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越來越深,他告別了海玉蘭,一閃出現在浮云山。
浮云山獨堊立于茫茫夜色中,一輪明月高懸頭頂,好像探手便能摘下,月輝如水,給浮云山披了一層乳紗。
他扭頭望去,冷朝云正站在大殿前一動不動,目光如水,靜靜看著他。
李慕禪一步跨到近前,淡淡幽香飄入鼻中,這幽香令他怦然心動,微笑看著冷朝云,探堊入她的明眸里。
冷朝云眸子深邃而沉靜,不動聲色的看著他,兩人凝立良久,李慕禪收回目光,知道不能太過了,笑道:“冷宮主可收到請帖了?”
“嗯。”冷朝云輕頜首。
李慕禪笑道:“冷宮主會親自參加吧?”
“……會。”冷朝云緩緩點頭。
李慕禪道:“那就多謝冷宮主了!”
冷朝云瞥他一眼,語氣冷淡:“我倒要去看看他到底多得意!”
李慕禪笑道:“宗主他專情如一,咱們佩服得很!”
冷朝云輕哼,默然不語。
李慕禪從這一哼中聽出了不以為然,笑道:“宮主覺得不妥?宗主此行難道不讓女人感動嗎?等了傅前輩數十年而不變心!”
冷朝云道:“他早干什么去了,女人韶華易逝,大好青春被浪費掉,現在才娶人家……”
她說著搖搖頭,李慕禪卻大喜過望,她今天跟自己說了這么多,可真是破天荒的頭一次。
從前時候,兩人見了面,僅是輕頜首,她甚至連眼神也不動一下,看也不看他,當他不存在。
李慕禪一直賴在浮云宮,一者是覺得她有趣,竟如此冷漠,不知能維持多久,冷漠到何等程度,二者是被浮云宮的藏書所迷,難以自拔。
李慕禪笑道:“宗主一直想娶來著,可惜傅前輩脾氣堅堊硬,一直咬牙不答應,換了一般的男人,早就頹喪放棄了,宗主卻始終如一,實在令人敬佩,換了別的男人,早就移情別戀,……憑宗主的風采,什么女人能抵堊抗得了?”
冷朝云搖頭,李慕禪雖看不清她的嘴角是不是撇了,卻能感覺到她的冷笑,明眸滿是不以為然。
李慕禪道:“我說得難道不對?”
“你太抬高易行之了!”冷朝云道,搖搖頭:“他是難以自拔,像他這種人,想得到女人太容易,反而對得不到的耿耿于懷,一直牽持著,這也是你們男人的通病,越是得不到的越好!”
李慕禪摸堊摸小堊胡子,無奈的嘆口氣:“宮主說得太過了!”
“八堊九不離十!”冷朝云哼道:“師父生前曾說過,姓易的不是什么好東西,臭男人一個!”
李慕禪摸堊摸小堊胡子,忽然省起,宗主與浮云宮的弟堊子好像有瓜葛,才惹得傅飛虹吃醋,情海翻波折騰到現在。
他暗搖頭,自己真是自討沒趣,跟冷朝云夸宗主做甚。
他沉默不語,冷朝云也靜靜看著他不說話。
兩人凝立良久,李慕禪又開口:“我若請冷宮主幫忙,冷宮主想必不肯的吧?”
“是關于易行之的?”冷朝云道。
李慕禪道:“大婚之日有人要搗亂……”
冷朝云飛快說道:“我是去看熱鬮的,不會幫忙。”
李慕禪無奈看著她,嘆道:“就當還我一個人情如何?”…,
冷朝云道:“你欠我人情,別弄反了。”
李慕禪看著她修堊長細致的眉毛,翦水般的眸子,嘆口氣道:“那再欠你一個人情如何?”
“不必了。”冷朝云道:“我又不稀罕你堊的人情。”
李慕禪摸堊摸小堊胡子,手發堊癢,這女人嘴太毒,句句戳心,他卻笑道:“冷宮主不會如此不近人情罷?……此事確實麻煩。”
“你請我幫忙,問過易行之了嗎?”冷朝云斜睨他。
李慕禪搖頭,冷朝云道:“我先問問易行之吧,看他肯不肯!”
