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都離開了,但我和珊多拉還留在房間里,深淵希靈好奇地看了我們一眼,忍不住開口:“你們還有什么事么?情況我應該已經介紹完了。”
“額,不是架橋的事兒,”我看了珊多拉一眼,感覺眼下這氣氛真是略有詭異,但有些話還是不得不說,“是跟你有關的——我把咱倆那什么……理論上算父女的關系告訴家里人了,珊多拉對此挺好奇,她想來看看。”
不出所料深淵希靈頓時就皺起了眉:“奇怪,這個問題真的很重要么?為什么你這么看重?”
“我就說這家伙世界觀有問題吧,”我碰了碰珊多拉的胳膊,“你看見她的態度了。”
“你覺得這一點都不重要?”珊多拉也挺驚奇,女王陛下雖然見多識廣,但深淵希靈這樣不走尋常路的三觀在別的地方可看不著,“即使不從‘實用’角度看,你的力量甚至一部分靈魂都是阿俊塑造出來的,你也承認他是你邏輯上的父親了,但你覺得這件事除了繼承關系之外就沒別的意義了?”
深淵希靈重新坐回座位上:“哦,從創造者和被創造者的關系來看,這確實意義重大,因為沒有父親就沒有‘深淵希靈’這個個體,所以我對父親會有特殊的關注,但除此之外我不明白還要有什么別的‘意義’,創造與繼承的進程已經結束,你們應該知道一個程序是如何運行的——每一條進程都因為被調用才有意義,但進程結束之后就應該釋放這個程序。這樣才能節省系統資源嘛。”
“……果然是你的思維流程,”珊多拉嘴角動了動,“之前阿俊跟我轉述了你的話我還感覺不可思議呢。啊哈,其實也沒什么事,只是聽阿俊說突然多出一個女兒來,我實在好奇想當著你面確認一下,原本還想著有很多話要問呢,結果現在……竟然感覺交流不下去了。跟你說話真費勁。”
“嗯,跟你們說話也費勁,”深淵希靈非常實誠地點著頭,隨后她看著我這邊略微思索了一下,“不過我也承認,前幾天跟父親談完之后我也好好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思維流程,檢定在‘父親’這個概念出現之后我的行為是否有所變化,后來我發現自己確實跟單純的程序有些區別……區別并不明顯,但我對‘父親’的關注度更高。響應速度更快,而且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父親的力量仍然在網絡中彌漫,在沒有其他影響的情況下我更容易相信或者接受他說的話——當然這也有可能是虛空生物的擾動力在產生作用。這方面的試驗還沒有得出結論。我要繼續研究下去。就目前的幾次模擬測試來看,假如在無任何干擾因素的情況下父親和其他人告訴我一些等價但不同的情報,我會優先相信父親說的話,哪怕沒有任何證據也一樣……這是一種不正常的現象,可能有害,但我還是找不出原因。因此略有苦惱。”
深淵希靈的說話方式還是那樣古怪,始終帶著一種過分冷靜漠然的感覺,連珊多拉都忍不住皺起眉:“怎么感覺你好像在說別人似的,這可是你自己思維過程。”
“我可以在自己的精神世界中運行虛擬機和沙箱環境,因此我習慣用這種旁觀式的視角來分析自己。相信我,這是個好辦法。”深淵希靈一板一眼地給珊多拉做科普,“你看他就沒表示有意見。”
這家伙抬手就指向這邊了,我只能尷尬地擺擺手:“那什么,我是還沒反應過來……”
不過深淵希靈說的話我倒是聽明白了,也就是說這家伙從邏輯上認為“父女關系”并無意義,但其實她還是受到了些影響?
