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放下書,抬頭望去,聽到外面敲門聲:“有人在嗎?”
李慕禪揚聲道:“請進。”
他將書放回原位,起身出了屋,在院子里迎到了嚴愣思,他正埋頭往里走,看到李慕禪忙停住。
他方正憨厚的臉紅了,忙不迭說道:“明空師父你好,我是嚴愣思,你叫我小嚴好了。”
李慕禪笑了笑:“小嚴,你多大了?”
“十八了!”嚴愣思忙道。
李慕禪點點頭,笑道:“那我真要叫你小嚴了,我二十,你就叫我和尚吧,來來,里面坐吧。”
“好。”嚴愣思忙點頭,跟著李慕禪進了屋子,李慕禪點起牛燭,燈光明亮,屋風宛如白晝。
嚴愣思規規矩矩的坐在椅子上,雙手搭著膝蓋,正襟危坐。
因為沒有茶水,李慕禪歉然道:“沒水上茶,失禮了。”
嚴愣思忙道:“水在外面井里,我幫你取!”
說罷,不等李慕禪答應,噌一下躥了出去,屋外很快響起“砰”一聲悶響,他跟著出去一看,卻不見嚴愣思的影子。
他轉頭顧盼,聽其動靜是在假山里,忙走過去一瞧,卻見假山下面有一個洞,沿著洞進去,嚴愣思正在里面。
他腳下是一個八角井,正拉著一根繩子,輕巧的提了幾下,很快提出一個木桶,桶里清光粼粼。
他笑道:“原來這里還有機關。”
嚴愣思提著木桶如拈柴木,彎腰走出山洞,笑道:“紀老他們說,是為了有人投毒,所以在井上面弄一個假山。”
“嗯,是好主意。”李慕禪點頭不已,真是妙趣。
這些老者平時閑來無事,可能就琢磨這些奇思妙想了。
他伸手想接過木桶,嚴愣思忙一閃身,避開了,堅持自己提到旁邊的廚房里,拿木舀舀滿水壺,壺下添上柴木,點著了,吹兩口氣,柴木頓時熊熊燃燒,火勢旺盛。
李慕禪看他做得極熟練,笑道:“這里只能這么燒水?”
嚴愣思專注的盯著火,火光跳躍,映亮了他的眸子,專注認真,如在做驚天動地的大事。
李慕禪又問一遍,他才回過,忙點點頭:“是啊,我每天都要出去撿柴禾的,師父他們用柴很多。”
李慕禪笑道:“辛苦吧?……這回好了,我來了,咱們兩人一塊兒做,能輕快很多。”
嚴愣思忙搖頭,憨笑道:“不辛苦不辛苦,……我自己來就好了,一點兒也不累的。”
李慕禪笑了笑,沒再爭辯,蹲到他身邊,被他的認真專注所感染。
李慕禪往里面添了一根柴,笑問:“小嚴,十幾位前輩都是師父嗎?”
“是啊。”嚴愣思點頭,笑道:“他們每人都有高深的功夫呢,可惜我笨,只能學一門。”
“哪一位前輩的?”李慕禪問,隨即笑道:“我猜猜,是不是李前輩?”
“……和尚你真猜到啦?……是不是師父告訴你的?”嚴愣思先是驚奇,后來又恍然大悟。
李慕禪笑道:“看模樣神情,一看就知道,而且,你動作與李前輩有幾分相肖,應該是承了他的衣缽。”
“真的像么?”嚴愣思歡喜的問,撓撓頭:“師父一直罵我笨,沒學到他的一兩成呢。”
李慕禪笑道:“依我看來,是李前輩是關切過甚,太急了,我看你練得不錯,力氣很大。”
“是呀,我練的就叫玄莽大力功,專練力氣的。”嚴愣思忙道。
李慕禪笑道:“那你力氣一定很大嘍,咱們比試一下如何?”
他一聽大力功,心便蠢蠢欲動,不是想看嚴愣思的力氣多大,而想試一試自己的力氣究竟多大。
“這……”嚴愣思有些為難。
李慕禪笑道:“我也有一把力氣,能來這里,就是仗了天生神力,咱們比劃一下,看看誰的力氣大。”
“那好。”嚴愣思想了想,露出興奮神情。
他一直呆在諸老身邊,整天都是挨訓,雖說每天出去拾柴,可沒跟別人交過手,也不知自己練到什么程度了。
不過,師父一直訓斥,說自己笨,笨到家了,猴年馬月才能練成這玄莽大力功,他也覺得自己很差,但到底多差,卻不知道。
李慕禪伸出手掌,笑道:“咱們以掌相抵,互相推,看誰能推動誰。”
“好啊。”此舉正合嚴愣思之意,他可不想一見面就動手,傷了和氣,這么比試一下最好不過。
他把右掌伸出去,與李慕禪的右掌相抵,兩人站了起來,同時站成弓步,李慕禪笑道:“你喊開始。”
“嗯,……開始!”嚴愣思認真的點頭,隨即突然喊出來,李慕禪頓時一推,一下把他推出去。
李慕禪呵呵笑了起來,道:“來來,重來!”
