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嘿,你這豎子,膽子還真不小啊。”孫權真是氣瘋了,這都是什么事啊,甘寧牛氣也就罷了,怎么甘瓌這么一個小兔崽子也這么硬氣?這父子兩個都是他的犟種。看他這樣子,應該是被孫紹下過猛藥了,要么陪他過江一戰,要么就丟人丟到家。孫權話說得狠,可是要他殺了甘瓌,那還真得考慮考慮后果。他越想越惱火,轉了兩圈,這才發現魁禍首孫紹還沒來,他氣得沖著站在一旁的朱績吼道:“孫紹呢,怎么到現在還不來?”
朱績小心翼翼的答道:“回至尊,他正在整頓鞍馬,說等打敗了張遼之后,再來向至尊請罪。”
孫權氣極無語,愣愣的站了半晌,忽然對甘瓌吼道:“去,你去告訴他,要去曹營,明天就去。”說完,頭也不回的進了大帳。
甘瓌愣了一下,一咬牙,氣呼呼的直奔孫紹的大帳。大帳前,一匹高大的火紅戰馬正打著噴鼻,碗口大的四蹄蹬踏著地步,堅硬的泥土被它踩踏得凌亂不堪。甘瓌一看這匹馬,頓時兩眼發光,連自己來干什么的都忘了。江東馬少,一般除了軍官有馬騎之外,只有將軍們的親衛才有戰馬。甘瓌是個郎官,也有一匹戰馬,可是那匹馬和眼前的這匹馬比起來,簡直和驢差不多。這匹馬身材高大,肩高足有七尺五寸以上,四蹄修長健壯,毛皮油光水滑,強健的肌肉在皮下滾動著,力量感十足,最讓人印象深刻的,是它那大而有神的眼睛,似乎總透著一絲傲氣。
“干嘛的?后悔了?”孫紹精赤著上身,一手提著水桶,一手拎著刷子,從帳后走了過來,將水桶放在地上,一邊替馬刷著毛,一邊用鄙視的語氣對甘瓌說道。
甘瓌惱怒的瞪了他一眼,收回了眼饞的目光,冷笑一聲:“恭喜校尉,至尊答應了,讓你明天就去曹營。至于我,一定緊跟校尉的步伐,親眼見證校尉的英姿。
甘瓌一直以為孫紹是明知道孫權不可能讓他去曹營,這才假模假式的要去曹營挑戰,孫權現在真讓他去了,他肯定會很難堪,所以他緊盯著孫紹的眼睛,希望從孫紹臉上看到緊張的神色,然后好大大的諷刺他一番。出乎他的意料,孫紹卻平靜得很,反而笑了一聲,轉過頭對甘瓌說道:“知道了,明天早晨渡口見,讓你父親安排一艘船送我們過江去曹營。”
說完,他就專心致志的刷馬,再也不看甘瓌一眼。甘瓌愣了片刻,恨恨的轉頭就走。
“你瘋啦”孫尚香從大帳里走出來,臉色鐵青,示意了一下孫紹:“你阿母又暈了。”
孫紹連忙扔下刷子,沖進了大帳。關鳳雙目含淚,緊緊的摟著大橋,無助的看著孫紹。大橋被她們拉回大帳之后,情緒一直不穩定,沒說兩句話就暈厥了過去,才睡了一會兒,剛剛好了些,正好又聽到外面孫紹和甘瓌的話,一急,又暈過去了。
孫紹胡亂的擦了幾下身上的水,從關鳳懷中接過大橋,伸手就掐她的人中。大橋呻吟了一聲,慢慢的睜開了眼睛,一看到孫紹緊張的臉,還沒說話,眼淚就止不住的流了出來,她舉起手,無力的捶打著孫紹赤luo的胸口,痛哭失聲:“癡兒啊,你要氣死阿母啊……”轉身又拉著關鳳的衣襟,“銀屏啊,他性子急,你怎么……也跟著添亂啊,不勸他……也就罷了,怎么還……給他馬,你想做寡婦嗎?寡婦……不好做啊,阿母……做了一輩子……寡婦,不想你……也做寡婦啊……”
聽著大橋傷心至極的哭聲,關鳳眼睛也紅了,她瞟了孫紹一眼,欲言又止。孫尚香見了,將她拉出了大帳,看著精神十足的戰馬,孫尚香的眼圈紅紅的,過了好半天才說道:“銀屏,你覺得他能成?”
