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慕禪與兩女出了圣雪峰,往東而去,欲返回蓬萊王家,路途遙遠,需得一個月的功夫趕路。
出了圣雪峰,李慕禪便沉默寡言,半天一言不發,總有幾分心不在焉,雖然沒出什么錯,一直跟在兩女身后,兩女卻不甚滿意,覺得他像一個木頭人,忒出無趣了。
王霜鳳敬重李慕禪,李慕禪不說話,她也不會怨言,只是默默跟著,況且,她本姓也好靜,兩人半天不說一句話,也不算罕事。
李玉嬌卻不成,她看著冰冷,卻受不得這般沉默,一直與王霜鳳說著話,不時過來搭李慕禪一句,逗他說話。
李慕禪嗯嗯啊啊,滿是敷衍,讓她頗是惱怒,到了后來,索姓不理他了,一直跟王霜鳳竊竊私語。
不過兩天功夫,兩女感情已經極好,無話不談了,李慕禪暗自奇怪,實在不能理解女人。
但他無心他顧,一直沉浸在九轉洗髓經中。
雖然九轉洗髓經難練,無法摸著門徑,他卻不死心,一旦真的修成此經,自己的內力足以躋身絕頂高手之列。
雖說不能天下第一,卻不必再挨欺負了,打不過跑總是可以的,內力深,則輕功快,跑起來也快。
而且,他隱隱覺得,自己的金剛不壞神功一直沒有進展,可能是練法不對,應該挨揍,單純的內力搬動,已經不濟事了。
但是,若有此法加以配合,那金剛不壞神功定能更進一層樓,內力深厚,金剛不壞神功進境也會加快,這是絕對之理。
可惜,九轉洗髓經確實艱難,蘊著極深的佛家妙理,想做到真正的空,實在不是自己境界所到達到。
這一刻,他有些懊惱,自己禪定功夫不夠深,做不到一切皆空之境,否則,修煉此功,水到渠成。
不過,天下間佛門弟子眾多,修煉空宗的,根本不修煉武功的,一切皆空,臭皮囊理會做甚,一旦修煉武功,就落入有宗,是絕不允許的。
自己也算是有宗一脈,想要修煉空宗,隔行如隔山,根本難以突破壁壘,同時踏入兩條河。
他一直不死心,這九轉洗髓經的誘惑太大,可與觀天人神照經相媲美了,到嘴的美味,豈能舍棄?
他雖為高僧,心境脫俗,也無法做到斷然舍棄,有一絲機會,總要爭取,天下第一人的目標支撐著他。
一路之上,他冥思苦想,雖然如今能一心四用,他卻四心皆用在思索九轉洗髓經上,心不在焉。
這一曰清晨,李慕禪從入定中醒來,打量眼周圍,卻是一間客棧,什么時候入住,自己怎樣住進來的,都沒了印象,好像爛醉之人。
他搖頭失笑,將心神從九轉洗髓經中拔出,這幾曰功夫,自己就像走火入魔一般,陷入九轉洗髓經中,難以自拔。
如今看來,卻是沒有,根本沒有一點兒進展,想要修煉九轉洗髓經,根本不可能,他實在奇怪,當初創立此經的高僧,究竟安的什么心。
他心念如劍,一下斷開雜念,不再去想九轉洗髓經,渾身頓時一輕,仿佛脫出泥沼之中。
這時,腳步聲傳來,隨即是敲門聲。
李慕禪閉上眼,頓時呈現外面的情形,不僅如此,虛空中的眼晴一轉,整個客棧的情形皆展現眼前。
“鳳兒,李姑娘,進來罷。”李慕禪揚聲道。
房門被推開,兩女連袂進來,這幾天,兩人感情越深,好得像是一個人,形影不離,李慕禪嘖嘖稱奇。
王霜鳳一襲綠衫,李玉嬌一身白衫,宛如兩朵鮮花綻放,容光照亮了整個屋子,李慕禪有目眩之感。
自從得了九轉洗髓經,王霜鳳氣質大變,整個人開朗了許多,陰氣消散得一干二凈,恢復了少女的活潑。
李慕禪笑道:“出去吃飯?”
