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承一手支著頭,隨著馬車搖晃著身體,眼睛看著前方,一聲不吭。孫紹臥在車里,呼吸平穩,神色安靜。
“奉先。”張承輕輕的叫了一聲。
“嗯。”孫紹輕輕的應了一聲。
“你真的準備這樣過一生嗎?”張承直起了身子,轉過頭,眼睛眨也不眨的盯著孫紹的眼睛。孫紹的眼皮一顫,慢慢的睜開了眼,看著張承,嘴角挑起一抹笑容:“仲嗣兄在擔心什么?”
張承的眼角一跳,他確實是在擔心。他精通音律,昨天夜里雖然喝多了酒,可是一聽孫紹的那首笛曲,他就聽出了那是變調的鳳求凰,心中頓時多了幾分警惕——好在他還不知道孫紹翻墻去見了關鳳,要不然的話就不僅僅是警惕了。原本他很感激孫紹推薦他擔任使者,可是現在看起來,這一路的事情頗有些不對勁了。孫紹在關羽的太守府前鬧那么一出,好象并不是隨意而為,他是有備而來。如果真是如此,那他把葛玄的坐忘術傳給魯肅,就不是那么簡單的事情了。
而以孫紹的身份去結交魯肅這樣的重將,是十分危險的,現在孫紹還想和關羽結親,那就更是誅心之舉了,他張承可不愿意趟這場混水。做不成官雖然可惜,可是跟著孫紹造反,把全家性命都投進去,這個代價太大了。至少在他看來,孫紹是一點機會也沒有。
“奉先,有些話,我想聽你個準話。”張承很慎重的說道。
“你說。”孫紹漫不經心的點點頭。
“你是不是對關鳳有心?”
“嗯。”孫紹毫無遮掩的意思,坦然的點點頭。
張承瞇起了眼睛,惱怒的瞪著孫紹,語氣十分不快:“你是什么時候有這個心思的?”
“昨天。”孫紹臉不紅,心不跳,看不出一點虛偽的樣子。“以前聽姑姑說過她,可是我不相信這世上有這樣的女子,昨天一看到她,我信了,所以,心動了。”他坐起身子,整理了一下衣服,這才轉過頭看著張承,反問道:“有什么問題嗎?”
張承有些搞不清孫紹是真是假,從他的臉色看,好象不象說謊,大漢雖然講究禮,但是男女一見鐘情的事情也并不罕見。孫紹和關鳳年齡相當,又都是文武雙全的才子佳人,說起來是比孫登要更適合關鳳,從剛才關羽看孫紹的眼神可以看得出,一向眼高于頂的關羽對孫紹也頗有幾分欣賞之意。張承考慮了半天,覺得如果真想孫劉聯盟的話,讓孫紹和關鳳成親或許更有可能一點,畢竟孫登太小了,就算關羽答應了,也難保有敷衍之意。
“奉先,我不反對你和關鳳的事情,相反,我覺得對江東來說,這也許是件好事。”張承斟字酌句的說道,“不過,我要提醒你,這件事有不少的難度,且不說至尊會作如何想,就算至尊答應了,那你付出的代價也不小。”
孫紹沒有回答他,而是撓了撓發梢,靠在車壁上,從窗縫里看著外面蕭索的草木,過了好一會兒,才淡淡的說道:“不就是不讓帶兵嘛?我就算不娶關鳳,那也帶不了兵。”他說著,又轉過身來,有些心不在焉的說道:“仲嗣兄,你該怎么匯報就怎么匯報,反正也沒有必要瞞著。我這么大了,喜歡一個女人也是正常的,至于最后結果如何,不在我的考慮之列。”
張承苦笑著連連搖頭,他覺得孫紹也蠻可憐的,明明一身好本事,可是卻沒有施展的空間,還要處處防著被人猜忌,到了這個年齡,孫權這個叔叔也沒有替他張羅婚事,現在看上一個人了,偏偏又是盟友重將的女兒,看起來是那么的不可能。
“奉先。”張承放緩了口氣,好言相勸:“我只是想提醒你,關羽的身份很敏感,如果你和關鳳成親,那不僅至尊要防范你,就算至尊不防范你,其他人也要提醒至尊。你就真的一點出頭之地也沒有了。”
孫紹轉過頭,打量著張承,似乎不太相信他的話,過了一會,他忽然笑了:“那你可說錯了,我本來就沒想什么出頭,我就想著安安穩穩的做我的公族,如果至尊能問鼎天下,我說不準還能撈一個王位,既不用辛苦,也不用拼命,我何樂而不為?”
