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玄用心不良。”關鳳一語道破,眼中平添幾分憂慮:“夫君,這樣的人恐怕不能留在身邊,一旦傳到某些人的耳朵里,就算沒事也變成有事了。”
“我知道。”孫紹點了點頭,平伸著雙臂,由關青脫去外衣,然后又想起了什么,轉身對關青說道:“你以后不要到內房來了。”
“為什么?”關青一愣,委屈的看了一眼關鳳,眼淚隨即下來了:“少主是嫌青輕浮?”
關鳳也有些吃驚,以為孫紹對關青的舉動有不滿之處,連忙迎了上來,用眼神詢問孫紹。孫紹瞪了她一眼,又好氣又好笑。“想什么呢,我這是為你好。”
關青恍然大悟,羞得滿臉通紅,有些扭捏的說道:“青……不想……”
“不想什么啊?”孫紹眼睛一翻:“難道要我養你一輩子?”
關青目瞪口呆,不知所措看著孫紹,孫紹卻不理她,理直氣壯的說道:“我說青啊,男大當婚,女大當嫁,這話你總聽說過吧?你比你家姐還大兩歲,她都嫁了,你不嫁還想什么心思?難道你想讓我養你一輩子?你要知道,我現在雖然有點錢,可是我要辦的事也多啊,省一點是一點。你啊,趕緊找一個看得上的嫁了,減輕我一點負擔,也算是幫我忙了。”
“你……”關青氣得說不出話來,伸出指頭想指著孫紹,想想又縮了回來,她又羞又惱,心里一陣委屈,眼珠子撲簌簌的就掉了下來,扭身就走,“呯”的一聲帶上了艙門。
“嘿,這丫頭脾氣這么大,誰也娶她啊。”孫紹一臉無辜的叫道。
“你啊,開個玩笑也讓人摸不清真假。”關鳳嗔道。孫紹卻嘻嘻一笑:“你不懂,青已經有了意中人了,她是不好意思說,既然如此,我只好做惡人了。可惜啊,這世上象我愿意為他人犧牲的好人太少了。”
“美得你。”關鳳笑著擰了他一下,又正色說道:“你是不是怕她嘴不嚴?”
“不是。”孫紹收了笑容,搖了搖頭:“她雖然嘴快,但是卻是知道輕重的。跟了你這么多年,我還能信不過她?只是她以后要嫁人的,這樣對她以后有好處。”
“嗯。”關鳳放心的點點頭。
“對了,你父親帳下,以前有過姓蘇的將軍嗎?”孫紹看著窗外已經只剩下一個黑點的海盜船,忽然說道。關鳳愣了一下,轉過頭看看海面:“你是說……那個蘇粗腿?”
“嗯,這個人只怕是認識你父親的,而且交情應該不淺。”孫紹淡淡的說道:“剛才在船上喝酒,言語之中他提到你父親的時候,言語十分恭敬,不僅僅是禮貌而言,是那種自內心的恭敬。”
關鳳眼珠轉了轉,卻沒有說話。
“而且此人言行舉止,頗似在軍中呆過的,船上五十多個海盜,也十分精干,有一股子百戰悍卒的味道,絕不是普通的海盜可言。”
“難怪他一艘斥候船就把張覬嚇成這樣,看到我們一百多人也不驚慌的。”關鳳輕輕的吐了一口氣,眼神一閃:“要說姓蘇的,以前倒的確有這么一個人。父親手下有個叫蘇飛的將領,和父親關系很不錯。他原本是黃祖手下的都督,黃祖被孫權所殺,他也被孫權所擒,因為和甘寧有舊,這才死里逃生,他沒有投降孫權,后來便跟了父親,只是……他已經死了好幾年了,怎么可能出現在海上?”
“這么說就更有可能了。”孫紹笑了一聲,更有把握了:“他應該是蘇飛的親近,因為剛才沈玄言語之間對甘寧不敬時,他一直沉默不語,頗有不悅之意。”
關鳳愕然,隨即又有些興奮的一拍手:“如果真是這樣的話,那這三百人真是送上門來的了。夫君,要我出面嗎?”