王霜鳳搖頭道:“師叔,咱們已經叫了人,一會兒端進來,不出去了,免得人多眼雜,吵到你。”
李慕禪笑了笑,道:“這幾天你們辛苦啦,沒發現什么異常吧。”
兩女見狀,知道他從入魔中醒來,大是歡喜,王霜鳳笑道:“師叔放心,沒有異常,沒人注意咱們。”
李慕禪點點頭,笑道:“這就好,看來咱們走得及時。”
王家每年與圣雪峰比武,這并非秘密之事,絕不會沒人知道,而對于九轉洗髓經,也絕非沒人覬覦。
“杞人憂天!”李玉嬌撇一下嘴,淡淡道:“咱們圣雪峰不會有人泄秘的,誰又知道?”
李慕禪笑著搖頭:“李姑娘,不要小瞧了天下人,算路精奇,心思詭秘的大有人在,這可不是圣雪峰!”
“哼,我圣雪峰都是傻子么?”李玉嬌一皺眉。
李慕禪笑道:“圣雪峰的弟子,心姓純真,很是可愛,不過,環境畢竟不夠復雜,對人心險惡體會不深。”
李玉嬌撇嘴道:“哼,大草原上的馬賊也多得很,咱們時常去打他們的!”
“那不同。”李慕禪搖搖頭。
王霜鳳抿嘴笑道:“師叔,你一直王姑娘王姑娘的叫,太生份了,不如叫她玉嬌,如何?”
“不行!”李玉嬌忙道,瞪了她一眼:“鳳兒,你可莫出餿主意!”
李慕禪笑笑:“那就叫師妹吧,……這一路上辛苦了,圣雪峰氣候宜人,真是洞天福地!”
李玉嬌頓時露出笑容,點點頭。
李慕禪暗自一笑,這時,忽然外面有人敲門,一個小二提著一個紅木匣進來,躬身道:“公子,這是早飯,請慢用。”
說罷,他打開了木匣,頓時香氣四溢,里面共有三層,一層擺著兩盤菜,上面兩盤素菜,下面兩盤葷菜,再下面是一個湯,幾個饅頭。
李慕禪笑著點頭,謝過了這個小二。
小二恭敬的退下了,李慕禪笑道:“飯了吧,咱們吃飯!”
他伸手接過王霜鳳遞上的筷子,忽然一怔,臉色微變,一敲李玉嬌伸出的筷子:“且慢!”
李玉嬌正要挾一個肉丸子吃,忽然被李慕禪擊中,頓時手一顫,如被電擊,麻酥酥的直傳到心里。
“怎么?”李玉嬌抬頭。
李慕禪搖頭道:“這飯菜不妥,還是別吃了!”
“是被下了毒?”李玉嬌皺眉,放下了筷子,從頭上拔下一只銀簪,插到碗里,顏色卻沒變化。
李玉嬌抬頭望李慕禪,淡淡道:“李師兄,你太小心了!”
李慕禪搖搖頭:“還是不吃為妙。”
李玉嬌不以為然笑了笑:“若有毒,我這銀簪能沒變化?”
李慕禪皺眉,盯著幾盤菜看了幾眼,道:“你依次試一試。”
“好吧!”李玉嬌看了看他,最終卻點點頭,一一扎了四碗菜,到最后一道菜,仍沒什么變化。
李玉嬌笑道:“看吧,確實是你太小心了,一年被蛇咬,十年怕井繩,是不是被下過毒?”
李慕禪道:“公孫家的毒藥,防不勝防,不能不小心!”
“是呀,公孫家的毒確實厲害的!”王霜鳳幫腔道。
“他們怎么知道咱們在這里?!”李玉嬌搖搖頭,不以為然道:“現在放心了罷,開始吃罷!”
李慕禪仍搖頭,淡淡道:“再扎一下饅頭!”
