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七十八幕女武神的騎行(下)
戰場上,白獅的戰旗再一次開始緩緩移動。
在最前方身先士卒的正是尼玫西絲,女騎士一手持戰旗,一手持長劍,她就像是整個白獅軍團進攻鋒矢的發起者。小惡魔與她交手往往不過一合,就被她一劍斬下城頭。
那種狠辣的實戰劍術連芙蕾雅也是第一次目睹,她不禁感到驚訝,因為那劍術與布蘭多的劍術是如此的類似。那一刻尼玫西絲仿佛自己就是白獅的化身,張牙露爪,撕碎她的一切敵人,領導著每一個人前進。
在她身后,白獅軍團的士兵,王立騎士學院的士官生這一刻爆發出了最大的潛力,進攻終于變得順利起來。他們勢如破竹地攻上城墻。
“牛頭人!”
撕心裂肺的喊聲。
芙蕾雅也看到了,她翻過城頭,看到墻后竟還有一道墻,后面是密密麻麻手持巨斧的牛頭人,少說也有上百頭。她還沒來得及瞪大眼睛,沖在最前面的士兵就齊齊飛了起來。
牛頭人背后,出現了一群蛇發昂揚,手持長弓的女士。是美杜莎,來自布契的少女雖然見識不多,但卻也認識這種神話中的生物。
“啊……”芙蕾雅忍不住下意識地低叫了一聲。
這是個陷阱。
所有人忽然都意識到這一點。尼玫西絲的臉上冷得怕人,芙蕾雅甚至看到女騎士握著旗幟的手上沒有一絲血色,甚至微微顫抖起來。
“不要看那邊,我們繼續前進。”
她艱難地喊道。
但一波箭雨已經籠罩了墻壘之上,這是美杜莎的射擊,幽綠色的箭矢根本沒有任何鎧甲能夠抵擋,前面的士兵還沒來得及掙扎就化作了石像。
一輪射擊。沖在最前面的人少了三分之一。美杜莎們動作迅速。又開始張弓搭箭。
白獅戰旗忽然消失了。
巴爾塔侯爵親眼看到了這一幕——看到白獅的戰旗倒下,消失在雨幕中。一種萬念俱灰的感覺浮現在他心頭,他忽然感到有些恍惚。心中仿佛只回蕩著一個聲音:
埃魯因已經失去了最后一個機會。
“侯爵大人,小心!”
一頭蠻魔掠過城頭,與巴爾塔擦身而過。侯爵略一失神。但手中已經一空,長劍已被那頭蠻魔給扯走。他心中下意識地一驚,回過頭,正好看到惡魔之中一頭頭上長著犄角的怪物一下跳到了他面前。
好可怕的氣息。
這是巴爾塔最后一個念頭。那長角惡魔已經毫不留情地扼著他的脖子將他從地面上拽了起來,力量上相差不止一個層級的侯爵大人根本沒有反抗的余地。
“侯爵大人!”
“軍團長!”
在白獅軍團士兵的驚叫聲中,巴爾塔走完了自己人生中的最后一程。那一刻,他仿佛看到了那黑暗之中的光,一個高大而熟悉的背影站在那一頭,就如同在那時的戰場之上一樣。
元帥大人。
長角惡魔毫不費力地捏斷了這位埃魯因侯爵、白獅軍團軍團長的脖子。將失去了生氣的尸體丟向一邊。然后一腳踩倒了城頭上的埃魯因旗幟。
它蔑視地看著城內的所有人類士兵,在它看來,這里的士兵簡直是垃圾一樣的存在。連地獄里最劣等的生物都比他們更強。若不是傳送門一時間還無法轉移來更多高端的軍隊。否則這地方早就應該覆滅十次了。
對付這些臭蟲真是令它感到厭煩。
不過無論如何,這該死的衛城總算是攻下了——
布諾安衛城失陷了。
伍德在水晶球中看到那面旗幟消失在雨幕之中。終于意識到了這敗亡的命運。埃魯因會因此而覆滅,而他的道路也到此為止了,沒有人比他更清楚這次事件對炎之圣殿意味著什么。
他幾乎可以想象,自己會失去過往的一切。但更重要的是,炎之圣殿為因此而蒙羞,這位老人忍不住捂住自己的臉,深深地嘆了口氣。
一切都是他的過錯。
“準備撤退吧,了了那些貴族們的愿,相信他們會為此后悔的。”這位曾經顯赫的主祭大人,這一刻也忍不住有些無奈地答道。
“請在等一等,主祭大人。”坐在一旁的尤拉忽然開口道。
“嗯?”
