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上了山,一下鉆進樹林里,找了個光頭大漢,點了他死穴,扒下他衣裳,換到自己身上。
他左掌在頭頂一抹,短發簌簌落下,光頭閃爍,身上氣質隨之一變,兇狠彪悍,活脫脫一個光頭大寇。
他出得樹林,往臥虎寺而去。
走到半路,忽然迎面一人,身后跟著數個大漢。
兩旁空蕩蕩的,沒有躲藏之處,李慕禪硬著頭皮,腳下不停,與這幫人相遇,暗自叫苦。
這當頭的一人約二十來歲,身穿灰衫,面如冠玉,眉清目秀,唇紅齒白,乃氣度翩翩的儒雅俊公子。
李慕禪認得他,當初,就是他引自己進臥虎寺,此人城府極深,笑里藏刀,殺人于無形。
來到近前,他躬身行禮,掩住自己臉龐,只露光頭。
俊美青年輕頜首,飄然而過,毫不停留,李慕禪舒一口氣。
剛走出兩步,身后忽然傳來喝聲:“這位兄弟,留步!”
李慕禪身形一僵,暗自嘆息,慢慢轉身,面帶微笑。
“是你?!”俊美青年一怔,驚異的指著李慕禪。
“是我。”李慕禪笑著點頭,合什一禮:“施主別來無恙?”
“請隨我來!”俊美青年朝四周看看,招招手,轉身一折,徑直走向臥虎寺。
李慕禪笑了笑,心下好奇,他究竟是想耍花招,還是真的有事,于是跟上去,兩人來到臥虎寺前。
“你們在外面。”俊美青年在院門口停住,擺擺手。
眾大漢停住,默然不動,眼不斜視,看也不看李慕禪。
進了院門,臥虎寺依舊,檀香繚繞,泌人心脾,周圍安靜無比,山下的慘叫聲隱隱約約,若有若無。
兩人站在院中,他轉身問道:“不知師父法號為何?”
李慕禪摸著臺階下的佛塔,微笑道:“法號乃外相,何須在意,兄臺叫我來此,有何貴干?”
俊美青年苦笑一聲,不再多問。
沉吟片刻,他抬頭緊盯李慕禪:“大當家的是你殺的吧?”
李慕禪點頭:“不錯,僥幸得手!”
“殺得好!”俊美青年低吼一聲,雙拳緊握,臉色漲紅。
他深吸一口氣,定了定神,雙眼放光,激動道:“大當家的數日不回是常事,大伙沒擔心,……但這一次,我總感覺,大當家的是死了。”
“你與他有仇?”李慕禪笑了笑。
“殺父之仇,不共戴天!”俊美青年咬著牙,緩緩道。
李慕禪淡淡道:“光頭大寇殺人滅族,尋常事爾,不差你一家。”
他相信師兄,家人,掏心掏肺,卻不易相信別人,洞悉世情,明徹人心,對人性之險惡知之甚深。
“我從沒下山殺人!”俊美青年大聲道。
李慕禪笑了笑,轉頭道:“我重來臥虎山,是想尋大當家的武功秘笈,你可知道?”
“武功秘笈?”俊美青年皺眉,想了想,搖搖頭:“我從沒見過。”
“他為何被逐出爛陀寺?”李慕禪轉開話題。
俊美青年道:“他血氣太強,因一點兒小事就殺了一位同門。”
“可惜了……”李慕禪搖頭,轉頭道:“我進去搜搜看,你隨我一起吧。”
俊美青年痛快答應:“好!”
兩人進了臥虎寺,翻找了一番。
大殿是一個佛像,兇神惡煞一般,香爐前一個蒲團,再無他物,沒什么可翻找的,一目了然。
他將蒲團拆了,不見異樣,于是進了里間的臥室。
臥室也極簡潔,一榻,一案。
榻上只有一蒲團,沒被褥,他拆了蒲團,什么也沒有。
案上幾本書,還擺了一個漆黑的佛像,擺一個古怪的姿式,相貌與外面的佛像相似。
他翻了翻軒案上的書,是幾本佛經,索性都收入懷里。
望著周圍,他搖頭嘆息,大是失望。
俊美青年忙道:“大當家的一天到晚坐著修煉,不干別的,一心想重上爛陀寺,要打倒爛陀寺,……平常他偶爾下山殺人,說是放松一下。”
李慕禪點頭,看周圍的擺設,就知大當家的清心寡欲,一心練功,可惜,這樣的人,偏偏不走正道。
他目光巡逡,最終落到俊美青年身上。
俊美青年苦笑,搖頭嘆道:“我從沒見過什么秘笈,絕沒私藏!……不過,怕是你不信吧?”
李慕禪笑了笑,溫聲道:“還不知尊姓大名。”
“溫正良!”俊美青年苦笑道。
李慕禪點點頭,轉身道:“既然沒有,就算啦!”