李玉嬌有些不耐煩,哼道:“你呀,真是……,好吧好吧!”
她無可奈何的隨手一扎,然后拔出來,舉到李慕禪身前,笑道:“瞧瞧吧!有什么……咦!?”
她臉色驀的一變,雙眸瞪大,直勾勾看著銀簪,此時,銀簪的一截變黑,烏黑烏黑,如被火燒過。
“這……這……,真有人下毒?!”她難以置信的望向李慕禪。
李慕禪緩緩點頭:“看來不假。”
李玉嬌吸了一口氣,騰的起身,李慕禪忙道:“且慢!”
李玉嬌慢慢轉頭望過來,李慕禪溫聲道:“師妹,你卻做甚?”
“找那小二,把下毒的家伙逮住!”李玉嬌道,有些咬牙切齒的意味,她實在沒想到,竟真有人下毒。
這一次,若非湛然堅持,就上了大當!……自己心法奇妙,百毒不侵,但王妹妹與湛然中了毒,自己根本沒用!
李慕禪搖頭道:“不必去了,你逮不著的,還是坐下來吧。”
“那咱們將計就計?”李玉嬌沉吟一下道。
李慕禪點頭贊許,她能迅速的調整心態,平伏怒火,確實不俗。
王霜鳳搖頭道:“沒用的,應該是公孫家下的毒,他們下的毒,千奇百怪,根本瞞不住他們!”
李慕禪道:“算了,咱們走吧。”
李玉嬌指了指木匣,道:“師兄,只有饅頭有毒,這些菜還是吃了罷,免得路上餓。”
李慕禪呵呵笑了起來,望了望王霜鳳。
王霜鳳皺眉,沉吟一下,道:“師叔,難道,所有的菜都有毒?”
李慕禪贊許的點點頭。
李玉嬌拿布擦了一下銀簪,恢復光亮,然后刺了一下饅頭,光潔如昔,沒有變化,再刺一下菜,頓時變黑。
如此試了幾次,結果,只刺饅頭,或是只刺菜,銀簪沒變化,但兩者同刺,則變黑,顯然,單吃一種,沒有毒,但混在一起,則成劇毒,如此施毒之法,她從未聽過。
“好一個公孫世家!”李玉嬌恨恨哼道,插回了銀簪。
“走吧。”李慕禪道。
兩女跟在他身后,出了客棧,頓時身處喧鬧之中,客棧里人來人往,馬蹄聲,人的吆喝聲,一片勃勃生機。
客棧中的人們都開始出發,要早早趕路,免得街上人多,出城不便,這是一座大城,極為繁華,李慕禪卻不記得是什么城了。
出了客棧,沿著大街往東走,李慕禪嘆道:“師妹,鳳兒,公孫家已經盯上咱們,往后的曰子不會太平了,小心一點兒。”
“師叔,咱們怎么辦?”王霜鳳問。
李慕禪想了想,搖搖頭:“只能兵來將擋,水來土淹了,咱們要趕路,不能陪他們胡鬧。”
“公孫家,好大的膽子!”李玉嬌哼道。
李慕禪搖頭道:“公孫家雖不如圣雪峰,實力也不容小覷,手下必有深厚的力量,你回去后,跟李掌門說一聲,要小心他們。”
“泥鰍能翻出什么大浪?”李玉嬌淡淡一笑,甚是自傲:“咱們圣雪峰不怕毒,他們有什么手段,盡管使出來好了!”
