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君,真是不好意思,你看拖了這么長時間,我一時半會又走不了了,耽誤了你的船期,真是慚愧。(頂點)”孫紹充滿歉意的對張覬說道:“你看,要是實在著急的話,你就先一步?”
張覬哈哈一笑:“不妨事,不妨事。我知道將軍現在公務纏身,肯定是走不開的,再說了,夫人有孕在身,也行不得遠路,是該靜養才是。將軍就安心的在番禺住一陣子吧,等下次來,再和將軍敘談。”
“哈哈哈,那我就恭候你的大駕了。”孫紹扶著張覬的手臂,將他送出大門,拱手作別。
正在太守府門口看著儀仗棨戟出神的士威打量著孫紹,正好孫紹也打量著這個神情倨傲的大個子,兩人目光一對,幾乎同時開了口:“敢問……”
兩人同時愣住,隨即又笑了起來,孫紹笑聲朗朗,士威卻只是一咧嘴隨即又矜持的昂起了頭,抱拳道:“敢問閣下可是橫海將軍、領南海太守孫紹孫大人?”
孫紹連忙還禮:“正是在下,不知閣下是?”
“這位是定海中郎將士威士大人。”吳彥連忙上前介紹道,然后又道:“長沙吳彥,拜見將軍大人。”
“長沙人?可認識故蒼梧太守長沙吳君否?”
吳彥臉色一黯:“正是先父。”
孫紹“哦”了一聲,有些歉意的說道:“原來是吳君后人啊,真是幸會幸會。”他這幾天可沒閑著,不僅把夷市轉了個遍,而且把士威也調查過了,知道這個吳彥是吳巨的兒子,而吳巨卻是被步騭砍了腦袋的。讀過幾天書,據說還是潁川學院出來的,吳巨被殺之后,他就入了士威府,有士威罩著,步騭還真不敢把他怎么樣。
孫紹看看士威后面幾個挑著擔子的隨從,有些不解的說道:“士將軍今天來是……”
士威暗自撇了撇嘴,心里有些搓火,心道這小子長得一副聰明樣,怎么腦子轉得這么慢?我帶著禮來,當然是來見你的,你還當我是做生意去啊,居然不知道請我進去喝茶。
“今天來,是特地拜訪將軍的。”士威勉強擠出一抹笑容:“威身為定海中郎將,與將軍是同僚,聞說將軍到任,特來拜訪將軍。”
“哦——”孫紹恍然大悟,一拍手道:“我還真是忘了,我還是個橫海將軍呢。唉,別提了,士將軍啊,那個呢,只是做做樣子的,你可不要當真啊。快請,快請。嘿,你們這些沒眼頭見識的東西,士將軍來了,怎么也不知道通報一聲,居然讓將軍在門外等,真是沒有禮貌。士將軍,實在抱歉,這些人初到寶地,不懂規矩,還請海涵。”
士威假假的笑著,客氣了幾句,和孫紹并肩走了幾步,忽然覺得有些異樣。他皺了皺眉頭,這才發現孫紹比他還要高出一兩寸。平時他和比他矮的人走慣了,習慣了居高臨下的視角,現在卻要仰著頭和孫紹說話,別提多別扭了。他連忙拖下半步,落在孫紹后面,可是隨即又發現這樣更不好,感覺自己象個小跟班似的,連忙又趕上幾步。
孫紹將士威的局促看在眼里,卻并不點破,拉著士威的手臂,談笑風生的進了正堂,分賓主坐下,上了茶,寒喧了幾句,士威放下茶杯,拱拱手道:“聞說將軍到任,本當立刻前來拜訪,只是將軍身兼太守,公務繁忙,不敢來打擾,所以直到今天才來拜見,還請將軍恕罪。”
孫紹淡淡一笑:“士將軍,我這個人呢,不喜歡假客套。你可能不太清楚,我在至尊帳下做校尉的時候,手下一個兵也沒有,就是個光桿校尉。現在到了南海,做了這橫海將軍,手下據說有五條船,三百號人,其實呢,還是個光桿將軍。你看得起我,拿我當朋友,常來走動,我歡迎之至,至于什么同僚,嘿嘿嘿,還是不要提了吧,讓人臊得慌。”
士威見孫紹臉上頗有些失落,心里不免有幾分自得。算你小子識相,也知道你這橫海將軍是個擺設,沒在老子面前擺譜,要不然就給你好看。他擺擺手,做出一副同情的模樣:“將軍的情況呢,我也略知一二。只是將軍既然接了這印信,領了國家俸祿,總也不能不為國家效力。三百人雖少,卻也是一份力量。現在海盜猖獗,將軍可不能懈怠啊。”
“海盜?”孫紹一臉的茫然:“交州有海盜嗎?”
