功夫不大,幾個身著錦衣的仆人送上了紙筆,孫紹看到眼前案上的這一套文具,這才體會到了孫府和周府的差距。在來周府之前,他覺得孫府已經夠腐敗了,別的不說,就說廚房里掛的那幾片豬肉,就不是普通人家能有的,即使他是從幸福和諧的新世紀來的,他也沒看到哪家廚房有那么大、儲備那么多食物的。還有那東西面個大院,前后三進的大房子,上下幾十個奴仆侍候著,怎么也是個地主階級啊,可是到了周府一看,他才知道自己是低估了萬惡舊社會的貧富差距了。雖然不知道周府的房子有多大,可看看這前院,看看這正堂,他就能估計到肯定比孫府大,再看看這些穿錦衣的奴仆,孫府就更不能比了,就連現在跪坐在大橋身后侍候的內院管家橋英也沒有錦衣穿的,今天到周府來做客,也不過是穿了一身越布而已。越布雖然檔次和絲帛差不多,但是這里是產地,價格卻是要低上許多的。
而桌上的這一套文具,更是直白無誤的表明了周府的檔次。
筆一尺長,一頭削尖,一頭套在一只竹管內,竹管上刻著精致的花紋,中間刻著三個篆字:北工作——這是過去皇宮里供給內朝官員用的上等筆,普通人家根本見都見不到。而鋪在案上的這些平整光滑的淡黃色紙張,則是東萊有名的左伯紙,也是難得一見的上等貨,現在南北交兵,東萊和江東之間隔著被戰火蹂躪過無數次的徐州,東萊紙在江東也絕對是罕見之物。
這些東西,孫府根本看不到,孫紹以前只是聽說過而已。
“好紙啊。”孫紹撫摸著左伯紙,贊嘆了一聲。
“既然是好紙,那大兄可要盡興啊。”周玉笑著湊到案前,右手挽起左袖,露出一段如藕般的手臂,伸出纖纖手指,從墨囊里拈出一些墨粉撒到硯上,注了水,一邊磨墨一邊俏笑道:“大兄,我可是要偷師的,你不會藏珍吧?”
孫紹的嘴角翹了翹,從案上拿起筆,取下筆套,用手指試了試筆毛,筆毛堅挺柔順,彈性十足,著實是好筆,他一邊伸手去舔墨,一邊瞟著周玉如花的笑容,笑了:“阿玉見笑了,愚兄些許拙技,有什么好藏珍的?阿玉愿意看,愚兄是求之不得,輾轉反側啊。”
他是隨嘴一說,根本沒想到后面的意思,可是周玉聽了卻覺得其中頗有輕佻之意,她臉一紅,磨墨的手也滯了一下,有些惱怒的看向孫紹,孫紹卻沒看她,眼睛看著案上的左伯紙,仿佛這世間只有案上這紙,手中這筆,那專注的神情讓她心中一動。
男人專注的神情,是最容易打動人的神情,孫紹一心考慮要寫些什么內容,卻沒有想到自己的神情落在周玉的眼里,已經抵消了剛才那句語帶挑逗帶來的不快。
寫什么好呢?孫紹很糾結。漢代在文學史上最有名的是漢賦,可惜自己雖然愛好文學,卻對漢賦知之甚少,唐詩宋詞記得不少,可是這年頭抄襲這個是不是有點驚世駭俗?現在獲個滿堂彩是不成問題,可是萬一以后要臨席賦詩怎么辦?那肯定抓瞎啊。雖說“吟會唐詩三百首,不會吟詩也會偷”,可是偷來的詩畢竟不是自己吟出的貼切。思來想去,孫紹還是打消了張狂一把的念頭,決定寫一首現在應該比較流行的詩,大家都熟悉的詩,反正以前的孫紹是個大老粗,別人也不會記較這些。
孫紹打定主意,凝神靜氣,筆走如龍,墨落如煙,寫下了曹操的觀滄海:
東臨碣石,以觀滄海。水何澹澹,山島竦峙……
他寫一句,周玉就讀一句,周循和周胤坐在對面每聽一句,就互相看一眼,臉色越來越難看,他們并不知道這些詩句是孫紹作的還是抄錄的,但字里行間透出的那種大氣和滄桑讓他們驚異不已,他們自量寫不出這些詩句,如果這些詩句是孫紹抄錄的,那也就罷了,如果這些詩句如果是出自孫紹自己,那他們就不得不對孫紹刮目相看了。
他們心里打鼓,可是坐在上席的大橋、小橋臉色卻是另一番情況,小橋低頭竊笑,大橋卻是有些羞愧難當,她們是知道這首詩的主人是誰的。她們的父親橋蕤當年與曹操一樣,都是袁府的常客,不過曹操追隨的是袁紹,而他們的父親橋蕤追隨的是袁術,但是他們的關系不錯,曹操的很多詩橋蕤都朗朗上口。她們幼時經常聽到,雖然那時曹操已經成了橋蕤的敵人,但是多才多藝的曹操在年幼的她們心目中是難得一見的英雄,特別是大橋,一直對曹操念念不忘,一直注意收集曹操的新詩。可是這樣的情愫是隱秘的,是不足為外人道的,現在孫紹突然寫出曹操的詩句,小橋自然認為是大橋舊情難忘,把曹操的詩教給了孫紹,是以竊笑不已。而大橋也是想到了這一點,偏偏又不好解釋,這才羞愧難當,窘迫不已。
孫紹并沒有注意到這些,直到他寫完擱筆,這才注意到大橋和小橋的神情有些詭異,他一時倒也沒有想得太多,他將紙攤在小橋面前,擺出一副謙虛的樣子向著小橋一躬身:“錄曹公詩一首,請小姨指正。”
小橋掩著嘴,嗤嗤笑道:“曹公的詩句,哪有我置喙的地方,還是請姊姊點評吧。”
大橋啞口無言,又羞又惱的瞪了小橋一眼,小橋笑得更開心了。孫紹不明所以,茫然的摸了摸腦袋,轉頭看向周循等人。
周循聽說是曹操的詩,長長的松了一口氣,搖搖頭沒有說話,心中暗自慶幸自己剛才沒有強出頭指摘詩的不是,要不然今天可真是丟人丟大發了,曹操雖然是敵人,可是曹家父子的才情卻是有目共睹的,作為世家子弟,自然不會因為他是敵人就故意詆毀他。
周胤卻撇了撇嘴,陰陽怪氣的說道:“大兄,老賊的詩句雖然頗佳,可是身為江東孫氏宗族,你錄他的詩也就罷了,但是用‘敬錄’二字,好象有些不妥吧?”
大橋聽了,眉頭一皺,起身看了一眼面前的詩稿,落款果然是“敬錄曹公詩一首”,心里頓時咯噔一下,周胤的話雖然有些妒嫉的成份在里面,但是以孫紹的身份,用敬錄這兩個字確實有些不妥。她迅速的考慮一下,張嘴就準備給孫紹解圍,孫紹卻微微一笑,搶在她前面開了口。
“阿胤,你可知道這首詩是曹公什么時候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