他雖極渴望金剛指,但沒得到,失落而已,很快就拋開,緣來緣去,世間之事皆因緣際會,強求不得。
況且,他直覺敏銳,剛才探了探,知道溫正良沒說謊。
他也想過會空手而歸,金剛指乃爛陀寺絕學,其秘笈豈能隨意出寺?大當家的十有沒秘笈。
但只要有一分希望,總要試試看,如今果真沒有,只能罷了。
臨走之際,李慕禪順手拿了案上的黑佛,這尊佛像兇煞獰厲,不同尋常,他總覺有些異樣,卻看不出。
李慕禪相信直覺,于是拿走,聊勝于無,他暗自嘲笑自己,這叫賊不走空啊!
兩人出了寺,十幾個光頭大漢一動不動站著,沉默靜寂,對山下傳來的慘叫聲充耳不聞。
李慕禪道:“溫公子,不知有何打算?”
溫正良搖搖頭,看著夕陽,神情迷惘。
他呆在臥虎山,就是為報殺父大仇,如今大仇已報,他心里空蕩蕩的,無所適從,不知如何做。
李慕禪溫聲道:“下山吧,下山之后,重新開始。”
“我……”溫正良遲疑。
忽爾離開熟悉環境,重新開始,他雖不乏智慧,心性堅忍,也不由生出畏懼,遲疑不決。
李慕禪肅然道:“大當家已亡,光頭大寇早晚覆滅,現在若不離開,殺身之禍不遠了。”
“……好,下山!”溫正良用力一點頭。
兩人正要往下走,忽然一聲長嘯傳來。
嘯聲如滾滾春雷,轟隆隆而來,緩慢而沉悶,眾人耳朵發麻,周身氣血翻涌,再不能動手。
嘯聲開始時,人尚在遠處,嘯聲停下時,人已在山腳下,此人輕功極妙。
李慕禪皺一下眉毛,此人功力之深,自己遠遠不如。
他轉頭看溫正良,溫正良迷惑搖頭。
兩人來到山上階梯入口,但見下面二十幾個人糾纏,其余眾人,或伏于青石臺階上,或已經不見,臺階兩側石壁,血漬處處,慘烈之極。
此時,一抹紅煙飄上山階,轉眼之間,來到山腰,到了兩幫人馬廝殺之處,驀的停下,現出真身。
卻是一個褐紅僧袍的小和尚,約有十歲,劍眉斜飛,鼻子高挺,一雙眼睛微腫,透著一股威煞之氣。
他合什一禮:“阿彌陀佛!”
眾人齊齊一震,這四個字中蘊著龐大內力,宛如炸雷,眾人血氣震蕩,面皆失色,怔怔盯著他。
“大師何人?”李繼先頭發披散,雙眼血絲密布。
“大師不敢當,小僧心覺。”小和尚面無表情的合什,眼簾耷拉著,緩緩道:“上天有好生之德,諸位施主莫再造殺孽了!”
“心覺大師,殺子之仇,豈能不報?”李繼先嘶聲嘆息,隨即冷笑道:“除非他們交出梅府的人!”
“你這家伙,莫名其妙,哪來的梅府?咱們臥虎山根本就沒姓梅的!”粗壯大漢一頓長棍,粗聲粗氣喝道。
李繼先冷笑:“要我相信,上山搜一搜!”
“放你的娘的狗臭屁!”粗壯漢子破口大罵,氣惱之急,晃一晃長棍:“來來,再戰三百合!”
“阿彌陀佛——!”心覺和尚又宣一聲佛號,震得眾人血氣翻騰,再難說話。
他目光如刃,緩緩掃過眾人,落在二當家身上,慢慢道:“聽說,你們山上有一座臥虎寺,寺中有一個和尚,是與不是?”
二當家的心頭一緊,只覺心覺和尚目光平靜,平靜得有些詭異,好像沒有一絲人類的感情,忍不住心寒。
他吸了口氣,定下心,道:“大師可是找我們大當家的?”
“大當家的?”心覺和尚沉吟,點點頭:“你們大當家的可會使金剛指?”
“咱們大當家的會金剛指!”二當家的點頭,遲疑一下,問道:“大師可是來自爛陀寺?”
心覺和尚點頭,露出一絲微笑,緩緩道:“心悟師兄果然在此!”
“大師,大當家的許久未歸,怕是……”二當家的忙道。
心覺和尚劍眉一挑:“怕是什么?”
“怕是……已遭不測!”二當家用力咽一口唾沫。
心覺和尚盯著他看,目不轉睛,面無表情。
二當家的渾身發寒,忙道:“大當家的去追一位小師父,再沒回來,……在下縱有天大膽子,也不敢誑大師!”
“……上山!”心覺和尚淡淡道,化為一道輕煙,眨眼到了山上。
待他消失,眾人齊齊松一口氣,仿佛心上搬開一塊大石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