嚴愣思滿臉通紅,自己喊開始,竟沒反應過來,沒等使勁已經敗了。
無怪乎師父一直罵自己笨,遲鈍,確實如此啊。
嚴愣思睜大眼睛,咳嗽一下,甩了甩胳膊,然后神情鄭重的伸出手,與李慕禪右手相抵。
他慢慢數著自己的呼吸,然后輕輕的道:“準備……,開始!”
他渾身肌肉猛的一緊,與喝聲同時動作,整個人如釘子般釘住,一動不動,雙眼瞪大,胳膊漸漸粗壯。
李慕禪微笑不動,神色如常,呼吸平穩,心下暗舒,這嚴愣思雖然力大無窮,但比自己差一籌。
一籌之差,束手束腳,看他整個人慢慢粗大,仿佛壯了一圈,手上的力量越來越強,李慕禪大覺訝然。
青筋在臉上蜿蜒,嚴愣思憋著一口氣,死死用力,無論如何也不松勁兒,好像非要把李慕禪推開。
李慕禪不動,逐漸加力,小心應付,深覺一個不小心,可能陰溝里翻船,嚴愣思這股韌姓著急驚人。
時間流逝,柴禾燃燒出“噼啪”聲,打破屋里的寧靜,嚴愣思青筋鼓動,滿臉猙獰,好像仇人一樣盯著李慕禪。
“咝……”水壺忽然發出響起,咝咝作響,水顯然是要開了,李慕禪微笑著一動不動,任憑嚴愣思拼命努力。
又過了片刻“汩汩”聲響起,水壺冒出白氣。
李慕禪笑道:“小嚴,咱們就算打和吧。”
說罷,他慢慢收回力量,嚴愣思意猶未盡,但見李慕禪先撤開了,只能跟著撤開,否則勝之不武。
他放下手,頓時汗如雨下,轉眼打濕了他后背,汗水滴滴下落,落入地上,融入泥土里。
李慕禪笑道:“果然不愧玄莽大力功,我這一身神力,從未遇對手,今天算是遇上啦。”
嚴愣思搖頭,神情低落:“和尚,我不如你。”
李慕禪笑道:“差不多,有我八成力氣,我所見過的人中,你當屬力量第一。”
“真的?”嚴愣思忙問。
李慕禪笑道:“我是出家人,豈能打誑語?”
嚴愣思忙問道:“那師父呢?……師父說要去找你麻煩的。”
他說著話,撓撓頭,露出不好意思的模樣,道:“師父說,再攤上像我一個這么傻的,他還不如找根繩子結果了自己。”
“呵呵……”李慕禪搖頭笑了起來,提起水壺出去。
李慕禪與嚴愣思弄好了茶,坐在屋內八仙桌前,說起了這里的規矩。
嚴愣思搖頭:“我也不知道什么,……每天按時起來,然后跟師父練武,上午練上一午,下午出城撿柴,晚上隨便,師父不管的。”
李慕禪點點頭,看來是極為規律,與在驍騎營無異,只要遵從時間便是。
“是李前輩一個人教你?”李慕禪問。
嚴愣思道:“李師父教,其余師父在一旁觀看,順便指點。”
李慕禪笑道:“小嚴你學了多久?”
“一年了。”嚴愣思道。
“哦――?”李慕禪一怔,沒想到已經煉了這么久,笑道:“進境如何?”
嚴愣思道:“很好啊,……我先前抱不起石墩子,現在能抱著跑很久了。”
李慕禪慢慢道:“那李前輩可傳你別的武功?”
嚴愣思點頭:“嗯,還有一套刀法。”
李慕禪笑道:“想必是絕學,也不知前輩他們怎么指點我。”
嚴愣思道:“你要選一個師父,紀師父最好了,可惜他好像不教弟子的。”
兩人正說著閑話,忽然腳步聲傳來,李老頭大步流星進來,見兩人坐在桌邊說話,怔了一下,哼道:“喲嗬,你們倒談得來嘛!”