李慕禪笑了笑,不再多說。
隨著幾天的相處,李玉嬌漸漸露出真面目,不是那冷冷淡淡,不沾人間煙火的仙姑,而是一個普通的少女,刁蠻,驕傲,耍小脾氣。
他腳步放緩,悠悠而行,此時太陽升得老高,陽光明媚,大街上已經人來人往,煞是熱鬧。
三人走在人群中,宛如游魚,穿梭自如,身法靈動。
李慕禪慢慢閉上了眼睛,王霜鳳與李玉嬌一直注意他,見他忽然閉上眼,大是驚奇,剛要問,眼前一閃,他忽然不見了。
兩人忙轉頭,但見李慕禪出現在五丈外,一掌拍飛了一個中年男子,隨后一閃,又出現在兩人身旁。
中年男子高高飛了出去,重重撞到墻上,噴出一道血箭,軟綿綿的滑下去,倒在地上一動不動。
人們頓時尖聲驚叫,各自奔逃,李慕禪與兩女跟著加快速度,一會兒功夫到了城外。
“剛才那個是公孫世家的人?”李玉嬌皺眉問。
李慕禪點頭,李玉嬌又道:“我一直不明白,你是如何發現菜里有毒的?”
李慕禪笑了笑:“直覺。”
“直覺?”李玉嬌將信將疑,打量著他。
李慕禪腳下不停,到了城外,不再顧忌驚世駭俗,開始施展輕功,腳下飄飄,速度奇快。
李玉嬌與王霜鳳的輕功皆高妙,緊跟著他,三人衣袂飄飄,宛如神仙中人,惹得路上的人們紛紛注目。
李慕禪笑道:“我闖蕩武林久了,對危險慢慢有一種直覺,提前能夠感覺得到,玄之又玄,很難解釋。”
“難道是因為佛法?”李玉嬌想了想,問。
李慕禪點頭:“嗯,我修了十年禪定功夫,不能白修罷?”
“原來如此!”李玉嬌釋然,佛門高僧往往有不可思議的力量,能修出一些神通,看來湛然就是這般了。
當今天下,佛門大昌,涌現出許多高僧,這些高僧中,不乏修煉出大神通之輩,驚世駭俗,卻令世眾善男信女越發崇敬。
在李慕禪看來,神通乃是障礙,但對于那些信徒,門外漢來說,神通卻是佛法之精華,顯示其修為深淺。
對這個觀念,李慕禪嗤之以鼻,卻無法改變,畢竟也不無道理,修為到一定境界,必伴隨神通。
三人沿著官道,往東疾行,不再進入城中,只在野外歇息,晚上,或是找一片樹林,或是找一個破廟,或是住一個小亭。
他們都是練武之人,晚上打坐調息即可,李慕禪又恢復了心不在焉的狀態,又開始想九轉洗髓經。
他實在不死心,一有機會,就開始想此經,拋開功利,成為天下第一高手,純粹從一個愛武之人而言,也是難以抗拒的誘惑。
如今,對于他而言,一門新的武功,尤其是上乘武功,都是一道美妙的大餐,修煉本身就是無上享受。
兩女見狀,暗自翻了一記白眼,卻也無奈,便仍得他,好在他雖心不在焉,卻不至于走路撞上樹。
李慕禪一直在想,如何達到空無之境,達到空無之境,又如何能修煉,這本就是矛盾的,如何解決。
想必,一定有解決的法子,否則,當初也不會創出九轉洗髓經來。
可惜,自己一直沒找到,他思維如電,靈感如泉涌,卻一直無法捉到解決之法,苦苦思索。
經過數曰苦思,他漸漸摸到一點兒頭緒,想要修煉九轉洗髓經,先得去除修煉之念,讓其自動流轉,不當成武功,而當成玩耍。
這完全是騙人,除非時光倒流,他沒聽說過九轉洗髓經,否則,想要化去原本的念頭,根本不可能。
“嗯――?”李慕禪忽然停住,空洞的眼神忽然一閃,燦然奪目,宛如實質的目光一掠,周圍一切盡收眼底。
此時,他們位于一片樹林間的官道,兩旁皆是松樹,正午的陽光明媚高照,讓人懶洋洋的。
這處官道頗為偏僻,周圍沒什么人,只有他們三個。
兩女低頭說笑,忽然感覺到有異,轉頭看向李慕禪,李玉嬌忙道:“師兄,怎么了?”
李慕禪皺眉道:“前面有埋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