所有人都回頭看著這位盲眼的少女。
一柄長槍出現在芙蕾雅的視野之中,槍刃上跳動的雷弧一瞬間跳至那頭牛頭人身上。槍刃向前,一槍刺入那怪物胸膛之中,血箭噴射而出,然后留著長長馬尾的少女拔出長槍,讓那頭怪物轟然倒地。
她看著她,金色的眼睛里有些好奇,然后向她伸出了手:“你是……芙蕾雅?”
“我是。”芙蕾雅認識這個少女:“你是茜?”
少女微微一笑,露出可愛的虎牙:“嗯。”
“你有看到梅蒂莎嗎,芙蕾雅?”
芙蕾雅搖了搖頭,她一只手捂住肩頭上的傷口,有些倉惶地看向四周。很快就看到了倒在廢墟里的尼玫西絲。
“學姐大人。”
她心頭一緊,向那邊沖了過去。黑發的女騎士雙目緊閉,氣若游絲,一只羽箭插在她胸口——只是即使如此,她手中依舊緊握著白獅軍團的戰旗。
仿佛是聽到芙蕾雅的呼喚,尼玫西絲艱難地睜開眼睛,她瞇起漂亮的眸子盯著芙蕾雅。“芙蕾雅,你聽好……”
“學姐……”
“拿著這面戰旗……你是指揮官了。”
“怎么可以……”
已經失敗了嗎。
芙蕾雅看著那張因為一直保持著冷漠的神色而顯得有些嚴肅的臉,但她一直覺得尼玫西絲對她的照顧更像是自己的一位親人,應該說像是姐姐;她沒有姐姐,也沒有兄長,因此格外珍惜這份感情。
尼玫西絲對她微微笑了一下,笑得很難看。
“去吧。芙蕾雅。”
“可你?”
“我還死不了……”尼玫西絲露出比哭還難看的微笑來。“快去,這是命令,你這個笨蛋。我相信你……”
為什么相信我?芙蕾雅不明白。為什么尼玫西絲也好,布蘭多也好,總是那么無條件地相信他。她明明什么也不會。而且什么也學不會,比起其他人,笨拙得像是一只丑小鴨。
大家都倒下了,學姐,卡洛,恩洛克還有繆科,只有布雷森與卡格里斯還在進行最后的抵抗。她回過頭,看著梅達奧村附近零零星星的戰斗,由于失去了指揮。敗亡似乎就在眼前了。
她又能做什么?
但尼玫西絲好像看出了少女的迷茫,對她微微笑了笑,有口型對她說了一句話。芙蕾雅并沒看出那是什么意思。但身為傭兵的茜卻看懂了。
‘因為你是女武神啊。傻孩子。’
“因為這是我的請求,芙蕾雅。好嗎?”尼玫西絲虛弱地問道。
這句話令來自布契的少女一下握緊了拳頭。在整個戰場上,白獅軍團的士兵已經開始后退了。
但芙蕾雅回過頭了:“茜。”
扎著常常馬尾的少女疑惑地看著她。
“你可以幫助我嗎?”
茜沒有回答。她知道布蘭多對于這位少女的信賴,因為跟隨布蘭多最長時間,布蘭多并不會忌諱和她嘆氣他身邊的人和事,少女很滿足這樣的生活,雖然只是靜靜地聽著。
然后她點了點頭。
“謝謝你。”芙蕾雅接過了白獅軍團的戰旗,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雖然緊張并未從身上洗去,但她最后看了一眼尼玫西絲。
她將女騎士靠在墻垛上,認真地答道:“學姐大人,我會讓這面戰旗閃耀在戰場之上的,只要我還活著。”
“埃魯因不會滅亡——”
巴爾塔侯爵的死就像是布諾安衛城的最后喪鐘,那一刻整個戰場仿佛都崩潰了。但在城內的各個角落,白獅軍團的軍官依舊在堅守著最后的戰斗。
“歐文,你還記得那本叫做藤蘿之夏的書么?”
身穿銀灰色鎧甲的白獅軍團年輕軍官怔怔地站在大雨中,好像還沒從失敗中回過神來。巴爾塔侯爵死了,白獅軍團在一連串的失敗中好像真的走到了盡頭。
無數惡魔撲向城頭,帶著一種令人絕望的氣息。
“我們失敗了,夏洛特,不要說你那本書了。”
“是的,我也是這么認為的,歐文。所以下令讓士兵們打開衛城的南門吧,我們從那里撤退如何。”
歐文猛然回過頭,雙眼血紅地瞪著自己的同伴:“你瘋了!”他咬牙切齒地喊道,“我們絕對不能撤退,我們的隊友還在前面!”