李慕禪嘆了口氣,他當然知道不肯的,傅飛虹知道了定要大鬧一場,那真是麻煩大了,他絕不肯讓浮云宮幫忙的。
李慕禪的打算是請浮云宮暗自幫忙,不必在明處,傅飛虹即使知道了也無話可說,再者兩人成親了,生火煮成熟飯,一切都好解決,夫堊妻床頭打架床尾和,沒什么大不了。
即使不考慮傅飛虹,易宗主也不會肯的,浮云宮的地位不同,一直與云霄宗暗中較勁,一刀一劍并輝,易宗主雖主張韜光養晦,卻不意味著要向浮云宮低頭求助。
李慕禪卻不理會這些,現在的關鍵是找到人幫忙,否則被那幫刺客搗亂,丟臉的是整個云霄宗,而且云霄宗的威嚴大損,后果難料。
而這幫刺客的秘術威力奇大,需要一位感覺敏銳之人才成,搶在他們動手前動手,或者他們一旦動手,能夠馬上制住他們。
他所認識的人當中,感覺敏銳的,首推是大宗師李堊玉冰,其次是師堊姐與冷朝云,李堊玉冰現在還在麻煩當中,否則早就來找自己了,師堊姐雖也感覺敏銳,也能一招制敵,御劍術威力絕倫,他仍不放心,萬一到時候有個失手可不成,萬一起見,還是找堊人幫忙,冷朝云是最好人選。
冷朝云的飛刀威力強橫,比師堊姐更勝一籌,關鍵時候能夠制住那幫刺客,不讓他們形成威脅。
可惜她不肯幫忙,他搖搖頭嘆了口氣。
他忽然靈機閃了閃,微笑道:“冷宮主,我那三招刀法練得如何了?”
冷朝云眼波亮了一下,緩緩點頭道:“還好。”
李慕禪笑道:“還好是多好,是練好了還是沒練好?”
冷朝云斜他一眼,淡淡道:“練得入了門,但火候不足,還要好好雕琢一番,怎么,你要挾恩相逼?”
李慕禪搖頭笑道:“冷宮主也忒小瞧了我!”
“那你待如何?”冷朝云哼道,想要轉身離開了,卻被李慕禪叫住:“冷宮主稍等。
“有什么事?”冷朝云不耐煩的道:“我不會幫你們云霄宗的!”
李慕禪道:“那倒未必,我還有幾招刀法……”
“還有?!”冷朝云蹙眉,眼波閃動,冷冷道:“你一共會幾招刀法?”
李慕禪笑道:“這倒不好說了,……我給冷宮主演練一番如何?”
“不必了,我不想看。”冷朝云轉身便走。
李慕禪呵呵笑起來,搖頭道:“冷宮主真是好大的膽子!”
冷朝云停住,扭頭看過來:“好吧,我倒要看看你還有什么高明的刀法,盡管使出來吧!”
李慕禪笑道:“這才是嘛,何必如此膽怯,我又不會強逼著冷宮主切磋!”…,
冷朝云冷冷道:“你以為勝定了我?”
李慕禪擺擺手笑道:“咱們兩個今天不打,我只演練刀法,冷宮主想看的話,借刀一用!”
冷朝云哼道:“等著!”
她飄飄進了大殿,隨即回來,手持一柄寶刀,明晃晃如一泓秋水,在月光的倒映下波光閃爍。
“接著!”她把寶刀一擲,“嗚”的化為一道亮光出現在李慕禪跟前,像是擲刀殺他一般。
李慕禪探掌一接,微笑著接住,輕輕一撫,笑道:“好刀!”
冷朝云卻明眸一凝,緊盯著他的左手,李慕禪的左手剛撫過刀身,并無奇異之處,她卻直勾勾瞪著。
李慕禪笑道:“怎么?”
“你也會洗刀經?”冷朝云蹙眉問。
李慕禪搖搖頭:“這可不是洗刀經,是馭劍之術,不過用來練刀而已,冷宮主怎會以為是洗刀經?”