她一直試圖用自己的“科學方法”來分析這種影響到底是怎么回事,甚至打算計算一下虛空生物的信息擾動力,不過我覺得這些都是在白費力氣,她注定會繼續困惑下去——假如她始終不打算改改三觀的話那恐怕得困惑一輩子。
同時我也搞明白了自己對她的影響局限在什么程度:規模不大,而且幾乎沒什么實際效果。她只有在不影響大局,并且“其他條件為零”的情況下才會傾向于自己老爸,最直接的例子就是過去幾年來的戰爭:在深淵區和新帝國持續交戰的幾年里她就完全排除了“父女關系”給自己帶來的影響,那些年她打仗可是一點都沒手軟,而現在戰爭結束,一切壓制性的條件都解除了,她才干脆直接地找上我,承認了這層驚天動地的關系,這是一種什么樣的世界觀?
這是一種將“感情”都列到小數點后面兩百多位精確計算的世界觀!
我覺得自己這輩子是沒辦法跟這個理論上算自己孩子、但三觀壓根不在一條線上的家伙好好交流了,你看連珊多拉這樣見多識廣的跟深淵希靈說起話來都費勁。
“那就這樣吧,”珊多拉和深淵希靈又聊了幾句,在發現互相之間理解起來困難重重之后果斷選擇放棄,“你有你的思維方式,而且目前看來也沒什么危害,我沒理由管束你。而且如果你今后愿意跟你手下那幫深淵使徒繼續當一群‘正常人’的話,新帝國也沒有繼續跟你對立的理由,但愿今后我們可以好好相處。”
“這一點你可以放心,深淵區絕大多數人其實都不是瘋子,只有撕裂者才徹底瘋了,我們不瘋,”深淵希靈笑起來,“之前的事情……只是因為我別無選擇罷了,現在星域父神給我下了一層宣言,父親的力量也日漸強大,我會權衡利弊,不再危害秩序世界。而且說實話……父親變得足夠強也是好事,這樣我就用不著繼續做一些吃力不討好的事了。我可以求助于自己的父親。”
我一下子還沒反應過來,幾秒鐘后才哭笑不得地攤開手:“你這說的怎么這么理直氣壯……你不是說咱倆這繼承關系沒這么重要么?”
“是不重要啊,但你作為父親要幫女兒解決困難,而我作為女兒會在條件允許的情況下聽你的吩咐并且付出誠心,這是我們兩個個體的‘屬性’決定的,是各自的任務,如果你有時間的話我可以跟你講講這種純邏輯的思考方式,其實它很有效……誒你們怎么走了啊……”
我沒敢聽完。直接拽著珊多拉就跑沒影了,最后倆人傳送到影子城街頭面面相覷,珊多拉嘴角帶著干笑:“額……嘿嘿,感覺繼續聽下去的話三觀不保。”
能讓專門毀人三觀的“奪靈者”都說出這種話,深淵希靈各種意義上也是個厲害人物了。
“話說你也親眼看見了,對這件事有啥想法沒?”我拉著珊多拉漫步在影子城街頭,一邊看著周圍熟悉的城市景色,一邊漫不經心地問道。
珊多拉沉默了幾秒,最后語氣還是不怎么肯定:“想法很多。但都不著邊際,深淵希靈終究是一個很敏感的存在,她古怪的生命形式和思維方式都讓人感覺……難以捉摸。雖然現在確定是無害化了。但我還是覺得沒法理解她。”
“我倒是能稍微理解點。”我呼了口氣,“也不知道是好事壞事,竟然偶爾能跟那個三觀不正常的家伙合拍。”
“這算是父親的天賦?”珊多拉帶著壞笑看了我一眼。
“別介,我還不知道該怎么接受這個事實呢,從天而降一個閨女的事兒我遇上過,但閨女的‘成分’這么高這可是第一次。”我哭笑不得,“這么說的話……曉雪作為熊孩子之王的稱號恐怕得退位讓賢了,遍歷整個虛空你還能找到比深淵希靈更危險的家伙么?”