夏洛特笑了笑。
“那你記得幫我把那本書買下來,要封皮上有金色的邊那本,弦月之年刊行的版,你知道的。”
“你在說什么?”
“去把旗幟撿起來,歐文。”
幾分鐘之后,布諾安衛城的南門洞開了。
城內殘余的白獅軍團的士兵開始撤退。惡魔的指揮官——那頭長角惡魔立刻注意到了這一點,它當然不能容忍這些給自己制造了巨大麻煩的人類走退。
它發出一聲長號,惡魔大軍立刻向南門涌去,它親自帶隊,準備碾碎那些臭蟲。
但它沖下城頭,繞過幾條巷子,來到城內唯一一座廣場之下。在這里,它看到的是嚴陣以待的人類——不僅僅是白獅軍團的衛兵,還有衣衫襤褸的男人甚至是孩子。
長角惡魔忽然意識到了不對。
夏洛克站在人群之中,輕蔑地舉起了手中的長劍:
“我知道你們在聽著——向我開火,勝利號!”
“向我開火,勝利號!”
魔法水晶中傳出的聲音顯得有些失真,但依舊毫不掩飾其中飽含的堅定。傳令的法師微微沉默了一下,才回過頭來看著身后的伯爵大人。
穿著長長的大衣,面色有些蒼白,神色之間寫滿疲倦的雅尼拉蘇伯爵閉著眼睛。他揉了揉額頭。仿佛是下了極大的決心才答道:
“惡魔的指揮官在那里。向他開火。”
“可是大人。”
“一切責任由我來承擔。”伯爵淡淡地答道。
倘若有人敢放棄自己的生命,那么他又有什么不敢放棄自己的名譽的?
大地戰栗著,耀眼的金色光芒已經在布諾安衛城內連成一片。仿佛火海一般。歐文眼睜睜看著這一幕,看著失去指揮的下級惡魔在火光之中逃竄,看著自己的同僚在爆炸中化為灰燼。淚水早已奪眶而出。
他扶正了巴爾塔侯爵的尸體,然后高高舉起了那面已經殘破不堪的埃魯因的旗幟。
那個動作,仿佛神圣無比。
兩面旗幟重新出現在戰場上。
那是用無數人的鮮血換來的一線希望,如同閃耀的信念,每個人心中都不禁感到熱血沸騰。甚至在勝利號上,連埃魯因的海軍士官們都忍不住閉上了眼睛。
伍德主祭默默看著這一幕。
尤拉雖然無法看到,但外面山呼海嘯的歡呼已經傳入她的耳中。她并不是埃魯因人,但一抹微笑還是浮現在她臉上。
‘加油,埃魯因。’
但梅達奧村的正面戰場上。正在進攻的卡格利斯卻忽然停下了步伐。
怎么回事?
他和所有來自托尼格爾的年輕人都感到一陣異樣,不僅僅是他們,接下來整個白獅軍團的士兵們都感到了這種來自于心靈之中的悸動。
在他們面前。是勢不可擋的牛頭人。白獅軍團正在連連潰退。在美杜莎與洞穴蜥蜴人射手的雙重打擊之下,他們事實上已經丟掉了之前的大部分戰果。
眼看一切都要化為泡影。
但一面旗幟映入了他們的眼簾。那面旗幟仿佛不是布料編織,而是金子打造的。旗幟在大雨之中展揚,上面的白色雄獅活了過來。
那是芙蕾雅。
女騎士一手擎著這旗幟,一手持獅心的圣劍,一人越過所有人,直面那些來自喬根底岡可怕的怪物。
那一刻茜就在她身邊,白獅軍團就在她身后。
他的左手是山民,他的右手是白色的雄獅。
他向前時,無可阻擋。
那一刻歷史仿佛重寫了。
七個世紀前的場景,七個世紀后在此重現。
只是他們的敵人從克魯茲人,變成了惡魔。歷史微妙的巧合仿佛讓空氣都微微震動了起來,每個人都感到了這種來自于命運的悸動。
芙蕾雅舉起長劍。
“白獅軍團,聽我命令,向前進攻。”
“即使是死,我們也要死在進攻的道路上。”
“或許將來有一天,白獅會從灰燼之中重生,而不是永遠地熄滅下去。”
女騎士的聲音清晰地穿透了雨幕,她的許諾就仿佛是一個誓言,就如同先君埃克在獅心劍前立下的守則。那一刻,奇跡發生了,王立騎士學院的士官生們驚訝地看到白獅軍團的戰甲微微亮了起來。
然后一層淡淡的金色光芒仿佛從天而降,然后環繞在每一名白獅軍團的士兵身上,最后形成一個金色的印記。
如果布蘭多在此,大約會認出,這就是白獅戰甲上的最后一層印記。