“此法與洗刀經太像。”冷朝云蹙眉看著他,猶有幾分疑惑。
浮云宮雖與云霄宗不對付,對云霄宗的武學也頗有研究,但云霄宗的武學神秘莫測,從未在外面流傳,僅知道武功名稱罷了。
她年紀尚少,這些年來與云霄宗也沒什么沖堊突,所以沒見識過云霄宗的馭劍經,此時看李慕禪左手一抹,刀身如敷一層薄霜,覺得與洗刀經相肖,不由的疑惑。
她暗自凜然,以為李慕禪是偷學了洗刀經。
李慕禪笑道:“咱們馭劍經里也有此法,與洗刀經可能相肖吧,馭劍洗刀,一個馭劍一個御刀,相似也難免的,是不是?”
其實他是偷學了洗刀經,她身穿的紅羅衫極為奇妙,能夠屏隔目光與感應,他看不透她的心思與心法。
但上一次兩人運功打開紫匣時,李慕禪對她的心法看得通透,再與馭劍經相琢磨,隱約猜得洗刀經的手法,不過還未得其妙,僅得其形,卻被冷朝云看出了端倪。
冷朝云警惕的瞪他一眼,哼道:“還不開始么?”
李慕禪笑道:“那好,請冷宮主看好了!”
他輕飄飄一刀劃出,頓時“嗤”的一聲輕嘯,月光倏的一卷,然后凝成一團白光,宛如天上的明月落下,朝冷朝云飛了過去。
冷朝云揮袖輕輕一拂,“砰”一聲悶響,冷朝云直直退出兩丈,修堊長的眉毛一下蹙起來,緊盯著隨過來的圓光。
她豎堊起左掌,駢指如刀,輕輕往下一劃,頓時“嗤”一聲輕嘯,無形刀氣從手掌透出,隱約能看得見,瞬間撞上了圓陀陀的白光。
那團白光晃了一下,好像用刀割了一下水中的月亮,隨即恢復如常,接著朝冷朝云追來。
冷朝云蹙眉,不解這陀圓光究竟怎么來的,竟有如此奇妙,卻不服氣的輕哼一聲,再舉起左掌輕輕一按。
“啵”一聲脆響,李慕禪衣衫獵獵飄蕩,如大風襲來。
那團圓光中心炸開,光影四散,李慕禪隨即又一劃,又一團白光凝成,朝她射過來。
這一次冷朝云不再閃避,覺得這是障眼法,待白光到了跟前,她直接一掌拍了過去。
“砰!”紅紗羅衫獵獵飄蕩,她雙足滑地平退兩丈,雖掩著紅紗,仍能看出白堊皙如玉的臉龐漲紅如醉酒。
…,李慕禪呵呵笑道:“這是圓月刀訣,如何?”
“好詭異的刀法!”冷朝云深吸一口氣,哼了一聲。
她深吐幾口氣把震蕩的血氣壓伏,蹙眉道:“這一刀的威力不足,沒什么大不了的。”
李慕禪呵呵笑了一聲,輕飄飄一劃,隨即一團陀陀白光凝現,李慕禪又輕輕劃出一刀,頓時這團白光劃為一道流光,撞上遠處山崖邊上一株松樹。
白光沒入松樹,“砰“一聲悶響,松樹四散迸射,化為粉末與碎片,被涌上來的罡風一卷,轉了幾圈,最終落了下去。
冷朝云怔怔看著空空如也的山崖,那株老松樹已經消失不見,粉堊身碎骨,片葉不存!
李慕禪微笑道:“威力如何?”
冷朝云深吸一口氣,冷冷道:“尚可,還有嗎?”
李慕禪笑道:“宮主也忒貪心了,這一招若能練熟了,遠近皆可攻之,快慢由心,尤其是你練成了洗刀經,能夠御刀,御此光如臂使指。”
“僅有這一招,我看看就算了!”冷朝云道。
李慕禪沉吟一下,無奈道:“既如此,我再出一刀。”
“來吧。”冷朝云道。
李慕禪道:“宮主看刀!”
他輕輕一劃,如兒戲般又收了回去,好像弄錯了要重新發招式一樣,冷朝云正要說話,忽然身堊子一踉蹌,紅紗羅衫無風自動,如被大風吹著后退了六步,“噔噔噔噔噔噔”,每一步腳下都烙下寸深的腳印。
“你……”冷朝云怒瞪他。
李慕禪笑道:“這一刀乃無影刀,宮主可曾防備了?”