“她?她可不只是熊孩子,”珊多拉扯扯嘴角,“而且我正在想……希靈該怎么算?她跟深淵希靈同源。但顯然她的誕生沒你什么事,你把這個關系捋一捋。看你能捋順不。”
我悚然一驚,然后蹲地上劃拉了半天公式,最后額頭冷汗都下來了:“珊多拉咱別討論這個,再研究下去都上升到倫理高度了……”
結果我話音剛落,旁邊就傳來林雪那添亂的聲音:“深淵希靈和希靈應該算是同母異父的姐妹吧——但又沒法算,她們沒媽,希靈連爸都沒有,要不說帝王家最亂呢,尋常貴圈真亂頂多三角四角關系,哪怕亂上天也能取個整數,惟獨咱們家是能取出小數點的……”
我一口氣好險沒上來,抬頭正好看見林雪正站在自己面前,大小姐今天穿了件青春洋溢的鵝黃色連衣裙,戴著大大的遮陽帽,身后還牽著一只跟奧拓差不多大的九尾狐貍:這算牽著寵物出來逛街?
“怎么哪都能看見你,”我嘟嘟囔囔地站起來,然后抬手跟狐仙大人打招呼,后者立刻把腦袋低下來用鼻尖蹭著我的臉,不過考慮到她現在的原型狀態,這鼻尖蹭下來給人的感覺簡直跟被巨型鉛球砸了一下似的,真是要體積有體積要動能有動能,“狐貍怎么變成原形了?她出門不都喜歡人形么?”
“這二貨又跑去跟刻耳柏洛斯打架,不小心把人家咬傷了,喝了半口圣獸血就變成這樣——刻耳柏洛斯是叮當造的神性生物,她是自己修煉起來的大妖,貌似屬性有點沖突,”林雪一邊說著一邊抬腿踢了踢狐仙大人的爪子,后者頓時委屈地“唔咕”一聲,“我帶她出來運動運動,趕緊把體內犯沖的神性力量排出去。你說這狐貍是不是腦子有坑?這都第幾次了!”
刻耳柏洛斯是叮當某次看了電視之后靈感爆發,按照傳說故事制造出來的三頭犬,現在是阿瓦隆神殿區的看門狗,相關資料大家應該都還記著——總之那只倒霉的大狗也不知是怎么就跟狐仙大人結下了梁子,或者說單純是被后者找麻煩,反正至今他倆已經打鬧無數次,我試著管過但收效甚微:狐仙大人似乎已經把這當成自己無聊之余的日常活動,每次挨訓都表現的痛徹心扉似乎要幡然悔悟。但三天之內她肯定再跑去被大狗揍一頓,循環往復無從休止……現在家里人已經懶得管了。
我上前捋著狐仙大人的長毛,按時間判斷這時候應該是她趴著曬太陽的時候,所以很明顯能從她眼神中看出濃濃的無聊和困倦,顯然這姑娘是被林雪強行從家里拖出來的。而另一邊林雪則裝模作樣地瞇著眼睛掐指算了算:“哦,你們的心情貌似挺沉重吶,遇上壞消息了?”
“確實不怎么好,深淵希靈說架橋的事可能要出波折。”我一邊說著一邊邁步朝前走去,“咱先找個落腳的地方慢慢說吧,狐貍都快站著睡著了。”
這里就在商業區,因此隨處可以找到休息的地方,我們很快就找到了一個看上去還算清靜的咖啡廳,看門口的標示應該又是那幫神奇的菲雅利人開的。不過在進門的時候我們遇上點問題:狐仙大人體積龐大進不去,而且人家店里有規矩不準攜帶寵物進店……
我左看右看終于發現了可以安置這頭巨型狐貍的地方:旁邊就有個小停車場,各種看著像車的和不像車的交通工具在那停了兩排,狐仙大人現在這體型趴下來正好占個停車位……
“去那趴著。正好你該曬太陽了。”我朝停車場一指,狐仙大人頓時高興地嗷嗚一聲撒著歡就跑了過去,這貨倒挺自覺。還在停車場入口用鼻子摁按鈕取了一張臨時停車卡……她真能自我定位!
