽說里面的名堂。

  “沒想明白?”士燮重新躺到后院樹蔭下的時候,笑了半天的臉上一點笑容也沒有,看向士徽的眼神中卻多了幾分擔憂和失望。

  士徽已經習慣了父親的這種眼光,他面無表情的坐在士燮身邊,靜聽士燮教誨,反正他再聰明,老子也不會認可他,不如老老實實的聽著。更何況這幾天的事情,他還真是沒怎么看懂。

  “你知道曹艸為什么封他為交州牧,橫海將軍?”

  “還能有什么,惡心孫權唄。”士徽嘴角一歪,不屑的笑了:“反正交州也不是他的,他只要拿出一顆金印就行了。孫權如果不給,孫紹會恨他,孫權如果給了,以后就無法再名正言順的控制交州,而且孫紹一旦勢大,孫家叔侄必然爭權,曹艸進可以趁隙取之,退可以坐觀成敗。”

  “說得對。”士燮點了點頭,梳理得整整齊齊的頭發在一縷陽光的照耀下,閃耀著智慧的光芒。“那你再說說,為什么孫權明知這是曹艸的離間之計,卻讓孫紹做了這橫海將軍,又偏偏讓步騭只給他五條船,三百個老弱?”

  士徽剛想笑,可是一看到士燮那冷峻的目光,又連忙把剛剛綻放的笑容收了起來,他猶豫的片刻,忽然有些心悸:“孫權和曹艸一樣,想借刀殺人?”

  “對了。”士燮點點頭,冷笑了一聲:“他想用孫紹這把刀,來試試我士家的深淺,在步騭一直無法打開局面的水師中插一杠子。”

  “哪有這么容易。”士徽咧了咧嘴,想笑,卻沒笑出來,反而覺得寒森森的:“父親,那如果孫紹死了,我們士家豈不是要倒霉?”

  “士家暫時倒還不至于一下子全受牽連,可是士威那個豎子只怕要倒霉了,交州水師,也就再也不姓士了。”士燮瞇起了眼睛,“士威怎么還是那么不懂事,連這點都沒看出來?虧得孫紹是個聰明人,要是和他一樣魯莽,匆匆下海的話,只怕事情已經不可收拾了。到了那時候,我們替孫權除掉了眼中釘,他不僅不會感激我們,反過來還要咬我們一口。”

  士徽倒吸一口冷氣,冷汗涔涔。

  “去,讓士幹去一趟南海。”士燮重新閉上了眼睛,“孫紹可以敗,卻不能死,要是孫紹死了,所有責任由士威那個豎子自己承擔,到時候不要怪我這個做伯父的不念情份。”

  “喏。”士徽不敢怠慢,小心的給士燮蓋上一層薄毯,然后匆匆的走了出去。

  士威看到士幹,一臉的震驚:“孫紹跑去見伯父了?”

  “是。”士幹點點頭,臉色很難看:“父親對兄長的處置有些不同意見,特地派我來提醒一下兄長,以免兄長中了別人的殲計。”

  士威額頭青筋直跳,他對士幹這句話后面所含的意思十分清楚,他可以不把步騭當回事,可以不把孫紹當回事,但是他絕對不敢讓士燮不高興,別看他已經老得象陣風都能吹走似的,平時也很少露面,但是他只要咳嗽一聲,士家所有人都要打個寒顫,而他如果跺跺腳,那整個交州都要走三尺浪。別看他在交州水師可以橫過來走,只是士燮一片竹符,他馬上就不是了。他甚至懷疑,士幹的懷里就揣著這片竹符。

  “元長(士幹),你辛苦了。”士威很不自然的干笑了一聲,把士幹請到內室,讓人上了茶,很客氣的說道:“伯父大人有什么指示?難道把水師拱手交給那個豎子不成?”

  “當然不能這么做。”士幹端起茶喝了一口,又輕輕的放回案上:“水師是你的,是我們士家的,別人不能搶,不管他姓孫還是姓步。”

  士威心中一顫,沒敢吱聲。

  “父親說,孫紹可以敗,但是不能死。”士幹平靜的看著士威,眼神中掠過一抹兇狠:“如果你能和他好好相處,就放手支持他,讓他壯大自己的實力,到時候看步騭怎么處理。如果你不放心,就讓他打幾個敗仗,灰頭土臉的自已離開水師。但是,你必須要保證他的安全。”

  “這打起仗來,我怎么保證他的安全?”士威自動忽略了和孫紹好好相處這個選項,直接選了后一個。在他看來,孫紹半路上跳出來搶走了本屬于他的南海太守,他不親手殺了孫紹就算是客氣的了,還好好相處?

  士幹蠕動了一下嘴唇,把一片姜片吐了出來,垂下了眼皮,又喝了兩口茶,才說道:“那是你的事,我可管不著。總之一句話,如果孫紹死了,孫權怪罪下來,一切責任都由你自己承擔。”

  士威的臉色頓時沉了下來,他斜著眼睛看了一眼事不關已,高高掛起的士幹,眼皮跳了兩下,又強笑道:“我知道了,還請元長回去報與伯父,請他放心,我一定按照他的吩咐,小心應付,絕不會給士家帶來麻煩。”

  士幹嘴角一挑:“我不回去了,我在南海呆一段時間。”

  士威盯著士幹笑瞇瞇的臉,突然明白了,士幹這次來,就是為了看他的笑話的。如果他有被孫紹奪權的危險,那么士幹就會搶在孫權前面下手,如果他不小心把事情搞砸了,那士幹會把他扔出去抵罪,然后接手水師,反正倒霉的是他士威,水師還是士家的,只是這個士與他士威無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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