李慕禪起身行一軍禮:“李前輩。”
“李師父。”嚴愣思起身鄭重的行禮,與李慕禪的隨意截然不同。
李老頭不耐煩的擺擺手:“行啦行啦,又不是外人,這些繁文縟節,該省就省啦,走,跟我吃飯去!”
說罷,他扭身便走,興致勃勃。
李慕禪看了一眼嚴愣思,嚴愣思興奮的道:“師父,可是有好東西吃?”
“可不是。”李老頭走在前面,一溜煙的鉆暮色里:“快走快走,晚了被這幫老家伙搶光了!”
李慕禪笑道:“吃什么好東西?”
嚴愣思興奮的道:“應該是老虎吧……,快走快走,晚了真沒了!”
他扯起李慕禪的胳膊往外跑,李慕禪順勢跟在他身后,兩人緊追在李老頭身后,往西走,來到西邊一間大屋。
這間大屋是一個大廳模樣,很明寬曠,只有中間一張大紫木桌子,寬有兩米,長度延伸至整個大廳,從門口到墻根下。
桌椅沿著長桌擺放,這時候,十幾個老者已經坐在桌旁,拿著筷子揮來揮去,打成一團,嘴里一邊大嚼著。
李慕禪一見,頓時眼睛一亮,但見中間兩大盆肉,似是紅燒肉一般,香氣四溢,惹人垂涎。
這種香氣,他從沒聞過,卻有致命的吸引力,不由的湊上前。
“小和尚,你是出家人,不能吃肉的,正好正好!”李老頭搶先坐下了,加入搶奪的行列。
眾人的筷子成武器,彼此糾纏在一起,形成密密的封鎖,誰想突破,挾一塊兒肉,便惹得群起而攻之。
想吃一塊兒肉,可是艱難無比,有的一口沒吃著,有的吃著數塊,興高采烈,得意洋洋。
嚴愣思嘆了口氣,搖頭道:“和尚,咱們撈不著吃了!”
李慕禪笑道:“各位前輩,我雖是和尚,卻不必守戒了,肉該吃還是要吃的,筷子呢?”
李老頭一指后面,正有一筒筷子放著:“在那邊呢,有能耐就過來搶,搶不著就挨餓罷!”
李慕禪望向嚴愣思,嚴愣思咬咬牙,用力點頭:“嗯,試試看!”
“好,這才對嘛,咱們聯合起來。”李慕禪笑了起來,轉身拿起三雙筷子,與嚴愣思坐到李老頭身邊。
李老頭圓胖的臉滿是渴望,緊盯著紅燒肉,喉結滾動,口水吞咽聲清晰響起,惹得李慕禪暗笑。
他臉上卻若無其事,轉身道:“小嚴,你來挾,我在一旁掩護。”
“好。”嚴愣思躍躍欲試,興奮的應道。
他說著話,直接把筷子往前面一捅,挾向面前一盆紅燒肉,頓時數雙筷子圍過來,便要擋住。
另有一雙筷子忽然出現,迅速的敲上這幾雙筷子,他們頓時一顫,筷子頓了頓,嚴愣思趁機挾了一塊肉,香氣更濃郁幾分。
嚴愣思怔了一下,筷子頓了頓,他沒想到這么容易就挾到肉了,這時,又有幾雙筷子襲來。
李慕禪見狀不妙,另一手也動起來,筷子輕敲,四雙筷子同時動作,迅如閃電,敲上另幾雙筷子。
嚴愣思回過神,忙往回拿,面露喜色,剛要往李慕禪嘴邊送,“啪”一聲清脆響,李老頭的筷子閃電般襲至。
汁湯與肉一塊兒飛出去,嚴愣思笑容凝住了,看了看空空如了的筷子,又看看李慕禪。
卻見李慕禪已經參與進了爭搶中,四雙筷子迅捷靈動,借力打力,將飛龍槍法施展得淋漓盡致。
雖然十幾個老者筷子或凌厲凜然,或厚重沉穩,或綿密如雨,或狂風霹靂,著實厲害,李慕禪卻能參與其中,不落下風。
不過,他是占了兩雙筷子之利,否則也非對手,筷子早被震飛。
嚴愣思雖然反應慢,但在李慕禪的指點下,兩人精誠配合,還是各撈了兩塊兒肉吃,李慕禪只覺說不出的美味。
這兩盆肉,最終多數被李老頭搶了去,他力氣大,動作又奇快,往往出奇不意的搶走一塊兒,若非李慕禪破壞,能把李老頭撐壞了。
李老頭一個勁的嘟囔,說臭和尚是在報復,忒不仁義了,這筆帳一定要算回來的,讓他等著罷。
李慕禪吃過了兩塊肉,只覺身體發熱,內力滾動,竟有些許增長,看來果然不是尋常的肉,說不定真是虎肉。
眾人吃過了,然后坐在桌邊說話閑聊。
紀老拿出手帕,仔細抹了抹嘴,微笑道:“明空,咱們已經商量過了,你暫且修煉小龍形,至于別的,看你的精力如何,若時間夠用,可以挑著別的功夫學一學。”
李慕禪道:“紀老,我想學兵法。”
“兵法?”紀老一怔,看了看眾人,笑道:“怎么想起學兵法來了,小小年紀,野心倒不小。”
李慕禪笑道:“我立志做一個將軍,兵書戰策自然要學的,而且,我對奇門遁甲很感興趣。”
“奇門遁甲?”紀老皺眉,搖頭嘆道:“學這個做什么?……聽老夫一句勸,還是算了罷。”
李慕禪搖頭,神色堅定:“奇門遁甲,似乎窮究天地奧妙,近乎道矣,我很想弄明白。”
紀老嘆道:“一旦研習了這個,會一事無成,……大多數人學一輩子,也學不出什么名堂,太艱深!”
