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大彪“金盆洗手”,誆了王初一來參加,不惜一把火燒了自己的根基大崀圩,雖說打了一個勝仗,“聲名大噪”。詹喆堃、畢軒盛等人,還有自己的把兄弟馮海蛟等人都來道賀,詹喆堃還專門送來送來了武官的袍服和關防。還把“王初一”的腦袋和幾個據說是“髡軍頭目”的國民軍軍士的頭顱鄭重其事的用石灰收干,裝在木匣里帶走了――據說是要到熊文燦那里去“傳首獻功”,為他請賞。詹喆堃還說,事成便會封他世襲武職:至少也是一個指揮。
然而這勝利并沒有讓孫大彪高興多久,除了這袍服和木頭關防之外,熊文燦并沒有給他送來多少實際的增援。雖說他挾一戰之威,引來本地大批“兄弟”入伙,他也借此在縣里征糧征餉,勢力急劇膨脹,一下子成了本縣最大的勢力,大崀圩頗有陽山的第二個縣衙門的意思。然而這種勢力的膨脹卻沒有給他帶來多少慰藉。
盡管他自詡“兵強馬壯”,然而距離他“號令全縣”還差得很遠。馮海蛟雖然派人來道賀,還專門派人在他這里“聯絡”,但是他自詡是“平級”,根本不鳥他的號令,不但牢牢的把持著青蓮圩,還把手伸向周邊地區,大肆征糧征餉,勒索富戶。期間和孫大彪派出去“征餉”的人馬甚至一度刀兵相向,幾乎沖突起來。雖說雙方在“大敵當前”的壓迫下沒有真得動開手,不過彼此的疑懼之心已生。
孫大彪心里很是不安,詹喆堃說要他們“同心協力”,保住陽山這塊地面,為日后官兵入粵做好準備。可是這官兵反攻的事情,他聽得耳朵都起了繭子,卻連一絲消息也沒聽到。
連陽地區是廣東前往湖南的必經之路,孫大彪派了不少人打探消息,然而無論是北上南下的商旅,還是從湖南流入的流民,沒有一個人聽說有官兵在湖南集結,準備入粵的。至于廣西方面,雖說是說得熱火朝天,卻只聞樓梯響,不見人下來。
馮海蛟那邊懷著二心,這邊從外縣又悄悄的來了一支人馬,據說是廣寧楊老爺那里過來的。雖說人數在他們中間最少,卻是詹喆堃的嫡系。如今這支人馬占著辛勞楠的莊子,雖說沒什么動靜,卻讓他芒刺在背――這詹喆堃到底是什么意思?
澳洲人那里,他后來確切的知道王初一沒有死,只是丟了一條腿。而且澳洲人的船隊依舊來往于江面上。一點都沒有要逃走的意思。最要命的是,他聽說澳洲人從瓊州調來了黎蠻隊伍:個個都是草上飛,鉆山豹,翻山過溝如履平地。孫大彪心里暗暗犯嘀咕:大崀圩戰后他專門派人清點辨認髡賊丟下的尸首。髡賊丟下的尸體大約有八十多具,其中大部分是本地的瑤人的。也就是說,現在城里的澳洲人頂天了也就不到二百人。
這不到二百人的殘兵敗將,居然不跑路,還不斷派人出城去征什么“合理負擔”――這髡賊還真是強韌的很!
感慨之余,他心里的憂懼又多了幾分。大崀圩的勝利雖然很是“輝煌”,但是他付出的代價也不小:大崀圩化為灰燼不說,手下也損折了不少人――其中許多都是他的骨干。眼下雖然人多勢眾,大多都是新弟兄,到底能不能打,肯不肯打還是個問題。
為了給自己壯膽,也為了鼓舞士氣。他這幾天在各處抓了幾個土戲班,每日在大崀圩唱戲,又擄來許多婦女,別置一處妓寨。又每晚聚賭搖寶,讓土匪們狂嫖濫賭。
這天晚上,孫大彪的心情比往日要好些,因為他聽說髡賊派了一個女人來縣長――聽到這消息的時候他還以為派去的探子耍他,先打了這倒霉的探子四十軍棍。
不過接下來的消息證明:確確實實是派來了個女人當縣長。孫大彪實在想不出來女人怎么當縣長:哪怕是他最聰慧的姨太太也沒看出有當縣長的本事。
這是什么路數?莫非這女人有什么法術?這讓孫大彪很是緊張了一番――特別是聽說這女縣長是個“黎蠻”的時候,孫大彪的神秘主義恐懼感上升到最高地步,專門抓來兩個道士兩個和尚,外加幾個平日里裝神弄鬼斂財混日子的神棍為自己日夜“護持”。
也不知道這“護持”有效,還是這黎蠻女縣長并無真本事。幾天下來孫大彪吃得下睡的著,這種莫名的恐懼感才算稍稍消退。
此刻,他剛剛吃完晚飯,在寨子里和幾個小老婆一起打葉子牌取樂。正打著牌,忽然門簾被揭開一角,有個貼身小廝站在門口不停的張望著里面。
孫大彪見了斥道:“有什么事?鬼頭鬼腦!滾進來說話!”