他說著又是輕輕一劃,隨即收刀,冷朝云這次記住了教訓,忙右掌一推,“嗤”一聲輕嘯,紅紗羅衫再次鼓動,她跟著又退了兩步,每一步的腳印都深有三寸,她明眸閃爍,蘊著怒意。
李慕禪微笑道:“這一刀的威力還沒盡顯,宮主還要試試么?”
“好刀法!”冷朝云哼道。
李慕禪笑道:“這兩招傳與宮主如何?”
冷朝云沉吟一下,緩緩搖頭:“不夠。”
李慕禪失望的嘆了口氣:“既如此,那便算啦,這兩招也算是我壓箱底的絕學,原本忍痛割愛,為了宗主的大婚也顧不得太多,不想宮主看不上眼,那再好不過!”
“你……”冷朝云明眸一凝,怒瞪著他。
她自然看出來,李慕禪這是吊她的胃口,殊為可恨。
李慕禪道:“冷宮主,打擾了,很晚了,咱們各回去歇息吧!”
“……慢著!”冷朝云蹙眉瞪著他,哼道:“你明知道我禁不住這誘堊惑,是不是?”
冷朝云對別的冷淡,萬事不熒于心,但刀法卻不同,她對刀法精熟,自詡為天下第一,沒想到李慕禪所演的刀法,每一式都精妙絕倫,超乎她的想象,簡直是無上妙品,她看得心神俱醉。
如此精妙絕倫的刀法,若不能為云霄宗所有,云霄宗實在有愧天下第一刀法宗門之稱,她如醉鬼見著美酒,難以自禁。
李慕禪微笑道:“若冷宮主愿意的話,我以這兩招刀法相酬,請宮主幫忙,如何?”
冷朝云冷冷道:“我只在云霄宗,不會去九天玄女宗!”
李慕禪笑道:“好。”…,
“你先傳我這兩招刀法!”冷朝云哼道。
她越想越不甘心,偏偏舍不掉這兩招刀法,只能受制,越想越氣,尤其看到李慕禪的笑容。
李慕禪呵呵笑道:“好,我現在便傳你刀法!”
李慕禪一一演練,冷朝云對于刀法的領悟遠超一般人,可謂一點即通,舉一反三,穎悟之極。
李慕禪暗自贊嘆,她悟性之強與馮師堊姐不相上下,若非自己的存在,將來的天下可熱鬧了,云霄宗與浮云宮將是兩強相爭,難分上下。
可惜有自己的介入,馮師堊姐倒顯得黯淡無光了,而且有自己的壓堊制,浮云宮也難以出頭,冷朝云雖厲害,但看起來想突破到大宗師,仍難逃脫六十這一坎,很難提前。
這一坎跨過去的關鍵不是修為深淺,而是領悟,對這個世界的感情,而冷朝云未經世事,再怎么感堊悟,也無法真正看透世間的一些東西,有些東西沒親自體會,很難弄明白的。
即使冷朝云對刀法領悟極快,這兩招刀法傳完,也已經是晨曦微露。
這兩刀看著簡單,輕輕堊松松的一揮卻蘊著數十個招式,種種精妙變化需要在極短時間施展完,絕非容易。
李慕禪一一拆解,很耐心的指點,冷朝云一一學會之后,看李慕禪的目光便有些變了。
她淡淡問:“李無忌,這招數是你從何處學來的?”
李慕禪搖頭笑道:“不過是自己瞎琢磨罷了。”
“你自己創的?”冷朝云蹙眉,不信的問。
李慕禪點頭:“是。”
冷朝云怔怔看著他,半晌不說話,只是這么盯著他看,眼神很奇異,好像在看什么怪物。
李慕禪摸了摸臉,笑道:“我臉上長花了?……這沒什么的,冷宮主你是沒這層想法,一旦有了,也能創出這般招數的。”
“不可能。”冷朝云搖搖頭。
她自知自家事,論悟性之強,她確實自傲,但看到這些招數,每一招都匪夷所思,她自忖就是再活一百年也想不到。
這不關悟性,而是想也想不到的,再怎么想也沒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