“暫時不用。”孫紹搖搖頭:“他明知你在船上,卻不過來相見,可見他目前并無投靠之意。再說了,以我目前的情況,還是不要太過張揚,留著他在海上,比招到部下來更好。我想他愿意交我這個朋友,應該也是有這個想法的。”他有些沮喪的嘆了一口氣,有些幽怨的看著關鳳:“我還以為自己有英雄之氣,所以他才主動結交的,現在看,還是我岳丈大人的面子啊。”
關鳳咯咯一笑,眉毛一抖,頗有幾分得色。
沈玄直到晚上才清醒過來,后悔不已。他不知道自己醉了之后說了些什么,生怕說了不該說的話,可是又沒地方問去,只好暗自著惱。張覬端了一壺茶走了進來,老于世故的目光在他臉上一掃,倒了杯茶遞了過來:“沈君不習慣這種新酒吧?”
沈玄尷尬的笑了笑,接過茶呷了一口:“確實沒怎么喝過。”
“這也是孫君的手筆。”張覬在對面坐定,給自己倒了一杯,端在手里慢慢的品著。
沈玄沒有太在意,他知道這酒是孫紹所制,而且孫紹還仗著孫權的權勢,獨占了這酒的市場,每年憑著這酒就可以獲得五六百金,雖然這筆錢對于沈家來說也是一項不的收入,但是沈玄并不因此高看孫紹一眼,相反,他覺得孫紹這么做有些俗。經商能財?不錯,經商是能財,可是如果你沒有權力做后盾,你那萬貫家私可能就是替別人掙的。孫紹這次陣前挑戰,名聲大振,沒有借機要求掌兵,卻選擇去做生意,在沈玄看來,這并不是一個高明的路子。示弱求得生存是對的,可是示弱是沒有實力的時候干的事,現在有機會上位卻白白放過,卻是示弱過了頭。
沈玄看著海上升起的明月,沉吟不語,路程已過一半,他還沒有決定是否要投靠孫紹,但他好象隱約記得,自己昨天被蘇粗腿敬了幾次酒之后,好象和孫紹挺親熱的說了些什么話,他十分擔心自己已經被孫紹摸到了底線。
“唉——”沈玄懊惱的嘆了口氣,情緒有些低沉。自己一直很自負,以為已經達到了父親當年的成就,不論是才學還是武技,都不負父親三妙之名,可是現在一看,自己還是太嫩了。
沈玄越想越不舒服,他覺得昨天好象被孫紹給耍了,蘇粗腿每次向他敬酒,仿佛都是孫紹挑起來的,結果自己得意于蘇粗腿的敬仰,酒席開始沒多久就被灌醉了。
丟人,太丟人了。
沈玄氣悶的撇了撇嘴,眼睛余光看到張覬在看他,這才想起來身邊還有一個人,連忙尷尬的笑了一聲,舉起手中的杯子掩飾的笑道:“茶不錯,正好可以解酒。”
張覬老于世故,早就看出了沈玄的心思,卻不點破,若無其事的說道:“這是蜀中的茶。”
“張家也販茶嗎?”沈玄隨口搭訕道。
“販,什么能賣錢我們就販什么。蜀錦啊,漆器啊,我們都做。”張覬謙和的笑了笑,身子挪了挪,向沈玄靠近了一點,嘴角露出一絲苦笑:“不過,從現在開始,大概我們的生意要受影響了。”
“為什么?”沈玄不解的看著張覬,呷了一口茶,將一片茶葉拈起來看了看,曲指彈到江中。
“那位要做生意了。”張覬指了指孫紹的座船方向。孫紹的船頭上,孫紹和關鳳并肩而坐,幾個漢子圍坐在他們面前,正在輕聲說笑著什么,不時的有笑聲響起。沈玄皺了皺眉頭,沒有吭聲。張覬接著說道:“孫君這次去侯官領船,據說至尊給了他兩條戰船,八條商船,這樣的實力有哪家能比?別的不說,就說有戰船護航,就不是我們這些商船能比的,大江上下,能有膽子動他的水賊真是不多。”