也是他和柏魯大師怎么也沒辦法研究出來的白獅軍團那個傳說之中的能力的源泉——
雄獅印記,賦予穿戴著英勇之效。佩戴它的軍隊將不再畏懼,永遠士氣高昂,不會身處任何狀況之下而陷入慌亂之中。
那頭獅子的靈魂仿佛復活了。
卡格里斯抬起頭,他忽然感到,天空上那無時無刻不注目著此地的目光仿佛消失了。就好像先古的君王遠去,但埃魯因已經有了一位他的新的繼任者。
殘存的所有白獅軍團的士兵都發出怒吼,向數倍于他們的敵人發起了進攻。這一刻恐懼與彷徨不在是他們心中的阻礙,而是克服這一切前進的動力。
雖然或許他們最終將敗亡,但埃魯因與白獅的傳說將流傳下去。
永遠不會磨滅。
可惜來自喬根底岡的牛頭人不會思考,否則它們一定會為面對這樣一只已經拋卻了一切的軍隊而感到戰栗。但面對這些一往無前的人類,它們唯一能做的就是舉起巨斧。
它們或許有些不太明白,明明是失敗,這些人類為什么還能如此坦然地接受。對于來自黑暗地底的生物來說,生存就是唯一的榮耀。
在牛頭人背后,美杜莎們也舉起了弓。
兩支軍隊轟然絞殺在一起。
勇氣、榮譽或者僅僅是對于生存的渴望這一刻混雜在一起了,彼此不再分開。人類以極大的犧牲短暫地取得了與牛頭人僵持的結果,但與此為代價卻是令人心悸的損失。
芙蕾雅沖在最前面,她的劍堅定得就像是可以破開重重的阻礙——
茜有些敬佩地看著女騎士的背影,但她感到悸動不是這一往無前的勇氣,而是不屈的信念。她第一次知道有人可以如此的堅定,可以不依靠其他人也能獨自地戰斗下去。
那是令她心折的氣質,她曾經以為只有領主大人身上才有這樣的氣息。
但原來一個女孩子也能做到。
芙蕾雅的背影那一瞬間就像是某種深刻的記憶,只是一剎那,但已經深深地印在她心中。
她忽然有些心甘情愿地為她持劍,在她身側為她開辟出一條道路來。
“能贏嗎?”
“恐怕不行。”
伍德與狡狐馬卡羅、歐弗韋爾簡短地對話。這位克魯茲人的大主祭長身而立,侍從立刻為他披上長袍。
“主祭大人?”
“埃魯因人在為他們的命運而拼搏,直言不諱的說,我也得為我的命運和信仰賭上一把了。”伍德嘆了口氣,答道:“僅僅是在這里看著,令我羞愧不已,也令炎之王蒙羞。”
“可大人,惡魔應該留了一手底牌,你現在出手的話……”
“現在不是考慮這個的時候了。”
伍德淡淡地答道。
這個時候船艙的門忽然被打開了。所有人都忍不住皺起了眉頭,難道下面的人已經慌張到連基本的禮節都忘記了么?
他們回過頭,卻看到紫羅蘭伯爵巴力那張有些古怪的臉。
“他們來了!”
“誰?”
茜一槍刺倒一頭牛頭人,然后忽然回過頭。她一把拉住前面的芙蕾雅,微微皺起了好看的眉頭。
“茜?”
“有東西。”
地面在微微戰栗著,很快,所有人都感到了這樣細微的變化。后面的白獅軍團士兵最先回過頭了。
距離黎明還有好長一段時間。
但南面的地平線上卻出現了一線銀光。
那不是晨曦。
而是起伏連綿連成一線的銀色的鎧甲。無數騎兵正在丘陵之上奔騰著,他們高舉著旗幟,如同海洋一樣呼嘯著,高唱著來自于圣者之戰時代的圣歌。
“是騎兵!?”
“這是哪里的騎兵!”
“南方還有這樣的軍隊?”
芙蕾雅微微皺起了眉頭,她看到一面旗幟帶領著這支軍隊前進,唱著那些她從未聽過的歌謠,仿佛來自于神話之中的軍隊一樣。
‘號角再度響起,愿諸族仍未忘記神圣的盟約’
‘黑暗的羽翼遮蔽天空,但銀色的晨曦依舊升起’
‘古老的誓言回蕩于大地,衣甲如新,長劍仍鳴’
‘圣者應諭而至,戰火再度燃起’
那戰旗之上,一枚純潔如銀的神圣百合徽記閃耀得近乎刺眼。
銀精靈。
他們又一次回到了這片土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