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說人有三急,會上張梟喝了幾杯茶水,憋了一肚子的尿,到最后劉翔開始長篇發言的時候他都覺得自己快憋不住了,好不容易等到散會,急忙進了廁所。
“啊,真舒坦。”放完水的張梟全身顫抖了好幾下,舒爽的仰天長嘯。系好腰帶慢悠悠走出來,洗了洗手,評論道:“想不到這里的廁所水準也不錯,老劉對教育還是上心的。”
陪同的勤務員笑道:“這里是國民示范學校,是我們廣州市的牌面。劉市長很上心的。”
張梟心想想不到這勤務員還挺有見識的。他舉步朝門外走去,剛到門口,就把他嚇了一跳。
只見一個身著明朝服飾的人跪在男廁所門口,雖然戴著大帽,但是姿容昳麗,仿佛是個男裝女子。
“臥槽,這是啥情況,難道遇上了攔轎申冤的橋段?”張梟腦子里在極短的時間內已經切換了無數種以前古裝劇里看過的經典場面。惡霸看上了窮人家年輕貌美的女兒欲占為己有,無奈女子已有心上人,誓死不從,惡霸勾結官府逼死其父母,打死其情郎。正在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的時候,廉潔正直的新縣令上任了,女子逃了出來,正巧碰上了上任的縣令,攔轎喊冤,縣令義憤填膺,施展手腕與地頭蛇惡霸幾番周旋,終將壞人繩之以法,抱得美人歸。只是眼下攔轎的地點選在男廁所門口,以后寫進傳記里甚為不雅。
勤務員反應很快,立刻跨出一步攔在張梟前面,喝道:“你是何人?為何在此擋路?”
“小民張家玉,家母病重危在旦夕,求首長大發慈悲救我母親。”說罷,在地上重重磕了一個頭。
原來是這“攔轎告狀”的正是張家玉。他和社友早就反復討論了求助方案。貿然求見是不用想的,他張家玉又不是什么本地大儒賢達,一介秀才去求見,十有八九就要吃閉門羹;唯一的辦法就是趁著這位張首長出門的時候在路上“攔輿求告”。
但是在什么場合卻又有很大的講究。大庭廣眾之下攔截首長,當眾攔截求助自然可以形成道德綁架,讓張梟為了收買人心起見答應。但是這么干很可能會引起元老內心反感;甚至還沒見到首長就被安保當成刺客逮捕,反而適得其反,
思來想去,只有在學宮這里伺機而動,待到人少的時候再上去求告,比較妥當。
張梟聽到他的聲音之后暗暗吐槽:“靠,竟然是個男的,看來歸化剃頭很有必要。張什么玉?不對,張家玉!”
張梟這才反應過來,此人竟然是歷史上大名鼎鼎的張家玉,之前他看過相關史料,在市政府的會上黎卓賢也介紹過嶺南三忠的情況,便招呼勤務員道:“沒事,讓他跟我來。”
張家玉沒想到新縣長這么容易說話,心中的希望又漲了幾分,起身跟著去了教育局辦公室。
辦公室內,張梟招呼張家玉坐下,誰知張家玉又跪了下來。
張梟有些頭疼,什么“我大宋不興這套”他已經念得想吐了,只道:“男兒膝下有黃金,你還是起來吧!”
“不,首長,求您救救我母親!”張家玉道。
張梟拿這些一根筋的古人沒轍,道:“行,你愿跪著就跪著吧。你母親病重不去就醫,求我做甚?”
