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一十六章雙喜臨門(上)
北方的天氣向來是乍暖還寒,即便進了二月,但不少人家還是燒著火炕,身上的夾襖也都捂得嚴嚴實實。又是正旦又是元宵的正月已經過去,如今哪怕是再懶散的人,也都得外出覓個活計預備春衫下裳,文武百官的心思也已經回到了公務上。至于因為臘月正月不宜嫁娶而耽擱了下來的男婚女嫁,打從二月頭里就開始復蘇了。
盡管看慣了路上出現的迎親大場面,但這一日當那浩浩蕩蕩的迎親一行出現在了大街上時,圍觀的百姓仍舊不計其數,指指點點都在那看熱鬧。好事的不等那頭前披紅掛彩的新郎官過去,甚至就和旁邊的人竊竊私語了起來。
“這大婚之后,陳四公子大約就會襲了陽寧侯爵位吧?”
“那是必然的!歷來公侯伯故去,朝廷追贈時總要加一級的,可去年陽寧侯故去的時候,朝中一丁點動靜都沒有,后來一眾大臣議定謚號的時候又是大吵一架,知道最后定下的是什么嗎?”見四周圍的其他人都好奇地豎起了耳朵,此時說話的那白胡子老頭得意洋洋地捋了捋下巴上的胡須,“武刺,謚號是武刺!這一個武字也就罷了,武臣向來難免少得了這一條,可這一個刺字就考究大了。愎很遂過曰刺,不思忘愛曰刺,這前任陽寧侯也算是皇上提拔起來的,可卻失愛于天子,焉能長久?”
此話一出,周遭頓時議論紛紛。百姓們哪里能知道這些深奧的謚法,跟著起哄的人不多,反倒是議論那位故去陽寧侯的人不少,至于其他的則是嘖嘖感慨那位陳家四公子的運道之旺。直到那吹吹打打的迎親隊伍漸漸遠去,這些人方才漸漸散去,但也有不少閑著沒事的守在那兒,預備等著看迎親的人從杜家迎回新娘子之后的光景。
和人們所說的志得意滿不同,作為準女婿踏入杜府大門的陳衍卻著實捏了一把冷汗。因為陳瑛畢竟是他的三叔,他此前服齊衰,婚期不得已只能往后推了一年。可這一年卻不是這么好過的,杜微方突然看他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勒令他守孝期間讀史記,每逢休沐就把他叫過去訓斥一頓,鬧得本就畏懼岳父的他一到杜家門前就腿肚子抽筋,如今雖是就要迎親了,這習慣卻仍是發揮了作用。
直到和杜箏一塊在高堂前拜別,在兩句例行的臨行告誡之后,聽到杜微方的那一番話,陳衍原本一直七上八下的心突然落到了實處。
“女婿乃是半子,你雖是幼年失了雙親,但令姊將你教導得很好,因而我向來取你的上進。只不過,其后你文武皆得名師,可這步子卻未免走得太順了一些。須知這仕途之上,真才實學方才是根本,權謀頂多不過是輔助,讓你勤讀書就是如此。你娶了箏兒之后,我會回稟皇上,讓你出去磨練磨練,否則前任陽寧侯就是你前車之鑒!”
盡管這都是教訓的話,但陳衍卻聽得極其服氣,甚至根本沒想到這迎親當日,做岳父的怎么也不該囑咐這些。恭恭敬敬地拜謝了這些話,他方才迎了杜箏一塊出門。待到大舅哥杜笙背了杜箏上轎之后,他鄭重其事地彎腰拜謝時,卻被雙手扶了起來。
“拜就不必了,不過陳衍,以后你要是敢欺負箏兒,那你就試試我的拳頭硬否!”
說話的是杜家老二杜竺。雖說已經是娶了妻的人了,平日里一本正經,但這會兒說話的時候哪有在父親和人前的正形?見陳衍滿口答應,他那微黑的臉色這才好轉了一些,當即輕哼道:“箏兒在家里是咱們最疼的妹妹,爹娘也從來沒讓她吃過苦頭,你也算馬馬虎虎配得起她……總而言之,早點抱個外甥來給我們看看……”
杜笙見弟弟越說越不像話,不得不使勁咳嗽了一聲,這才打斷了滔滔不絕的某人。沉著地在陳衍肩膀上按了按,他就點點頭道:“不早了,出發吧!”
在杜家耽誤了這么一小會,迎親的人在路上自然是走得飛快。而騎著高頭大馬在最前頭的陳衍卻是忍不住一路走一路往回瞧,腦海中盡是亂七八糟的念頭。又是想著姐夫當年娶姐姐的時候,是不是也這樣心神不屬;又是想著曾經傾慕過姐姐的羅旭;又是想著家里的諸多預備會不會有什么差池;又是想著那繁瑣的婚禮儀制會不會讓自己的新娘子累著了……總而言之,當花轎終于抬進了定府大街的時候,他才總算是勉強鎮定了下來。
下了喜轎,天地桌前拜了天地高堂,等到入了洞房人漸少了,那些安帳合巹之類的禮儀雖說麻煩,但總比前頭的場面容易,至于揭去新娘的蓋頭時,陳衍更是目不轉睛,撂下那大紅的喜帕就笑著說道:“你今天真漂亮!”