關鳳定了定神,不動聲色的使了個眼色,帥增立刻安排人就近警戒。關鳳這才壓低了聲音說道:“姑姑,這件事看似兇險,其實并不如甘寧闖營那么險。”
孫尚香眨了眨眼睛,怔怔的看著關鳳的臉。
“甘寧襲營,雙方誰也不知底細,只有一個目的:把對方殺死,百人襲營,全數而反,這里面固然有他們的勇氣和武藝,但更多的是運氣。而單挑則不然。”關鳳說了幾句話,已經平靜下來,細心的分析道:“他大白天去挑戰,曹軍縱使不愿意接受挑戰,也不會妄傷他性命。而且,夫君說,曹軍被甘寧襲營之后,也需要一場個人勇武的對決來挽回士氣,因此很可能會接受挑戰。而一對一的決斗,姑姑,你是知道夫君的武藝的。”
孫尚香皺了皺眉,孫紹的武藝她是清楚的,他繼承了兄長孫策的天賦,在武學上有過人之處,如果單打獨斗,確實沒有太大的危險,至少要比在戰場上廝殺安全多了。可是,張遼是并州人啊,孫紹雖然騎術不錯,能和在馬上打了一輩子仗的張遼比嗎?
“有。”關鳳話說得很肯定,信心卻不是很足,她眨了眨眼睛,看著伸過頭來親熱的舔著她手的戰馬說道:“姑姑,夫君新制了一副馬鞍,和一對叫馬鐙的東西,可以讓他在馬上穩如泰山,別說是張遼,就是呂布重生,也未必能輕松贏了夫君。”
“這么有信心?”孫尚香有些不敢置信的看著關鳳。關鳳面色有些發白,緊緊的咬著下唇,點了點頭。過了片刻,她又說道:“被人辱及先父,這口氣如果不吐出來,夫君以后就是活著,也無臉見人,與其如此,不如一搏,如果僥幸成功,說不定另有一番局面。”
孫尚香沒有吭聲,黯然嘆息。她當然知道關鳳說的是什么意思,甘寧當著那么多人的面對孫策不敬,孫尚香認為不是酒后失言那么簡單,她甚至認為這是孫權縱容的,就是要逼孫紹去送死,借刀殺人。一想到此,她便怒不可遏,恨不得現在就去砍了甘寧,或者象大橋一樣,當著面臭罵孫權一頓。這個二郎太不象話了,繼承了大兄的基業,卻這么欺負大兄唯一的兒子,他還是人嗎?
“阿母,沒事的。”孫紹陪著笑臉,小心的安撫著大橋,他曲起胳膊,鼓起強健的肌肉,顯擺的說道:“阿母你看,我這么強壯,誰能傷得了我?”
“放屁”難得說粗話的大橋今天算是把一輩子的粗話都說完了,她從孫紹的懷里坐起身來,抬手要打,卻看到孫紹的半邊臉還有些紅,不免有些詫異,隨即沉下了臉,直覺的認為是孫權打的,在她心里,除了孫權,沒人敢這么欺負孫紹:“是他打的?”
“啊?”孫紹莫名其妙,直到大橋輕柔的撫著他昨晚被孫尚香打傷的臉時才恍然大悟。連忙笑道:“不是,是姑姑不小的碰到的,沒事,已經上了藥,好了。”
“她怎么……”大橋像是被人動了心肝似的,勃然大怒,抬手就要叫孫尚香進來質問,孫紹連忙搖頭,示意她稍安勿燥,把自己的打算說了一遍,最后拍著胸脯說:“阿母,你看我最近吃過什么虧?沒有把握,我敢到曹營走一趟?你就放一百個心,我一定安安全全的回來,汗毛都不帶少一根的。不就是曹營嗎?天下我都去得,何況是區區曹營。”
“豎子,你就知道吹牛,那曹操……曹操可是好相與的人?萬一……萬一有什么好歹,你讓阿母以后依靠誰去,還有銀屏,你難道要讓她跟阿母一樣嗎?你連個子嗣都沒留下,可就……”
一說到這些,大橋想起這些年的辛酸,眼淚又忍不住的流了出來。
“你放心好了。”孫紹輕聲央求:“阿母,我向你保證,我一定能安全的回來,這次完了之后,我們就出海,離開這些成天算計我的人,去找一個仙山,舒舒服服的過下半輩子,我和銀屏生一堆的兒女,一定讓你忙不過來。”
孫紹說得信誓旦旦,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大橋被他說得動了心,收了淚,淚眼婆娑的看著孫紹,緊緊的拉著他的手:“你真有把握?”