“我母親重病,藥石不靈,小民從報紙上看到首長雅號藥師,特來求藥。”
張梟心想:劉翔這效果可真好,才過幾天就有買家上門了。
“你且說說詳情。”
張家玉隨即將來龍去脈說了一遍。實話說,這類土著或者歸化民“求藥”的事情張梟不止遇到過一次,所以他多少也知道些病癥病況。所以特意詢問了一下病癥。
聽到他曾從江湖郎中那里得到過兩顆土黃色藥片,服用后有所好轉,張梟來了興趣,據他所知,土著的藥劑都是丸、散、膏、湯之類的,絕無可能制造出藥片這種劑型。
“土黃色藥片?藥價多少?這郎中現在何處?”張梟問。
張家玉有些慌,以為泄露了那天聚會的信息,含糊地答道:“回首長,給了一兩銀子,那人是個搖鈴的游方郎中,已不知去向,若是能再找到他尋得此藥,小民自不敢勞煩首長。”
“看來是通過某種渠道流出去的土霉素片,這事兒有時間得好好查查。”張梟暗想。他想起金枝嬌和他說過,儋州的藥廠庫存賬目“有問題”。
當時他急著上任,加上也很信任自己親手帶出來的一批工作人員,就沒放在心上--實話說,跑冒漏這種事在任何時候都不可能避免,要做到一根頭發都混不過去,別說現在做不到,舊時空有再先進的管理制度和技術也做不到。
不過聽說在廣州也能買到藥物,這就不能不引起他的重視了。張梟摸著下巴上的小胡子。藥物外流的情況暫且不論,單就張家玉的事來說,其母的病若是尋常肺炎倒還好,舉手之勞而已。但若是肺結核,需要多種抗生素聯合持續治療半年以上,而且其中的幾種特效一線藥物如異煙肼、利福平這些尚且不能自己生產。元老院的抗生素品種大多是在儋州藥廠進行批量生產的。價格他心里門兒清,除了內部調撥價供應給公費醫療使用之外,純商業銷售的藥物,也就高舉這樣的富豪才治得起肺結核這種病。
雖說以他在醫療口的人脈,要辦這事也不難,但少不了要欠其他元老一個大大的人情。更何況元老院里有相當一部分人很反感收集歷史名人的做法。
搞技術出身的張梟比較實在,不愿托大,道:“你這事說簡單也簡單,說困難也困難。只是你我素昧平生,總得有一個幫你的理由。”
張家玉知道這是縣令在開價了。要說錢,他雖然不是家徒四壁,卻也不是有錢人家,澳洲人又是工商立國,不差他的幾個錢;要說名,自己最顯赫的身份不過是個明國的秀才,算不上什么大人物。幫他沒人送萬民傘,最多也就得個他張家玉“感激涕零”。要說人,澳洲人用人都是通過公務員考試招錄,不管你是什么功名,并不屑他們這些前朝的文人;自己又非絕世美女……
莫非,他惶恐的看了一眼眼前留著小胡子的張梟,心里隱隱約約覺得不妙。
張梟原本是似笑非笑的表情,見眼前的書生忽然眼中流露出驚惶的神情來,這才意識到自己的表情頗為油膩,大有“某某你也不想某某”的意味。趕緊端正態度,一臉嚴肅的說道道:“只要你能說出一個合情合理的理由來,我肯定幫你。”
張家玉見他臉色凜然,這才放下心來。他思來想去,還是要幫這位新縣長當好這一任父母官才可能打動他,便道:“小民一家世居東莞,對廣州民情十分熟悉,小民不才,多與草澤豪士游,又通些文墨,首長若不嫌棄,小民愿效犬馬之勞,任憑驅使。”
張梟假裝思索的樣子,之前相關部門送來的分析材料說“三忠”之中,張家玉是最有可能為元老院所用的一位,只是需要合適的契機。現在機會來了,不妨順水推舟送他個人情。
常言道,越容易得到的越不珍惜,張梟并不想讓張家玉誤以為求元老辦事是如此簡單的事情,得讓他明白這個人情到底有多重,便問:“年輕人,你知道你求的是什么嗎?”
“藥。”張家玉道。
張梟搖搖頭,“不是藥,是命!是生存權!這個世上,任何一刻都有無數人需要同樣的藥,但是產量就這么多,別人用了,你就用不了,你用了,別人就用不了。你覺得應該如何分配?”
張梟點破這一層窗戶紙之后,張家玉沉默了,他明白他所求的對澳洲首長而言,可能并不是什么價值連城的東西,但對其他求之不得的人而言,卻是生與死的區別。
張梟繼續說:“一個社會,必須決定誰將吃烤乳豬而誰將吃土,它還必須決定誰將坐紅旗馬車而誰將坐驢車。諸子百家的主張無非都是圍繞一個核心問題展開的,就是稀缺的資源如何分配?道家主張大家都去吃土,至少讓老百姓只知道這世界上有土。儒家主張從上到下按等級分配,你在怎樣的階層,就會得到怎樣的分配,一切都可預期,無論是吃烤乳豬還是吃土,大家都能心平氣和。法家主張各盡所能、按勞分配,實行績效提成。佛家主張這輩子都別爭,逆來順受,下輩子給你無限的資源。你既熟讀經史,當知歷朝歷代治國之道無非外儒內法,夾雜以道、釋。大儒宣揚的什么天理人欲……致良知,滿嘴的仁義道德……呵呵。”他冷笑一聲。
張家玉看過不少澳洲書籍,卻從未聽過這樣的解讀,心中不由得一驚,倒不是這見識如何的驚世駭俗,而是元老的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