士威被他說得愣住了,下意識的說道:“當然有海盜,而且不少呢。”
“有多少?”
“那可就說不清了。交州這一帶大大小小的島不說上千,也有幾百,這些島上大多都有海盜,多的上千人,少的幾十的也有。別的不說,就說朱崖島上最大的海盜催命簽,他手下就有船二百多只,人馬四五千人,遭了他毒手的商人不計其數啊。”
“二百多只船?四五千人?”孫紹倒吸了一口涼氣,面露驚恐之色。士威看了,心里又多了幾分鄙夷,他正要再說,孫紹又問道:“那交州水師總共有多少船,多少人?”
“交州水師總共有五百多條船,一萬五千多人。”士威得意的挑了挑大拇指:“僅我手下就有船三百二十五條,將士八千三百五十一人。”
吳彥的臉頓時灰了。
孫紹用看白癡的眼光看著士威,等他覺得不對勁的時候,才淡淡的笑道:“僅將軍一人,就比那個什么催命簽實力高出不少,為什么催命簽卻能如此囂張?這實在讓人費解啊。我在建鄴時,便有人說交州水師的實力比青徐水師還要不如,現在看來,倒是所言不虛。”
士威的臉頓時變成了豬肝。
吳彥咳嗽了一聲,解釋道:“將軍有所不知,催命簽雖然人數不及交州水師,可是他來去無蹤,利則來,不利則走,大海茫茫,我們也是有心無力啊。再說了,交州水師雖然人數不少,可是要分守多處港口,并不是集中一處的,每次對陣,其實兵力都不如海盜,要不是士將軍善戰,海盜還不知道要多囂張呢。要不然,來往的夷商又怎么會把我家將軍將恩人一樣的看待呢。”
“是這樣啊?”孫紹強忍著笑,一臉的不好意思:“倒是我沒見識了。”
士威惱怒的哼了一聲,臉頰抽搐了兩下,剛才他正吹得得意呢,突然被孫紹刺了一下,渾身覺得不得勁。更讓他惱火的是,他覺得自己輕敵了,不經意之間就在孫紹面前出了個丑,這讓他倍感憤怒,心里的邪火控制不住的要往外冒。
“將軍不必在意,你沒打過仗,當然不知道打仗不能只看數字比較,等將軍打幾仗,就知道這里的關竅了。”士威陰陽怪氣的說道:“我等都等著看將軍的英姿哪。”
“英姿?”孫紹輕笑了一聲,搖搖頭道:“還是算了吧,將軍三百多條船,八千多人都拿不住海盜,我這點人馬,更不值得拿出去丟人獻眼了。”
“難道將軍真想做個空頭將軍嗎?”士威有些迫不及待的想看孫紹出丑,再次給孫紹施加壓力:“將軍身為公族,如果都不為國出力,將士們會寒心的。”
“有這么嚴重?”孫紹吃驚的看著士威,似乎被這頂大帽子嚇住了。士威連連點頭,又示意吳彥再說兩句,吳彥無奈,只得又說了一套大而空的廢話,反正只有一個目的,你應該盡快到軍營里去,參加戰事,為國效力。
孫紹似乎被他說動了,起身道:“那……我就是去看看?”
“看看,看看。”士威也跟著站起身,很客氣的在前面引導。孫紹也不推辭,讓趙袖等人隨行,一起出了番禺城,趕往水師營寨。
士威一心只想把孫紹引到營里,最好攛掇他出海與海盜打兩仗,然后被海盜打得船仰人亡,最好再喝幾口海水,心里才算解氣,所以一路上十分熱情,唾沫橫飛的向孫紹介紹沿途看到的戰船和旗幟,當然了,駐扎在番禺港里的交州水師就是他士威的船隊,這是整個交州最安全的港口,也是油水最肥的港口,這么多年來都是士威嘴里的肥肉,步騭幾次想把他調離,都被他推辭了。
孫紹大概是第一個進入番禺水寨非士家勢力,而且是士威主動請進來的,所以當那些被突然召集起來的軍官看著士威熱情洋溢的發表歡迎致詞的時候,都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是真的,直到士威告訴他們,這位橫海將軍手下只有五條船,三百人的時候,他們才恍然大悟。
敢情這是士大人牽來給大家看的一只猴。
于是大家互相看看,都心領神會的笑了起來,不用懷疑,馬上就要出海了,不是打海盜,是看某些人被海盜打。
見完了眾將之后,士威領著孫紹去看了安排給他的船。孫紹一看,差點笑出聲來,五條破船,說小倒也不算小,是標準制式的戰船,四只蒙沖,一只稍大的一點斗艦應該是他的旗艦,跟船塢里其他的戰船相比,這五條船不象戰船,象是賣菜的個體戶。如果再跟他帶來的那十只船比,那連賣菜的個體戶都不如,根本就是乞丐。船上站著的三百士卒雖然努力的站得很直,可是他們瘦弱的身體,讓他們看起來不象戰士,象剛販來的奴隸。
“這就是我的人和船?”孫紹臉色變得非常難看。
“正是。”士威費了好大勁,才把笑聲又咽回肚子里:“刺史大人一吩咐下來,我就安排好了,就等將軍來領呢。”
“。”孫紹笑了一聲,可是笑得比哭還難看,他袖子一甩,轉頭就走。士威連忙跟了上去:“將軍,將軍,你去哪兒啊?”