我們仨就在外面看著那頭狐貍的搞怪舉動。她先跑到兩輛常規車輛旁邊,然后皺著眉搖頭離開似乎還嫌人家檔次不夠,接著又跑到兩輛低空飛車中間,小心翼翼地繞開——她怕碰壞了賠不起,最后她終于在一片向陽的空地上找到位置,高興地直接蹦進去趴到地上。頓時整個停車場就洋溢起了報警器歡快的叫聲。看停車場的服務生跑出來看了一眼,發現是只大妖獸在搗亂,頓時整個人似乎都不好了。
但服務生也沒辦法,因為狐貍嘴里叼著停車卡,而且她的大小也沒超出停車位。那就不能趕她走,這也是影子城獨特的規矩了:這地方混合程度太高。來自各個世界的人帶來了千奇百怪文化的同時也帶來了千奇百怪的交通工具,幾個仆從軍駐地周圍還統一點,平民區那街頭簡直就是博物館級的展覽會,這類停車場也因此必須對所有交通工具開放,包括自稱交通工具的。不說別的,停車場西邊還放著一大排金屬架子呢——那是給魔法師們掛飛毯用的,架子后面的鉤子給女巫們掛掃帚……
城市管理中心的人真辛苦啊。
確認那頭二貨狐貍可以在太陽下面睡整整半天,因此不會起來搗亂之后,我們到咖啡廳里要了個包間,隨后珊多拉一五一十地將啟動端和寧靜核心的麻煩情況告訴了林雪。
平心而論,林雪絕對不是這方面的專家,她在相關領域的專業程度基本上跟我持平,也就是跟跟外頭曬太陽的那只狐貍狗持平——即:一竅不通,但林雪有一項別人沒有的優勢,那就是即便自己不懂的東西她照樣可以給專家提意見:預言能力讓她可以略過過程直接看結果,羨慕嫉妒恨也沒法,人家就是這么不講理。
要不都說先知職業遭人嫉恨呢。
林雪聽完情況便陷入沉默,她微微閉著眼睛看上去是在假寐,但事實上是在尋找未來的方向。我和珊多拉也不打擾她,只是帶著期待默默等候。
幾分鐘后林雪張開了眼睛,臉上帶著讓人安心的微笑:“不要急,咱先吃點啥?”
結果我和珊多拉全無反應,林雪頓時驚訝起來:“誒你們怎么不吐槽啊?尤其是你木頭,平常這情況下你不都上來給我個手刀的么?”
“跟你在一塊五年了,你張嘴我就知道下文,”我斜了她一眼,“說正事。”
“嘁,不配合,咱倆就沒默契,”林雪撇著嘴,隨后抬手指向窗外某個方向,那好像是研究所的位置,“解決之道就在研究所,雖然我不明白為什么就在咱們眼皮子底下,但你最好讓塔維爾別在啟動端上鉆牛角尖了,讓她分散些精力,倒騰自己的倉庫去。”
我跟珊多拉面面相覷:“倉庫?你是說修好啟動端的關鍵……就在研究所的某個倉庫里?”
“有什么不可以的呢?”林雪頗有深意地說道,“有時候看似無解的問題只是因為我們太過關注問題本身了而已,如果那些專家們繼續把所有精力都放在‘硬是要修好啟動端’這件事上,那他們一輩子都不會成功,啟動端是超出我們目前可以理解的東西,連對岸那些傳承完整的家伙都不知道它的原理,那你覺得咱們這邊的專家們能在大災變來臨之前搞明白怎么修它么?”
珊多拉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
“離開牛角尖,世界很精彩,”林雪笑嘻嘻地站起身來,“話說那只狐貍好像出亂子了……”
我:“……就這么一會她也要出點狀況?!”
(唐山大雨,險些被困在外面……不多說了,說多都是淚,幸好回來更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