沈玄眼光一閃,看了一眼愁容滿面的張覬,欲言又止。張覬仿佛猜到了他想說什么,又搖了搖頭說道:“他的規模大,有戰船護航,這些還只是他的一部分優勢。如果再算上他的身份,那他的優勢就更明顯了。從益州到交州,他一分稅都不用交,更讓人覺得不可思議的是,他居然還拿到了中原行商免稅的優惠條件。”
張覬苦笑著連連搖頭,對前途十分悲觀。張家的商隊原本在東吳雖然不算最大的,也算是中檔的,本來在那些有兵權的將領擠壓下就活得比較難,現在再加上孫紹這么一個大鱷,他以后的日子就更難過了。他正在考慮,要不要向張溫建議一下,趁著張溫和孫紹還有交情的時候掛上鉤,以后好借孫紹的勢。
“他們在談什么?”沈玄打斷了張覬的話,看著孫紹的船頭問道。
“擺龍門陣。”張覬笑道:“就是講故事,當然了,講得最多的還是戰事,這些軍漢,也講不出什么雅事來,無非是殺人或者被殺。”
“哼。”沈玄猶豫了一下,振衣而起:“我去聽聽,看看這位最近風頭很勁的霸王究竟有什么成色,以至于惠恕兄都贊賞有”
張覬哈哈一笑,沈玄已經邁著輕快的腳步,穿過幾艘船,來到孫紹的面前,拱手一笑:“孫君好雅興。”
“沈兄啊,來得正好,來來來,我們正有問題爭論不下,要向你請教呢。”孫紹滿面笑容,抬手相邀,橋月取來一張席,擺在孫紹的對面,關青奉上一張案,又放上一只漆耳杯,孫紹親自拎起茶壺,給他添了一杯茶。沈玄有些詫異的看著孫紹手中的茶壺,卻沒有現煮茶的火爐。
孫紹看出了他的奇怪,也不解釋,抬手示意道:“沈君不妨先嘗一嘗,然后再作評論。”
沈玄有些狐疑的端起杯子,送到嘴邊,還沒有喝,先聞到了一股淡淡的清香,與平常所喝的茶那種混著油香的茶香多有不同,這股清香中似乎只有茶香。沈玄看看孫紹,見他含笑不語,便把涌到嘴邊的話又咽了回去,淺淺的呷了一口,慢慢的咽了下去,一股略帶著苦澀的味道在唇齒間慢慢的彌漫開來,苦澀過后,那股清香卻縈繞不去,讓人回味不已。
“這是……”沈玄碧綠的茶湯,又看看孫紹。
“太湖的野茶,我起了個名字,叫碧螺春。”孫紹有些得意的笑了:“怎么樣,是不是別有一備風味?”
沈玄點點頭,又呷了一口,閉上眼睛回味了一會兒才說道:“淡而雅,香而久,的確不錯。”
孫紹撫掌大笑,沖著環坐的趙袖等人道:“你們看,只有沈君這樣的雅人才能品味這樣的茶香,讓你們這些粗貨喝了,簡直是糟蹋。自己不識貨,還說我的茶不好,以后你們是別想喝了,還是喝你們的八寶茶去吧。”
“哈哈哈……”眾人哄堂大笑。
說笑了一陣,孫紹擺擺手,對沈玄笑道:“剛才我們正在說趙括的事,他們都說趙括是紙上談兵,一戰毀了趙國的社稷,我卻說他們誤解了趙括,趙括雖然有錯,但是歸根到底還是錯在趙奢事前不加以培養,他們說我是胡攪蠻纏,你來評評理,我說的是不是在理。”
沈玄眉梢一挑,思索了片刻,淡淡的笑了,他在那些漢子崇敬的眼光中輕輕的放下了茶杯,輕咳了一聲:“孫君所言,實在是振聾聵,沈玄以為,雖然異于常人,卻更見孫君的獨到之明。”
孫紹一拍手,得意的笑道:“如何?”
關鳳抿嘴一笑,撇了孫紹一眼,心有靈犀的笑道:“你且慢得意,待沈君解說一二,再作分曉,焉知沈君不是顧全你的臉面?”
孫紹也不以為忤,對沈玄笑道:“沈兄,你可得好好跟他們解說一下,要不然啊,他們準得以為我故意標新立異,信口開河。”
沈玄也不推辭,挺直了身子,掃視了眾人一眼。“玄敢問諸君,如果一塊美玉,卻沒有成為一塊上佳的玉飾,是玉的責任,還是玉匠的責任?”
