諸葛亮一聲不吭,端起茶杯慢慢的呷著,過了一會兒,臉上才慢慢的浮起別有意思的笑容:“想不到校尉對亮這么了解啊。”
孫紹也不謙虛:“我對將軍的了解,恐怕比將軍對我的了解要深得多。”他頓了頓,沒等諸葛亮說話,又慨然嘆道:“因為我覺得,左將軍帳下雖然人才濟濟,可是唯有將軍有經天緯地之才。紹對將軍仰慕已久,故而不怕交淺言深,欣然與將軍同車。只可惜啊,將軍卻言不由衷,對我多方防備,實在令人沮喪。”
諸葛亮聽了,心里十分受用,臉上卻不露聲色的笑道:“校尉言重了,亮何曾防備校尉。如果真的防備校尉,又怎么敢冒昧的請校尉來寒舍一敘。剛才只是隨口一說,還請校尉不要放在心上。”
孫紹擺擺手:“將軍莫要多心,你這么做,我也能理解。這樣吧,我們今天不談時政,不談人事,只談天道,免得有閑言碎語的,于將軍不利。”
諸葛亮無可奈何,明知孫紹這是拿話擋他,卻又不好推辭,只得點頭稱是:“就依校尉。“
“我們說說墨家吧。”孫紹端起茶杯,倒了一些茶水在手掌心,然后豎起手掌,讓茶手沿著手指緩緩流下,茶水在指尖慢慢凝成一個水滴,晃晃悠悠的,卻不落下。“將軍,易云‘天道廣大,無所不包’。西方有賢人亦云‘一花一世界,一葉一乾坤’。自來是人遠道,道不遠人。將軍可曾想過,這一滴水中,亦有道否?”
諸葛亮微微的皺了皺眉,孫紹說的話他大部分都懂,那個什么‘一花一世界,一葉一乾坤’的雖然沒聽過,可是他也能理解,但是說這一滴水中亦有道,是不是太玄虛了些?他是個務實的人,不喜歡這些太玄虛的東西,如果孫紹要和他談這些,他可沒有興趣。他看著孫紹,很淡漠的說道:“敢請教。”
“來,你來看。”孫紹招了招手,示意諸葛亮過去一點。
諸葛亮越發的不快,可是卻不好推辭,只好湊了過去,敷衍的看了一眼,當然什么也沒看出來。孫紹見他心不在焉的,又笑了笑,小心的將手指挪到他的眼前,然后神秘的笑道:“請將軍通過此水滴看這景物,可與平時有所不同。”
諸葛亮見他說得鄭重,倒有些摸不著底了,他按照孫紹所說,專心的透過水滴看了一下,卻見水滴中光怪陸離,并沒有什么東西。正在此時,孫紹另一只手緩緩的靠近了水滴,兩根手指拈了一根頭發:“將軍請透過這水滴看這頭發。”
諸葛亮聞言細看,一看之下,頓時吃了一驚,水滴后面的頭發明顯看起來要粗得多。
見諸葛亮露出驚愕之色,孫紹笑了,手指甩了甩,將茶水甩落,又扔了頭發,重新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這才高深莫測的看著諸葛亮:“將軍可明白這其中的道理?”
諸葛亮愣了一會,搖了搖頭,拱手施禮,神態恭敬了不少:“請教。”
孫紹卻沒有直接說答案,又接著說道:“將軍在軍中呆過,想必知道軍中取火用的琉璃珠吧?”
諸葛亮撫著胡須想了想,略有所悟:“校尉是說,這和琉璃珠生火的道理一樣?”
琉璃珠就是指玻璃珠,不過三國時的玻璃生產技術還不過關,不如后世的玻璃這么純凈,通常都會帶一些顏色,還有一些大大小小的氣孔。僅管如此,這些琉璃珠也是難得之物,除了用來作飾物以外,還有一個作用就是用來聚光生火,如果有合適的琉璃珠,效果還馬虎說得過去。
諸葛亮在軍中呆過一段時間,對這種琉璃珠并不陌生,他也思考過其中的道理,但是并無所得,現在看到這個水珠,他突然之間就想到了琉璃珠,隱隱的覺得自己抓住了什么,卻又不甚分明。
“雖不中,亦不遠矣。”孫紹斜著眼睛,似笑非笑的看著沉思的諸葛亮,又說道:“將軍既然通曉墨家的機關術,想必也知道有這么一段話,‘景到,在午有端,與景長。說在端。’還有這么一段話,‘景。光之人,煦若射,下者之人也高;高者之人也下。足蔽下光,故成景于上;首蔽上光,故成景于下。在遠近有端,與于光,故景庫內也。’”
諸葛亮想了想,有些興奮的點頭:“不錯,是有這兩句。”
“這兩句中,講出了一半道理。”孫紹笑著說道。
“一半道理?”諸葛亮真的有些糊涂了,他讀過墨經,當然知道那兩句話的意思,但是這兩句話和眼前這個水滴能夠將頭發變粗有什么關系?又和琉璃珠能夠聚光生火有什么關系?他看著神態自若的孫紹,忽然之間充滿了好奇心,這個少年是真的知道其中的道理,還是在故弄玄虛?
“對。”孫紹提起案上的茶壺,將杯子里面的水加滿,然后從頭上拔下發簪,斜放在茶水中,“將軍,這發簪可有什么變化?”
“似若折斷。”諸葛亮已經被他給吸引住了,喃喃說道。
“嗯,這便是另一半道理。”孫紹哈哈一笑,重新別好發簪,然后將茶水潑掉,笑盈盈的看著諸葛亮,卻不說話。諸葛亮等了半天,見他不吭聲,有些沉不住氣了,只好躬身施禮,沉聲道:“請校尉指點。”
孫紹十分得意,看著這個被后世的文人形容得多智近乎妖的當世智者在自己面前拜倒,這種感覺和把絕代佳人抱在懷里戲弄一樣的爽啊。老子玩權謀玩不過你們,可這些卻是我的長項啊。你不是聰明嗎?解釋一個給我聽聽。
諸葛亮解釋不出來,只好誠懇的向孫紹請教。
孫紹一抬手,擼起袖子,露出大半截手臂,很快意的叫道:“取紙筆來。”
諸葛亮也顧不上問要紙筆干什么,連忙起身入室,起身剛走了兩步,他的夫人黃月英卻捧著筆墨走了出來,諸葛亮順手接過,回身放在孫紹的面前,這才想起來介紹。一抬頭,卻見孫紹已經避席施禮:“敢問,可是將軍夫人?”
黃月英連忙施禮:“孔明正是臣妾拙夫,聞校尉解說天道,臣妾見獵心喜,一時失態,還請校尉見諒。”
“久聞夫人巾幗不讓須眉,今日得見,實在是快慰平生。能與夫人論說天道,誠紹之幸也。”
諸葛亮這時才從求知的爭切中回過味來,見夫人已經和孫紹見了禮了,也不好多說什么,好在孫紹并不見怪,他和黃月英互相看了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驚奇。
孫紹握筆在手,有些為難的看了一眼竹簡,這竹簡又細又長,寫字沒問題,但是畫圖就不行了。他抬頭看了一眼諸葛亮,諸葛亮還沒反應過來,黃月英卻立刻知道了他的意思,反身入室,取了一塊帛來攤在孫紹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