張承愕然,他不敢相信孫紹的話,難道孫紹是借此向孫權表示他真的沒有野心,真的想做一個安樂翁?他不敢做這個判斷,當然也不敢立刻向孫權報告,畢竟這只是孫紹單方面的想法,關羽如何想還是未知數,這門親事牽扯到的關系太多,現在下結論還為時過早。
不過,如果孫紹這些話是真的,那么他和孫紹來往就沒有危險了。相反,因為孫紹不需要功勞,那么所有的功勞就都是他的,孫紹只是白出力。照這么說,孫紹經由他的手送給魯肅坐忘術便也解釋得通了。
但愿如此。
后面的十幾天的路程一如既往的平靜,張承和孫紹誰也不再提那件事,他們除了討論左傳春秋,就是說些閑話。孫紹還是那么用功,一副要當春秋博士的姿態,每天向張承請益。除此之外,他又向張承請教漢書,張承也樂得有個聽眾,便趁著空閑給孫紹開講。
十二月初,他們到達成都。
成都和建鄴一樣,氣氛很緊張,到處可見全副武裝的成隊士卒,百姓匆匆而過,即使是停下來說話也是寥寥幾句,張承和孫紹互相看了一眼,心中暗喜。這說明巴郡的戰事吃緊,劉備有些焦頭爛額了,提親成功的可能性大大增加。
按照魯肅的指點,張承和孫紹帶著厚禮先去拜訪法正。
法正中等身材,面容消瘦,兩只細長的眼睛,看人的時候眉毛總是不停的抖動,鼻翼兩側的溝紋又深又長,使整張臉看起來十分傲氣。他站在臺階上,居高臨下的看著張承和孫紹,嘴角一挑:“原來是彭城張昭之子啊,果然是一表人材。”
孫紹站在張承身后,明顯感到了張承的身子僵了一下,隨即又放松了下來。張承朗聲笑道:“承不過空有一張皮囊,博一些虛名,如何能和將軍相比。將軍輔佐左將軍,安定益州,內為謀主,外統都畿,聲名遠播,威震天下,承望塵莫及啊。”
法正的眼角抽動了一下,露出了滿意的笑容。他隨即又將目光看向孫紹,笑意更甚:“孫校尉好身手,在關將軍面前叫了陣,居然毫發無損,聞所未聞啊。”
孫紹笑了笑:“紹不過是匹夫之勇,關將軍有愛護后輩之意,不為已甚,故使紹成此虛名,焉能入得將軍法眼。”
法正呵呵的笑了兩聲,轉身進了大堂坐下,這才揮揮手,示意張承和孫紹入座,他沉默了片刻,又瞥了張承一眼:“你的來意,關將軍已經派人通報與主公了。說實在的,你們這個主意……呵呵……有點矬。”
張承臉上有些擱不住了。只知道法正狂妄,卻沒想到法正狂妄到這個地步,當著面就說江東的主意矬,這和扇了他一個耳光一樣難受。但是他卻不動聲色,躬身施禮:“還請將軍指教。”
法正見張承依然恭敬有加,十分受用,語氣緩和了不少。他一面撥弄著案上的書簡,一面說道:“江東欲與我益州和好,這本是好事,只是孫夫人之事在前,我家主公不得不多加思量。再者,關將軍都督荊州軍事,是外放的重將,縱使主公信任于他,可是他又如何能不避嫌?你們與他聯姻,他要是不拒絕,那才是怪事呢。”
張承連忙解釋:“將軍指點的是,是我江東疏忽了。不過,我家將軍愿與左將軍重歸于好,卻是真心實意的。聞說將軍深得左將軍信任,言聽計從,還請將軍看在共靖國難的份上,多多美言,促成此事。”
法正瞟了一眼案上那副豐厚的禮單,傲然說道:“這點你放心,法正雖然不才,卻還識得大體。劉孫之間雖有齟齬,但既為盟友,理當求同存異,共商大計。我馬上就去入府去見左將軍,你們就等著召見吧。”
“多謝將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