帥增搶先道:“這還用說,當然是玉匠的無能了,白白糟蹋了一塊美玉。”
“正是。”沈玄道:“孫君的意思,便是這個道理,趙括有知兵之能,趙奢也辯不過他,說明他就是一塊美玉,而趙奢明知他有些空談,卻不加以雕琢,只是給他一句不佳的評語,這豈是一個父親應該盡的責任?養不教,父之過,有如此良材而不加以雕琢,是趙奢的責任,而不是趙括的責任……”
沈玄侃侃而談,把孫紹的意思加以拓展揮,說得深入淺出,可比孫紹那兩句嚴密多了,眾人都十分信服,看向他的眼光更顯得熱烈。孫紹一直在旁邊看著,臉上掛著淡淡的笑容,也不說話,并沒有那種風頭被人搶了的失意感,相反倒顯得興趣十足。沈玄雖然沒有故意去看他,但是眼睛的余光一直在注意他的表情,見他并無不快之色,這才放下心來。
“沈兄舌之妙,果然名不虛傳。”孫紹鼓掌相嘆:“這幫豎子,我怎么說他們也不信,你一說,他們都信了,真是人比人,氣死人啊。沈兄如果愿意的話,不妨多來教導教導他們。”
“有孫君珠玉在前,玄豈敢賣弄?”沈玄半真半假的謙虛了一句。
孫紹眉毛一挑,卻有些讓人看不透真假的笑道:“你不知道,我講得太高深了,他們都聽不懂,需得沈兄來轉一下,他們才能品出其中的味道來。哈哈哈……”
“說你胖,你倒喘上了。”關鳳嗔了他一眼,對沈玄欠了欠身,有些歉意的說道:“拙夫談笑無忌,還請沈君見諒。”
沈玄正被孫紹的自鳴得意搞得有些不知所措,關鳳這一說,他才笑道:“夫人謙虛了,我看孫君也有些曲高和寡,不為俗世所容。”
關鳳微微一笑,正待要說,孫紹卻一把攬住沈玄的肩膀,有些不耐煩的對關鳳道:“難得有人這么夸我,你又在嘀咕什么,快去將剩下的茶拿一半來給沈兄,以作謝儀。”
關鳳笑了笑,看了一眼有些不習慣孫紹親熱的沈玄,轉身進了艙,孫紹拉著沈玄走到船頭,一指掛在碧空之上的明月,贊了一聲:“海上升明月,天涯共此時,情人怨遙夜,竟夜起相思。沈君,你孤身外出游歷,家中可有思念之人?”
沈玄愣了一下,猶自沉浸在孫紹那幾句隨口吟出的詩意中,一時沒有顧上回答孫紹的話,過了片刻,才有些苦澀的說道:“玄父母雙亡,孤寂一身,哪有什么思念之人。”
孫紹慢慢放下了手臂,看了看四周,見親衛們已經不知什么時候悄悄的退到一邊去了,這才點了點頭,有些歉意的說道:“沈兄,令尊之事……”他輕輕的拍拍沈玄的肩膀,長長的嘆了一口氣:“少年喪父,你的心情我能理解。你終究還見過父親的面,我卻是連父親長什么樣都不清楚啊。”
沈玄鼻子一酸,眼淚差點滾落下來,和孫紹之間的隔閡仿佛突然崩塌了。
“我孫家為入主江東,殺戮頗重,雖然說是不得已的事情,可是畢竟有傷天和。”孫紹仰起頭,看著天邊的明月,從容中又帶上三分寂寞:“然而,事以至此,多思無益。為沈兄計,還是以家族前途為重,不要沉湎于悲傷之中。”
“多謝孫君點撥。”沈玄抽了一下鼻子,欠身施了一禮。橋月托著一包茶葉裊裊婷婷的走了進來,孫紹接過茶葉,塞到沈玄手里,又拍了拍他的手:“沈兄胸中郁結,這酒就不要再喝了,以免禍從口出,還是多喝茶吧,茶是仙人飲,能去俗世塵。”
沈玄苦笑了一聲,再次謝過,和孫紹拱手作別。
孫紹回到艙中,關鳳正擁被而臥,看到孫紹,她嘴角微微挑起,兩只酒窩浮現:“夫君好手段。”
“一般一般,世界第三。”孫紹大言不慚,脫了外衣,鉆到被子里,摟著關鳳的纖腰,伏在她豐滿的胸口深深的嗅了口氣:“香,真是香。”
“此香是彼香么?”關鳳抿著嘴,瞟了孫紹一眼,酸溜溜的竊笑道。
“呃——”孫紹無語,老臉不禁有些泛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