盡管知道陳衍這話是安慰自個,杜箏仍不免悶悶的。她不像陳瀾,衛夫人就算是寵著,可終究是一切都按照規矩來,上轎前只從玻璃鏡子中瞧了一眼自個的模樣她就給嚇著了,這會兒哪笑得出來。因而,在陳衍的連哄帶騙下吃了子孫餃子,見其親自擰了一塊帕子送過來,她這才詫異地揚了揚眉。
“擦擦,反正沒外人了,頂著這厚厚的妝干嘛?”陳衍一邊說一邊把帕子遞給了杜箏,又親自為其取下了沉甸甸的鳳冠,見杜箏猶豫片刻,便叫了丫頭過來服侍自己卸妝,他就高興地在旁邊挨著坐了,“這就對了,那時候不得不依別人,現在當然是聽我的!”
“都是娶媳婦的人了,就知道信口開河!”
陳瀾在門口就聽到陳衍對杜箏胡說八道,忍不住出口說了一句,這才進了屋子。見陳衍忙不迭地站起身來,她便沉下臉訓道:“外頭人都還等著你呢,還在這啰嗦什么?箏兒有我陪著,你還怕有人欺負了她不成?”
“姐你這么說我就放心了!”
陳衍回頭沖著杜箏做了個鬼臉,隨即立時起身一溜煙去了。見他跑得快,陳瀾只得按下了再教訓兩句的打算,笑著上了前去。見幾個媽媽和杜箏的陪嫁丫頭都知機地退走,她便挨著杜箏坐了,可當握住這年輕弟媳的手時,她才微微一笑。
“可是還有些緊張?”
杜箏和陳瀾雖是常見的,可這時候還是趕緊搖了搖頭。等到陳瀾溫言軟語地和她扯起了家常,她才漸漸鎮定了下來,甚至連好幾天沒睡好之類的悄悄話也對陳瀾說了,末了竟是枕著那肩膀輕聲嘟囔了起來。
“瀾姐姐,你說爹是不是不喜歡衍哥哥,怎么老是對他那么兇?今天出來之前,爹還對著衍哥哥好一頓教訓,好多人都聽見了,我就怕傳出去對他不好……”
陳瀾聽得心中暗笑不已,卻是順勢攬住了杜箏的肩膀:“怎么不好了?杜閣老崖岸高峻是誰都知道的,對女婿嚴格一些,別人還能說什么?你呀就別胡思亂想了,看陳衍那高高興興的樣子就知道,他是被杜閣老訓習慣的人,日后有機會,就該讓他日日上門請訓才是。”
“瀾姐姐!”
聽著這一聲聲親熱的瀾姐姐,陳瀾忍不住撲哧一笑,在小丫頭的鼻尖上輕輕一點,這才站起身來,接過她手中的梳子,為她梳起了頭發,嘴里少不得又安慰了幾句。沒過多久,外間突然傳來了動靜,她抬頭一看,卻見是張惠心拉著張冰云在那探頭探腦,不由得又好氣又好笑,當即張口叫道:“要進來就快進來,盡在那躲什么!”
“這不是怕攪和了姑嫂倆談心的好事么?”
張惠心笑吟吟地進了屋子來,哪有一絲一毫在外頭偷窺偷聽的不好意思,竟是一副理直氣壯的樣子:“剛剛正好看到羅世子攛掇周王殿下給陳衍灌酒呢,那可不是一杯,是一大碗!”
“啊!”杜箏忍不住脫口而出道,“他可不太會喝酒!”
“他?箏兒妹妹,他是誰?”
張冰云上前打趣了一句,見杜箏一下子小臉緋紅,不禁覺得異常有趣,險些就想在那紅撲撲的雙頰掐上一把,好容易才忍住了。陳瀾看她們倆一搭一檔,少不得出來幫杜箏擋了擋,不過三個人站在那兒熱熱鬧鬧地陪杜箏說話,原本新房中那有些僵硬的氣氛立時就被沖淡了。一個媽媽又討好地送了茶上來,張惠心更是索性搬來凳子,三人團團坐在了床前。
張惠心才說到今日賓客來得多,外頭突然一個媽媽急急忙忙走了進來,來不及行禮就張口說道:“三姑奶奶,戴夫人,世子夫人,外頭宮里來人了,老太太正忙著張羅香案接旨,您趕緊去看看吧!”
“這時候有什么旨意?”張惠心訝然起身,見張冰云心有所動,竟是對陳瀾擠了擠眼睛,她頓時恍然大悟,忍不住雙掌一合道,“難道是那個?哎呀,要真是如此,那可真是雙喜臨門,老太太要高興壞了!”她說著突然笑瞇瞇地在杜箏臉上擰了一把,這才沖其擠了擠眼睛,“箏兒妹妹,從今往后,人人都得說你是旺夫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