“那當然。”孫紹胸脯拍得咚咚響,哪里象是去曹營單挑,簡直和去赴宴差不多。大橋到底是個婦人,哪里會想到那么多,想想孫紹這幾個月來的表現,倒是有些信了,心里雖然還是忐忑,卻松了一道口子,再不似剛才那么堅持。她想了想,又道:“既如此,容阿母修書一封寄與曹公,先父當年與他有些交情,或許能有些用。”
孫紹嘎嘎一笑,也不多說,連忙讓人準備筆墨。
孫尚香和關鳳聽得帳里沒了哭聲,面面相覷,心虛的在帳門口看了一眼,卻見大橋正一邊抹著淚,一邊在寫書札,不免有些詫異。孫尚香張著嘴巴,半天才說道:“這個小豎子還真有能耐,居然三言兩語的就把嫂嫂給勸住了。”
一夜無話,大橋寫了一夜的書札,寫了削,削了寫,總覺得言不達意,好象不足以動人。關鳳雖然雖然有一肚子的話,卻不敢在此時打擾了孫紹的心思,相反倒是孫紹這個當事人安心得很,一如往常的吃飯,睡覺,第二天又一如往常的起床,居然還和平時一樣賴了一會兒床,搞得在外面等的甘瓌以為他后悔了。
接過大橋終于寫定的書札,孫紹談笑風生的和幾個強顏歡笑的女人道了別,上了赤兔馬,對有些緊張的甘瓌說道:“走吧,還愣著干什么?”
甘瓌咧了咧嘴,想讓自己表現得自然一點,可是卻一聲也笑不出來,他上了馬,雖然看著孫紹的馬鞍有些古怪,卻沒有想太多,只是木然的領著孫紹向江邊走去。江邊停著一只樓船,是折沖將軍甘寧的座艦。甘寧大馬金刀的坐在最上面,看著并肩而來的孫紹和甘瓌,不快的皺了皺眉。平時看起來還有點豪氣的兒子和孫紹一比,簡直成了軟蛋,一看他那一臉的苦相,就讓甘寧十分不爽。
“折沖將軍。”孫紹面無表情的拱了拱手,“有勞折沖將軍親自送我過江,真是過意不去。”
甘寧冷笑一聲:“你不必謝我,這是至尊的命令。”他頓了頓,又說道:“小小年紀,有這樣的膽氣,也算是難得。希望你不是嘴上功夫,如果能得勝歸來,甘寧當面向你賠罪。”
“那就請將軍準備好酒菜吧。”孫紹也冷笑一聲,轉過身去不再理睬甘寧。甘寧哼了一聲,自顧入了艙,再也不露面。
孫紹進了下層的船艙,卻迎面看見了一個熟人,呂壹正坐在艙里,神態恭敬的看著他。
“伯道,你這是?”
“奉至尊之命,陪同校尉到曹營一行。”呂壹淡淡的笑道,下意識的看了一眼甘瓌,又道:“校尉奮討逆余威,單騎前往挑戰,這是大振士氣的好事,如若成功,將來必然是一佳話,至尊命呂壹親臨,將來好為校尉載于竹帛啊。”
孫紹哈哈大笑,也不去深究呂壹話里的意思,他知道呂壹的脾氣,知道他如果不得孫權信任,孫權也不會派他來。他大大咧咧的在呂壹對面坐下,擠了擠眼睛:“既然伯道來了,那肯定有好酒喝了,還不拿上來,與我等一醉?”
