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紹眼神一閃,迎著諸葛亮看似平靜的目光,思索了片刻,笑了。他轉過頭,看著前面熙熙攘攘的人群,沉默著,眼神顯得有些空洞,神情中有一些疑惑,有一些無奈。諸葛亮有些意外,他看似隨意的一問,實則是敲山震虎,如果孫紹露出緊張的神情,或者有一點憤怒,他就可以肯定孫權在建鄴的酒坊絕不是造酒那么簡單,但是現在孫紹卻沒有緊張,而是很無奈,倒讓他搞不清究竟是什么意思了。看著孫紹嘴角那一抹意思復雜的笑,他只好報以沉默,靜等孫紹反應。
孫紹其實是在笑。
他早在造酒之初,就料到曹操和劉備都會有探子在建鄴,所以才建議孫尚香主動要求保護酒坊,諸葛亮現在問這句話,其實可進可退。他可以理解成他真的想要高濃度的新酒,也可以理解成他已經知道了酒坊的真面目,借機向東吳提出要求,但是他又沒有明確點出這個要求。
這就跟一只腳在門外,一只腳在門內,然后問你他是進門還是出門那樣模棱兩可。
這就是古人的機智。
可惜,自己對諸葛亮太熟悉了,遠不象諸葛亮那樣對他了解不深。
“將軍,我可以問你一個私人的問題嗎?”沉默了好久的孫紹終于扭過頭來看著諸葛亮貌似鎮定的側臉,語氣淡淡的問道。
諸葛亮猶豫了一下,孫紹對他剛才的問題避而不答,卻反過來問他一個私人的問題,他是在轉移話題呢,還是準備借題發揮?他轉過頭,迅速的看了一眼孫紹,隨即笑了:“可以。”
“將軍成親多久了?”
諸葛亮這次是真的愣住了,他怎么也沒有想到孫紹會在這個地方問這個話題。他有些惱怒,卻又不好發作,只好面無表情的應道:“十多年了。”
孫紹卻對諸葛亮的不悅視而不見:“將軍成親十多年,卻無一子一女,是將軍公務繁忙,還是與夫人感情……”
孫紹說到這里,故意停住了,但是后面的意思卻顯而易見。諸葛亮這次是真的惱了,他成親十幾年,還沒有生個兒子,只能向兄長諸葛瑾過繼一個兒子,這確實是個很傷感情的事情。但現在孫紹懷疑他們夫妻感情不和,卻是胡亂猜測,他的夫人黃月英雖然長相一般,但是心靈手巧,又家學淵源,對他事業上大有裨益,他們夫妻情深,豈容別人胡猜。
但是諸葛亮并沒有立刻反駁孫紹,他想到的是,孫紹為什么這么問?他略一思索,便笑了:“怎么,校尉對這門親事有想法?”
孫紹贊了一聲,和聰明人說話就是好,不要把話說得那么明顯,大家就能猜到了。這樣好,你模糊來,我模糊去,大家猜著玩,不需要直接當面,就有回旋余地了。
“敢問將軍,棋盤的棋子,能有什么想法嗎?”孫紹臉上的失落更加明顯,越發坐實了諸葛亮的猜想。
“關小姐文武雙全,和校尉正是相稱,將來必然是一對好夫妻。”諸葛亮淡定的笑著,安慰孫紹道:“校尉何必如此想。關將軍愛女心切,那么多名將賢士提親,他都沒有同意,而校尉如果能抱得美人歸,難道不是好事嗎?”
“關小姐誠為佳婦,然而這種被人擺弄的滋味,卻著實不好。”孫紹低下對,撫著衣角說道:“正如將軍,也許你們夫妻感情確實好,但是在我這樣的俗人看來,未免會以為將軍迫于外力,心實不喜,強笑于人前耳。”
諸葛亮沉下了臉,心火頓時旺了幾分,這孫紹果然是個莽夫,居然把話說得這么難聽,真是一點禮節也不懂。可是轉念一想,自己確實要想想辦法了,這十幾年成親也沒一個孩子,別人認為夫妻感情有問題也在所難免,而自己一直沒有納妾以延續血脈,大概也會被別人認為是懼內,迫于黃家的勢力,這可不太好啊。他越想越多,又突然想到,劉備對自己一直若即若離,是不是擔心被荊襄人挾持,不能一心為公?
