盡管鎮東侯歸期未定,但十二月十六日鎮東侯夫人葉氏生辰這天,鎮東侯府仍是呈現出了賓客盈門的少有情景。時值各大衙門封印在即,男人們大多抽不出空,可人在家里的夫人小姐們,卻大多數都愿意湊這個熱鬧。一來鎮東侯世子和二公子全都是嫡出,如今都尚未許人,哪怕有些傳言遞出來,可仍舊是結親的選;二來則是鎮東侯回朝之后,會不會晉封公爵不好說,可多半會出掌中軍都督府,她們需得好好結交平日少有往來的鎮東侯府。
于是,盡管生辰宴是定在中午,可從一大早開始,66續續就有各式各樣的馬車開進鎮東侯府,短短一個時辰之內,從前空蕩蕩的馬廄車房竟是已經八分滿,后頭還有絡繹不絕前來賀壽送禮的。到最后云姑姑稟報了鎮東侯夫人葉氏,臨時封了一整條后街用來停靠馬車,這才暫時消解了門前堵車的窘境。
鎮東侯世子蕭朗早早請了一整天的假在家里迎賓,然而,待人接物畢竟是他平日里最不擅長的,再加上客人們看著他那張冷臉,總覺得有些怵。好在還有一旁的二弟蕭朔幫襯,一撥撥寒暄過后迎進去,總算是萬事得當。
眼看快到中午時分,一些地位尊貴的公侯夫人漸漸到了,同來的還有好些軍中同僚的夫人娘子等等,他哪能怕再不耐煩也只能強打精神應付,算算人都差不多,他正想回書房去瞇瞪一會兒,就只見外頭老總管飛也似地奔了進來。
“世子……世子爺,外頭太子妃殿下……和晉王殿下一塊來了!”
太子沒來,來的是太子妃,還是和晉王一起來?聽聞通報,蕭朗的面色不禁微微一沉,轉頭看了一眼弟弟蕭朔,他就低聲囑咐道:“剩下的就都交給你了。進去先通報了母親,預備著出迎,若是外頭有什么事,我會再讓人進來。里頭你再照管著些,不要大意。”
蕭朔眼見蕭朗下了臺階往外走,不禁追了兩步上前,脫口而出叫了一聲大哥。見蕭朗一下子停住了腳步,他卻為之訥訥,好一陣子才開口說道:“大哥,你小心些。”
“又不是上戰場,大驚小怪!”
嘴里這么說,可是出了這道院門,蕭朗的嘴角還是露出一絲微微笑容。上一次的事情出了之后,最不擅長教弟的他把蕭朔拎到后花園,用自己的方式狠狠教訓了人一頓,原以為倆怎么都會生出隔閡來,誰知道數日后再次回來,一直都有些書呆子氣的蕭朔竟是換了一副光景。雖說起因是一件糟糕的事,但能有這樣的結果實在是不壞。
按理,無論是太子妃或是晉王駕臨,都得大開中門上下排班迎接,但那兩位貴人都不是正經擺開了車駕前來,因而蕭朗在門前行禮,說是母親等人即刻出迎之后,晉王擺手說不用忙,太子妃梁氏也笑著附和,當即蕭朗便陪著兩人進去。
到了儀門和出迎的眾人會合,又到了設宴的中堂,一番廝見之后,知道自己在這其他人不自在,太子妃梁氏不過小坐片刻,留下幾樣禮物就離去了,而晉王則是笑吟吟賀壽之后,就借口有事要說,于是蕭朗就把人請到了書房。
“都說蕭世子英武,想不到這字也寫得挺拔峻峭,大有孤直之氣。”
見晉王一進來就對那幅掛在當中的勇字品頭論足,蕭朗眉頭一挑,隨即面無表情地說:“多謝殿下夸獎,不過是信手涂鴉幾筆,不值一提。殿下書畫造詣才真正是非凡。”