“喏。”小廝趕緊進來,稟道,“眉爺從縣城外回來了,說有重要消息稟告!”
所謂的眉爺是他手下的一員干將,綽號“刷子眉”。兩道濃密粗大的眉毛引人注目,讓人忘記了他的本名。“刷子眉”素來殺人不眨眼,卻又心思縝密,做事慎重。孫大彪便派他在陽山城下監視髡賊的動靜。
“快請!”
孫大彪的女人們慌忙散去,不過片刻,“刷子眉”便大踏步了走了進來。
“見過孫爺……”
“不必多禮,”孫大彪急著要知道消息――“刷子眉”親自來稟告的消息必是重要消息,“快說,髡賊有什么新動靜?”
“稟爺知道:今日午后,江上來了髡賊的船隊,泊在縣城外的碼頭上,城里抬出許多物件上船……天色擦黑的時候,原本駐在縣城里的黎蠻的隊伍也上船了!”
“此話當真?!”
“千真萬確!”“刷子眉”點頭道,“我點了下,一共一百多人,還有行李,全都上了船。才時我來得時候,船隊已經出發了!”
“這么說……”
“沒錯,髡賊要跑了!”
澳洲人打包行李裝船,傷員和婦孺分批上船撤走的消息他已經知道好幾天了。孫大彪和手下的頭目們便在疑心澳洲人要跑。
這回最精銳的“黎蠻”隊也跑路了――看來澳洲人在陽山待不了多久了!孫大彪眼珠子滴溜溜的亂轉,又不放心的問道:“派人跟上去了么?”
“派了!”
“好!”孫大彪心里的石頭落下了一半,贊賞道,“你勞苦功高!去賬房――不,糧臺,說我說得:賞十兩銀子!”
“謝孫爺!”
是夜,陣煥帶著山地連悄悄的在江邊下了船。這里已經接近陽山縣界――距離大崀圩足足有將近二十公里。在古代社會,這個距離在夜間幾乎是無法逾越的。這也是為了迷惑敵人可能的跟蹤。
“同志們,接下來我們就要去大崀圩給孫大彪一個‘驚喜’了!”陣煥低聲說道,“有沒有信心按時趕到?”
“有!”
“好,全體出發!”
按照預訂的計劃,陣煥帶領山地連為一路,羅奕銘帶著縣中隊為另一路,雙方約定在凌晨四點同時向大崀圩發動進攻。
這個時候正是天將明未明的時候,不但夜色濃厚,亦是人睡得最沉之時,哨兵一夜執勤,此時更是困倦難當,戒備松懈。
蓽達也在羅奕銘帶領的縣中隊一路。雖然縣里的干部全體反對,但是她卻堅持要去。
“射箭和刀術我都會。”蓽達說,“這次戰斗我一定要參加――一旦本地匪伙知道孫大彪栽在女人手里,對這些人的打擊一定不小。”
羅奕銘等人說服不了她,只好改由尤辭仁留守。蓽達帶著周良臣借給她的四個家丁出戰。
四個家丁一心要在蓽達面前露臉,個個磨拳察掌,興奮異常。家丁為首的叫周大,身材不算高大,但比一般土著要壯實,扛著一把樸刀;他弟弟周二,身材瘦長,背著一張弓和一筒箭,據說是個神箭手;還有個叫周福的,腰間插著兩把短刀,身手靈活,等待出發的時候閑著無事,給大家表演了一次雙刀。最后一個手提包鐵皮的長棍,腰間插著匕首。
“這些周家的家丁還真是生猛。”羅奕銘說,“可惜是家丁,不是我們的士兵。”
“他們這樣的,最擅長的就是單打獨斗,小群混戰,真要排隊列陣,他們就沒什么優勢了。”蓽達說,“有他們在,你們不用擔心我的安全。”
隊伍各自按時間點悄悄出發。縣城里的隊伍沒有開城門,是從城上放下繩梯,悄悄爬城而下。所有士兵臂纏白布條以作夜間識別。
張天波坐在賭桌前,兩眼滿是熬夜的血絲,卻毫無去意,照舊在賭桌旁呼幺喝六。此時已是凌晨時分,賭桌周圍的人都散得差不多了,只有幾個爛賭鬼還在賭番攤牌九。
他今晚的手氣極差,差到他懷疑人生。從掌燈開始賭,不論是莊是閑,幾乎每賭必輸。不到半夜功夫,已經把手頭的錢財輸得精光,要不是他老婆不在身邊,大約這會已經把老婆孩子都押上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