聰明人的好處是想得多,聰明人的壞處是想得太多,而諸葛亮顯然就是這種聰明人,不知不覺之中,他就被孫紹帶偏了方向而不自知,思緒起伏,一時有些失神。
孫紹暗自得意了好一會,這才輕輕的推了推諸葛亮,輕聲叫道:“將軍,將軍。”
諸葛亮一愣,這才回過神來,不免有些尷尬,連忙拱手致歉,掩飾道:“校尉多慮了,管他外人如何說,日子還是你們二人過的,何必管別人說什么呢。”
孫紹笑了一聲:“多謝將軍指點。剛才將軍說要建鄴的酒,是將軍的意思,還是左將軍的意思?”
諸葛亮見孫紹主動提起,連忙點頭笑道:“是我的意思,可是我想左將軍一定也會這么想。校尉想必也知道,張將軍剛剛在巴郡大敗張郃,左將軍要犒賞張將軍,僅有你送來的幾壇酒哪里夠?想來一定會借著這次雙方聯姻的機會,向孫將軍討一些新酒了。”
孫紹似乎也拋開了剛才的心思,他眼神閃了兩閃,有些得意的笑道:“如果是左將軍要的,那倒好辦了。親事成與不成,都沒有關系。”
“為何?”諸葛亮聽孫紹說得輕松,反而有些迷惑了,難道建鄴酒坊真是釀酒而已?
“你知道建鄴酒坊是誰的?”孫紹擠了擠眼睛,眼神越發的怪異。
諸葛亮搖了搖頭,嘴角有些苦笑,他已經猜到了孫紹的意思。
“建鄴酒坊是我姑姑的,左將軍是我姑父,他要酒,又何必對我說,只要給我姑姑寫一封信,我姑姑自然是有求必應。”孫紹哈哈一笑,又接著說道:“如果左將軍嫌路途遙遠,那只須求我姑姑回成都,豈不是連酒坊都可以搬過來?”說著話,他還伸手拍了拍諸葛亮的肩膀,擠了擠眼睛,一副惡作劇得逞的模樣。
諸葛亮無可奈何,孫紹這個樣子讓他有些猜不透。讓孫尚香回來是不可能的。且不說孫尚香太過剽悍,劉備對她十分忌憚,生怕一不小心就被她給剁了,就說現在劉備已經娶了劉瑁的遺孀吳氏,就已經決定了他和孫尚香的婚姻已經無疾而終——吳家在益州的身份特殊,吳氏的兄長吳壹是劉焉的舊交,二十年前隨劉焉入益州,至今已經有二十多年,他既不是益州人,又在益州頗有根基,與劉璋的舊部也好,益州本地的豪強也好,關系都不錯,劉備娶吳氏,一方面是有相士說吳氏有貴人之相的原因,另一方面也是要借助吳家與劉璋舊部、益州豪強拉攏關系,如果這時把孫尚香請回成都,那吳氏將置于何處?
諸葛亮想了想,又笑道:“又何必去求孫夫人,難道校尉就不能投桃報李嗎?”
“你們要的建鄴的酒,我在建鄴可沒有作坊的。”孫紹攤攤手,有些惋惜的說道:“再說了,這門親事成與不成還在兩可之間,我就是想送投桃報李,也未必有機會啊。”
“校尉覺得可能不成?”
孫紹點點頭,笑了一笑:“孫劉聯盟,是有識之士的共識,是天下大勢所需,又豈會因為一門親事而成敗?我江東固然有曹操大軍壓境,可是益州也在和夏侯淵大戰。”孫紹指了指來來往往的軍人,“你覺得成都的情況,我家叔叔會一無所知?”
諸葛亮笑了一聲,沒有說話。他們有探子在江東,江東自然也有探子在益州,這是無須多言的。如果僅從天下形勢來看,這門親事成不成的確實不重要要,可是他通過這門親事給孫權送了一副禮,孫權又豈有不收之理?他信心滿滿的說道:“校尉放心,我相信這門親事會成的。”
“你這么有信心?”孫紹也笑了笑,見諸葛亮胸有成竹的點點頭,也稍微放了些心。說實在的,他還真怕孫權會不同意呢。他想了想,忽然說道:“如此,那就看左將軍給我多大的桃,我再決定報多大的李吧。”
諸葛亮心中一動,稍一咂摸,便品出了孫紹話中隱含的意義。
“將軍,我還有一些問題想請教。”孫紹不給諸葛亮多想的時間,又接著說道。
“校尉請說。”
“聞說將軍臥居隆中之時,自比為管樂,孫紹不才,想向將軍請教一二。”
諸葛亮靈機一動,立刻點頭道:“街衢非論道之所,亮敢請校尉屈尊光臨寒舍,略致薄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