“我去找刺史大人,把這橫海將軍的印扔給他。”孫紹頭也不回的上了馬,揚長而去。
士威回過頭看了一眼捧腹大笑的手下,再也忍不住了,放聲大笑。吳彥笑了一陣,說道:“將軍,如果他不做這個橫海將軍,刺史大人一定會知難而退,只好把這個橫海將軍印雙手送到將軍的手中。”
士威信心滿滿的哼了一聲:“本該如此。”
孫紹沖進了刺史府,沖進步騭辦公的正堂,二話不說,扯下腰里的兩顆印章扔到案上,然后轉身就走,一邊走一邊說道:“步大人,我玩夠了,這兩顆印還給你,你愛給誰給誰去吧。”
步騭愣了一下,來不及起身,連忙高聲叫道:“奉先,留步,留步。”
孫紹停住了腳步,扭過頭看著急匆匆趕過來的步騭,歪了歪嘴:“怎么,步大人還覺得我不夠丟人,非要趕盡殺絕不可?須知泥人也有三分土性子,你不要當我是沒脾氣的。”
步騭再有城府,也沒見識過孫紹這么直戳戳的一點面子也不留的主,他連忙拉住孫紹的手臂,一邊把他往回拖,一邊笑道:“奉先,什么事這么生氣?你先說給我聽聽,再作決定不遲。”
“我那五條船,是你的意思,還是至尊的意思?”孫紹劈頭就問。
步騭大概明白了什么意思,他收了笑容,沉吟了一下:“怎么,船不好?”
“好,豈止是好,簡直是好得沒邊了,我可以帶著那五條船到江邊水面上撿點垃圾,肯定不會有人懷疑我是假的。要我把這五條船拉去打海盜,估計海盜都沒興趣來打我,安全絕對有保證。”
“有這么嚴重嗎?”步騭沉下了臉:“士威居然敢如此欺負你?”
“他不是欺負我,是你們在欺負我。”孫紹一撇嘴,手在案上用力一拍,嚇了步騭一跳,也讓他十分不高興。孫紹卻看都不看他,自顧自的說道:“我來交州是做生意的,根本沒想當什么官,你們非我要當官,當就當吧,怎么說也是一番好意。可是現在看,這根本不是什么好意,就是他娘的一坑,要把我埋進去的坑。我就不明白了,我到底是得罪了誰,非要把我往死里推?”
步騭有些不好回答。他總不能說這是孫權要把你往死里推吧,可是不說孫權,難道自己承認?他也背不起這個罪名啊。孫紹真要死在交州了,他步騭也逃脫不了責任,當然了,如果他死在與海盜作戰的大海上,那事情就好辦多了。
“奉先,你想得太多了。”步騭斟字酌句的開了口:“這件事是我安排的,但是,我這么做不是想害你,而是有苦衷的。我希望你能靜下心來聽我解釋,聽完之后,你再決定是走是留,我絕對不攔你。”
“我倒要聽聽,你有什么樣的苦衷要這么玩我。”孫紹手一拂,將案上的公文掃了一地,啪的一聲將馬鞭拍在案上,那副痞樣看得步騭城府再深都有些受不了,如果不是想借助他打擊士威,他真想現在就把他趕出去。回想起來,他這一輩子除了在焦矯的府上吃過這個癟之外,還真沒有人敢對他這么無禮。
“你到水寨去看到了,也知道士威的實力有多強了,應該能理解,我這個交州刺史做得有多委屈了吧?”步騭苦笑一聲,嘆了一口氣:“你初來乍到,不知道士家的根基有多深厚。士燮兄弟在交州經營了二十多年,勢力之大,不是建鄴那些人能想象的。我建安十五年到交州來,除了斬殺吳巨那一次比較順利之外,其他的沒有一件事能夠達到預期目的。士威想在這個南海太守,不是一天兩天了。我能給他嗎?我給了他,這交州就更沒我的立足之地了,至尊穩定交州,與曹操、劉備抗衡的目標就徹底落空,江東,又如何才能保存?”
