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人進府,便見漫天皆是白布障,夾雜著黑布做的傘,空氣中滿是黃紙燃燒的氣息,肅穆而沉重。
王元初臉色越來越難看,越走越慢,靠近大廳時,腳步沉重如鉛,半天挪不動,怔怔站在那里。
大廳外站了兩排人,前頭是中年人,后面是年輕人,神色木然的筆直站著,怔怔不語,好像木頭人。
忽然,有人發覺了六人,叫道:“大公子!”
眾人紛紛轉頭,雙眼放光,齊齊抱拳行禮:“見過大公子!”
王元初盯著大廳,心不在焉的擺擺手。
“大公子,你可算回來啦!”一個中年人上前,臉色沉痛,低聲嘆了一口氣,道:“五公子他……”
“馮叔,五弟他果真沒了?”王元初牙齒上下交戰,聲音顫抖。
“唉……”中年人緩緩點頭,長長一嘆。
王元初臉色又青了幾分,漆黑如鐵,渾身輕輕顫動著。
王霜鳳上前一步,盈盈道:“馮爺爺,老祖宗呢?”
中年人往大廳方向指了指,嘆道:“在后面呢,鳳兒你回來得正好,快去看看老祖宗吧!”
王霜鳳輕頜首,轉身扶住王元初,輕聲道:“爹爹,進去吧。”
她秀美的臉一片沉靜,仿佛沒感到悲傷,李慕禪卻能感覺得到她心底的悲哀,痛苦,只是被強壓下去了。
李慕禪暗嘆,如此年輕,有如此超人心志,果然有王秀娥之風呀。
王元初深吸一口氣,緩緩點頭,仿佛一下蒼老了數年,由王霜鳳扶著踏進了大廳。
李慕禪走在后面,暗自嘆息,王元心的死對王元初打擊極大,想必兄弟二人感情極好,否則,依王元初的心志,斷不至于如此失態。
他跟著進了大廳,但見寬曠的大廳正中擺著一具巨大棺材,黑漆锃亮,閃閃放光,空氣中充滿了濃郁的檀香。
正北墻上寫了一個大大的“奠”字,大廳正方幔帳皆換成黑色,空曠的大廳變得黑暗幾分,光線昏沉。
棺材兩旁是兩排高背椅,坐著兩排皓發霜眉的老者與英武逼人的中年人,個個面沉如水,一言不發,空氣仿佛凝滯了。
王元初乍一進來,數十道目光刷一下望來,大廳為之一亮。
王元初怔怔望著棺材,身體顫抖得更厲害,臉色煞白,卻緩緩往前,來到棺材前,棺材中躺著一個錦衣少年,面如冠玉,劍眉星目,宛如熟睡。
李慕禪站在門口暗嘆一口氣,沒往前湊,這個時候他畢竟是外人,身份不同,容不得他靠近。
“臭小子,你回來晚了!”一個骨骼寬大的老者緩緩站起來,面如滿月,雙眼湛湛如星,年輕時必是一個美男子。
“爹……”王元初咬著牙,沉聲問:“誰殺了五弟?”
“公孫青云。”老者淡淡道。
“是他!”王元初臉上肌肉扭曲,恨恨一跺腳:“公――孫――青――云――,好一個公孫青云!不殺你,我王元初誓不為人!”
老者擺擺手,淡淡道:“甭說大話,你這一身本事,若能殺了公孫青云,母豬能上樹!”
王元初臉色漲紅,深吸一口氣,道:“爹,我會拼命練功,總有一天,我要殺公孫青云,替五弟報仇!”
“你呀……”老者搖頭不語。
“家主,難得元初有這份志氣,你就少說兩句吧!”另一個老者擺擺手,沉聲道:“元初,公孫青云可不容易殺,你要努力呀!”
“二叔……”王元初抱拳,隨后,一一向諸位長輩行禮。
李慕禪站在最后面,掃了一眼眾人,雖都是一幅悲傷表情,但心里真正悲傷的,不過十來個人罷了。
大家族雖好,但人一多,感情自然淡了,有得有失,世間本就如此,李慕禪心態超然,俯看眾生,感慨良多。
“元初,這次可順利?”王家家主沉聲問。
王元初緩緩點頭,怔怔看著棺材中的王元心,眼眶發紅,強忍著流淚,轉頭道:“爹,咱們就這么算了?”
“自然不會算了。”王家家主王天昊冷冷道,臉似寒鐵。
王元初沉聲道:“以牙還牙,以血還血!……爹,咱們要替五弟報仇,血洗公孫家!”