呂壹含笑點頭,雙手一拍,兩個隨從送上了酒菜,呂壹對僵立在一旁的甘瓌笑道:“甘君,一起入座吧,稍喝一些,只要不誤了正事就行。”
甘瓌掃了兩人一眼,賭著氣坐下了。呂壹和孫紹一邊喝著酒,一邊閑扯,甘瓌沉默不語,不時的瞟一眼艙外。說實在的,他雖然平時很自負,但是現在要和孫紹一起去曹營挑戰,他還真有些心虛,相比于孫紹的泰然自若,他顯得十分緊張,就是和意態從容的呂壹相比,他也顯得遜色不少,美酒喝在嘴里也全然沒了滋味,甚至還帶了些苦味。
船在江心洲的時候停了一下,都督呂蒙已經收到了孫權送來的消息,帶著周泰等人在塢外相候,比上次看到他的時候相比,他的臉色更顯得憔悴。昨天雖然只打了一天,曹軍也沒有占到便宜,但是曹軍強悍的攻擊力,還是讓他受到了極大的壓力。他和孫紹的關系不好,和甘寧卻是至交,照理說應該希望孫紹戰死在曹營才好,可是從大局出發,他又不希望孫紹折在曹營,那樣的話,不僅孫權要背上罵名,江東的士氣也將受到極大的打擊。
“孫校尉,小心。”呂蒙拱了拱手,誠懇的說道:“呂蒙在此預祝校尉馬到成功。”
“多謝將軍。”孫紹斂容回禮,“將軍身為江東干城,還請保重身體,努力加餐。”
呂蒙有些感動,連忙拜謝。孫紹又和周泰等人見了禮,這才遠去。看著孫紹挺立的背影,呂蒙心情十分復雜,在江邊站了很久,才怏怏的回到塢中。
江北的曹營炊煙裊裊,呂蒙看著越去越遠的樓船,嘆惜了一聲。周泰湊了過來,粗聲粗氣的說道:“將軍,曹軍正在吃飯,我們也該準備了。”
“準備吧。”呂蒙揮揮手,示意周泰等人下去準備,自己卻一直站在塢壁上,久久未語。
樓船離北岸二百步時停了下來,陳海走了下來,關切的看了一眼孫紹,笑道:“校尉,我送你換船過江。”
孫紹點點頭,隨陳海一起上了一只斗艦,呂壹和甘瓌也跟了過來。比起樓船來,斗艦要小很多,三人三馬居然就占滿了。虧得風浪小,要不然孫紹真擔心船會翻。十來個士卒一起搖櫓,斗艦頂著風向江北駛去。曹軍營里早就看到了這艘船,二百多人已經做好了攻擊準備,劍拔弩張,虎視眈眈的看著越來越近的船。
陳海恍若未見,孫紹也不說話,甘瓌和呂壹卻有些緊張,船到岸邊,一個曹軍士卒走了過來,大聲問道:“來者何人?”
陳海站在船頭,吐氣開聲:“故討逆將軍之子,車騎將軍帳下校尉孫紹,前來向張遼挑戰,請速速通稟。”
那士卒愣了一下,不敢怠慢,連忙跑回將官面前,將官聽了直皺眉,也不敢自作主張,便讓孫紹等人在江邊等候,同時火速派人向曹操匯報。
大漢丞相,魏王曹操正在用早餐,他的臉色很不好。最近的事情一直不順,正月里,他最喜歡的王粲病死在行軍途中,前天晚上,前軍又被江東軍偷襲,雖然只死了幾十個人,可是一營皆驚,士氣受挫,昨天猛攻了一天,損失了兩三千將士,卻受困于江心洲上的塢壁,寸步未進,到現在為止,他還沒有找到攻克塢壁的好辦法,再加上太子之位一直垂而未決,讓他一夜未眼,早上起來便有些頭暈目眩,頭風又似乎有發作的跡象,讓他越發煩燥不安,就連香秔米熬成的粥也沒有了味口。
行軍長史劉曄匆匆的走了進來,躬身行禮:“殿下,江東有人前來挑戰。”
“挑戰?”曹操一愣,放下了手中的竹箸,很好奇的看著劉曄。“多少人?”
“一個人。”
“一個人?”曹操想了想,覺得有些可笑,不禁咧著嘴笑了,“是誰?”
“孫策之子孫紹,指名道姓要向張文遠將軍挑戰。”劉曄也覺得好笑,這種陣前單挑的事情以前不是沒有過,但是大部分都是古書里記載的,那時候武士還是貴族,戰爭的規模都不大,一兩個勇士就可能決定戰爭的勝負,而那時候的戰爭要的就是一個勝負,現在是什么時候了?動輒幾萬人的大戰,哪里會因為一兩個人的勝負而改變。
“孫策的兒子?”曹操忽然來了興趣,也許是因為心情好的原因,頭暈似乎也減輕了一些,他撫著胡須笑了,笑得有些得意:“看來合肥一戰,文遠成他孫權心頭的噩夢了。”
劉曄也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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