旁邊一個老者笑道:“紀老,這小和尚忒聰明,讓他學學看,學上半個月,若沒什么天份,趁早放棄,如何?”
“嗯,這倒是個主意。”紀老慢慢點頭,望向李慕禪:“如何?”
“……好。”李慕禪點頭,笑道:“不知哪位前輩教我?”
“哪還有別人,自然是紀老了!”李老頭哼道,歪頭斜眼看著李慕禪:“小和尚,依我看,趁早死了這份心,就憑你,還想學奇門遁甲?”
李慕禪笑道:“成與不成,試過才知。”
“是啊,說不定明空真有這天份。”紀老藹然笑了笑。
第二天,李慕禪早早起來,出了小院,便見練武場上已經有人,十二個老者,加上嚴愣思,都在晨風里一動不動的站著。
李慕禪一看即知,他們是在練樁功,軍中武學,樁功往往是調息內力,增強內力的法門。
李慕禪走過去,剛想說話,李老頭扭頭歡呼道:“打他!打他!”
頓時兩個老者撲過來,由靜至動,迅如閃電,迎著李慕禪當頭便打,拳掌交擊,勢若雷霆。
李慕禪反應極快,已經隱隱有覺察,于是見招拆招,三人打了起來,嚴愣思看得神往不已,挨李老頭一巴掌,讓他專注練自己的。
李慕禪內力不如兩人深厚,畢竟他們數十年的修為,李慕禪內力進境雖快,仍差了一截。
但他天生神力,卻彌補了內力差距,雖仍遜一籌,卻通過金剛不壞神功,精妙的招式彌補。
況且,他能分心多用,雙手分別施展不同招式,無異于兩人,兩老者的力量往往被他引到對面,借力打力。
換了旁人,這般駕馭內力,身體受不住,可他有金剛不壞神功護體,氣膜緩沖著勁力,安然無恙。
看兩人也奈何他不得,又有兩人上來,四個老者圍攻他,轉眼功夫,李慕禪身上挨了不少拳腳。
軍中內力本就有護體之效,揍李慕禪幾拳幾腳,他們也不在意,下手有數,只能疼,不會傷。
李慕禪實際感覺不疼不癢,仍舊悍勇,一口氣打了半個時辰,身上衣衫已經不成樣子,布滿拳印腳印。
李慕禪護住了臉龐,身上雖挨了不少招,臉卻安然無恙。
半個時辰過后,眾人停手,李慕禪也歇一口氣,默察了一番,內力滾滾,確實有一絲增長。
這就是他們教自己的法子了,以戰代練,加快進境,如今看來,果然有效果。
紀老撫髯點頭,打量著李慕禪,笑道:“明空如此精湛的搏殺之術,上了戰場,幾乎無敵,……只可惜內力還差點火候。”
旁邊一個老者點頭:“不錯,他招數再厲害,內力不夠,人家一招就打發了他,……狠下心強他內力就成,不必再練別的武功!”
李慕禪道:“我也苦惱內力不夠。”
紀老笑瞇瞇的道:“這是所有人的苦惱,咱們也沒什么靈丹妙藥,不能增強功力,只能拼命練了。”
李老頭忽然嘿嘿笑起來:“西趙那邊有不少,咱們去搶一些?”
紀老沉吟片刻,道:“明空與小嚴一塊去,去西趙搶一些固元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