孫紹怒氣沖沖,一聲不吭的盯著步騭。
“天下十三州,劉備占益州,江東占揚州,荊州三家各占一部分,中原全在曹操的手里。益州有地利,進攻不足,自守有余,又據大江上游,隨時保持著對江東的威脅。江東有什么?西面有劉備,北面有曹操,腹心有山越,這幾年征伐不斷,糧餉難以為繼,如果不是有不少流民涌入江東,開了不少荒地,只怕江東早就被拖垮了。現在三面受制,能夠有所發展的,只有交州,而交州到現在為止,還只是名義上受至尊統轄,真正做主的還是士家。我真是慚愧啊,愧對至尊信任,任交州刺史八年了,一無進展。”
孫紹看著心情沉重的步騭,暗自冷笑。步騭說的也許是事實,可是他拿自己當刀使,這恐怕有些一廂情愿了,要不是因為關鳳有孕,他做生意的打算暫時無法實施,他才沒興趣陪步騭在這兒扯蛋呢。搞好了,交州是孫權的,搞爛了,責任是我的,你當我傻啊。你要拿我當刀使也不是不可以,但是想讓我白干,那是門兒都沒有。
“奉先,我們都是臣子,你還是公族,是討逆將軍之子,你身上流的是孫家的血,怎么能不為孫家的基業出力?要說危險,哪兒沒有危險?你如果因為有危險就往后縮,那其他的臣子又怎么可能盡心盡力?奉先,你父親象你這么大的時候,已經縱橫江東啦。你捫心自問,如果討逆將軍在天之靈知道你這樣做,他會安息嗎?”
孫紹心道,真要孫策有在天之靈,恐怕應該已經到了他真兒子的在天之靈了,應該也知道孫權是如何對待他的兒子的,肯定是不能安息的。他放緩了口氣,猶豫了一下道:“你要我去和士威較量,也不是不可以,但用這幾條船去和他斗,和送死沒什么區別,他連手指頭都不要動一下,把我往海盜面前一送,我就死定了。”
步騭見他松了口,也松了口氣,連忙道:“怎么可能讓你送死呢。只是一下子給你那么多船,必然引起士威的疑心,而且你也未必掌握得了,萬一有所挫折,豈不是被他人恥笑?我只給你五條船,是想讓你先熟習熟習,等對水戰有了根基,也立了些功勞之后,再慢慢的擴充你的實力,這樣別人也會心服口服,我的一片苦心,你要體諒才是。”
孫紹又惱了,“就算你說得對,你也不能給我那五條破船啊,那去打魚都嫌破啊。”
“那……我給你換五條船?”步騭試探著說道。
“你再給我撥十條船,要大一點的。”孫紹盯著步騭的眼睛,一副你不答應我就不干了的樣子。步騭猶豫了一下,點了點頭:“行,再給你十條中等的戰船,七百士卒,湊足一千人,如何?”
“這樣還差不多。”孫紹勉強答應了,又提了一個要求:“我要修船,你把番禺船廠交給我。”
步騭猶豫了,番禺船廠是江東幾個大船廠中規模僅次于豫章船廠的,不僅負責交州水師的戰船補充,而且還生產商用船,是交州重要的收入來源之一,所以番禺船廠雖然在南海郡,卻不屬南海太守管制,而是直屬交州刺史部管理。孫紹要船廠,這可不是一條船兩條船的事情。
見步騭不說話,孫紹有些不耐煩了:“你放心,我只修船,保證多少船進去,多少船出來,絕對不多要你一條船。再說了,我就算有船,你不給我人,我有什么用?”
見孫紹這么說,步騭終于放心了,他點點頭笑道:“行,我把番禺船廠的控制權暫時轉交給你。”他伸手到案上去取紙筆,卻摸了個空,這才想起來案上的筆墨全被孫紹掃到地上去了,看著一片狼藉的地面,步騭苦笑了一聲:“奉先,你也成年了,這脾氣也該改一改了,別總把自己當孩子的。”
孫紹不屑一顧。
步騭讓人重新取來紙筆,寫了一份手令交給孫紹:“你拿著這個到船廠去交給船監,他會配合你的。工人,材料,他都會如數交付給你,你現在就是番禺船廠的假船令了。”
孫紹冷笑了一聲:“你放心,我修完船就把這個船令還給你。我還跟你說,要不是我夫人現在不方便移動,我才懶得理你們呢。辦這點破事,少賺了多少錢。”說完不等步騭回答,起身就走,出了門,帶著親衛揚長而去。
步騭看著地上的公文,眼角一陣陣的跳動,臉色頓時陰得能滴出水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