王天昊點頭:“嗯,若非老祖宗有令,不能妄動,早就殺過去了,……老祖宗可能在等你的消息吧,去見一見老祖宗。”
“是。”王元初強按痛苦,點頭答應。
王元初與王霜鳳出了大廳,李慕禪站在門口,跟上兩人,另四個護衛已經消失,各自忙去了。
“大公子,我先去歇息一下。”李慕禪抱拳道。
王元初這才回過神,注意到李慕禪,忙點頭:“李兄弟見笑了,……好,你先去歇息。”
李慕禪沖王霜鳳點點頭,轉身離開了,回到了自己的小院。
他暗自嘆息,本想到了王家,直接告辭離開,前往圣雪峰,更重要的是,回家看一看。
這一年多不見家人,他心里想得緊,卻沒想到,王家五公子竟被殺了,他也不能提出告辭了,免得被誤會。
他在小院里調息,揣摩著滄海九劍,這十幾天與南宮無妄切磋,收獲極豐,對滄海九劍領悟更深。
他練了一會兒劍,坐到花圃石桌旁,兩個白衣少女小芹小莼在一旁伺候,靜靜站著,待李慕禪的茶盞空了,便過來斟滿。
李慕禪目光漸漸放遠,心中思忖,公孫青云殺了王家五公子,這可是捅了馬蜂窩,這一回,王家與公孫家是不死不休了。
照理來說,大家族的爭斗,不至于如此你死我活,即使動手,也留有一些余地,不會殺核心人物。
除非,真有血海深仇,才會如此狠絕。
如此看來,王家與公孫家之仇怨,遠勝自己所想,并非僅利益之爭,而且涉及到了仇恨。
王家與公孫家必有一血雨腥風,不知要死多少人,如此下去,兩家人會越來越仇恨,將不共戴天,誓不兩立。
天下幾大世家的勢立會重新劃分,一旦如此,又是一番血雨腥風,比兩家仇殺規模更大,會弄得天下大亂。
李慕禪皺了皺眉頭。
王家實力雄厚,且與滄海劍派有些淵源,而公孫世家則有圣雪峰支持,兩家相斗,難免會涉及兩派。
小孩打架,大人也要被卷進去。
而自己身為滄海劍派的弟子,又要代王家與圣雪峰比武,滄海劍派卷得更深,無法置身事外了。
如此一來,兩派難脫出是非圈,一個不好,兩家之斗會成為兩派相斗的導火索,危險之極。
李慕禪心思敏銳,目光超然,很快就推衍出這些,眉頭皺得越來越緊。
王家與他雖有傳藝之恩,但比武足以相抵,且這一次隨著一起去南宮世家,無論如何可抵平。
王家的死活,他不太關心,僅覺得可惜罷了,但若涉及到滄海山,他卻無法容忍,想扼殺危險的萌芽。
他想了一會兒,深吁一口氣,收回心神,笑道:“小芹,小莼,五公子何時去的?”
臉頰有酒窩的少女低著頭,嘆了口氣:“就在昨天。”
“唉……,昨天!”李慕禪搖搖頭,嘆了口氣。
可惜,早趕回來一天,憑著控鶴添油術,說不定能救一救。
正說著話時,腳步聲響起,兩個白衣少女忙低頭,盈盈一禮:“老祖宗。”
“罷了,你們出去吧。”王秀娥一襲黑衫,冷漠的擺擺手,王霜鳳換了一身黑衣,跟在她身邊。
李慕禪起身抱拳:“前輩,節哀,人生不能復生。”
王秀娥搖搖頭,臉龐雖仍光潔,眉宇間卻蒼老了幾分,露出幾分暮氣來,伸手指了指:“坐吧。”
李慕禪坐下,王秀娥坐他對面,王霜鳳站在她身后。
她很快替王秀娥斟了一盞茶,雙手遞上,王秀娥接過了,輕啜一口,慢慢放下,目光落在李慕禪臉上。
王秀娥道:“湛然,這一次的事,多虧了你,否則,元初與鳳兒都難逃公孫家的毒手。”
李慕禪道:“前輩不必客氣,我也沒做什么。”
王秀娥忽然冷笑:“公孫青云,嘿,好一個公孫青云!”
她渾身泛著陰森寒氣,李慕禪的他心通感覺到了宛如實質的殺意,對這個公孫青云,她恨不得千刀萬剮。
“前輩,你要親自出手?”李慕禪道。
王秀娥長吁一口氣,臉色緩下一些,寒氣慢慢散去,她搖搖頭:“我不能親自動手。”
李慕禪皺一下眉頭。
王秀娥搖搖頭,長長嘆了一口氣,道:“我恨不得親手宰了他!……但公孫家也有一位老怪物,我若出手,他也會出手!”
李慕禪恍然,點點頭。
“湛然,我……”王秀娥看了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