晉王最得意的就是自己的文章和書畫,此時聽到蕭朗這話,哪怕完全比不上別人平日不露痕跡的奉承,但他仍然是極其得意,坐下身之后就和蕭朗說起了鎮東侯回歸之事。暗示了賞鎮東侯征朝鮮功,將進位國公出掌中軍都督府之后,他見蕭朗雖仍是不動聲色,但放在膝蓋上的手卻有些微微抖動,知道這話必是打動了對方,臉上笑容頓時越燦爛了。
“相比從前威國公的平緬大功,此次鎮東府大功絲毫不遜,況且朝鮮為國初楚國公余孽所占,如今國中另立新君,把原先的那股勢力連根拔起,也算是除了心腹大患。如此功勛,和平緬相比更是遠遠勝過了。所以,父皇近來對鎮東侯常有夸贊,回朝之后必定倚為肱股。說起來,為了世子的婚事,父皇也和母妃提過好幾回了。盡管葉氏已經提過此事,但此時從晉王口中聽到,蕭朗仍不免生出了一股怒氣。然而,他素來冰寒的表情總算是遮掩住了這股慍怒,又垂頭淡淡地說道:“皇上太費心了。”
晉王知道蕭朗的脾氣,知道再往下說就是畫蛇添足,因而又拐到別的事情上閑聊了幾句,隨即才站起身來。出門之際,他又笑嘻嘻地拍了拍蕭朗的肩膀,仿佛兩人已經十分親密一般:“八妹雖然只有十三歲,卻出落得亭亭玉立,若是真歸了你,也不知道多少人會捶胸頓足。何況她性子賢淑,在皇族之中是最難得的。等到了那時候,我可就要稱你一聲妹夫了。”
送走了晉王,蕭朗的臉色立時陰沉了下來。他幾乎是腳下不停地徑直往里走,就在二門口和葉媽媽撞了個正著。葉媽媽屈了屈膝行禮,擺手讓四周人退遠了些,立時上前兩步低聲說道:“世子爺,太子妃送的是云錦兩端,蜀錦兩端,另外是兩件銀酒器。可晉王送的是……”
“晉王送的是什么?”
聽出了蕭朗那言語中的慍怒和煞氣,葉媽媽心中暗嘆,聲音就更低了:“是除了金銀表里和鶴壽圖之外,還有一把劍。”
倘若是鎮東侯做壽,送一把劍還算就景,但鎮東侯地人葉氏做壽卻送劍,這中間的含義就大不相同了。想到這里,蕭朗不禁深深吸了一口氣,拳頭狠狠捏在了一塊,老半晌才冷笑道:“且讓他張狂一時!我就不信了,要是我不答應……”
“世子爺!”
葉媽媽見蕭朗已經是氣得臉都紅了,忍不住在旁邊提點了一句。見人深呼吸了好幾回,這才緩緩平復了下來,她才又低聲說道:“這份禮夫人也已經知道了,還笑著拿給一眾賓客看了,所以夫子似中自然有數,世子爺就別記掛在心上了。剛剛里頭幾位夫人都說起世子爺,您還請到里頭去坐一坐,另外,用完午飯,還有幾位隨著母親來的世子爺都是二公子在照應著,您也不好一直不露頭,待會陪著坐一會再回營去吧。”
盡管心下憋著一股揮之不去的火氣,但蕭朗還是依言隨著葉媽媽去了中堂。盡管那些年紀一大把的貴婦拉著他猶如看女婿似的目光讓他很不舒服,盡管那些阿諛奉承讓他恨不得堵上耳朵,盡管那些千金小姐偷瞟來含情脈脈的目光讓他后背心起了無數雞皮疙瘩,但他還是竭力忍了下來。等捱到一頓午飯吃完,他立時告退了出來,被那冷風一吹才緩過神。
這一回恰好撞著云姑姑,他便索性叫了云姑姑陪他一塊走一程。一路上他先是為著云姑姑這幾日忙碌道了謝,隨即當說起今日因身上尚未痊愈不曾來的江氏和不便走動的陳瀾時,他就忍不住冷哼道:“幸好江伯母和嫂子沒有一塊來,這種群魔亂舞的場合傷精神費力氣不說,而且也是純粹的浪費時間。”
“世子爺這話幸好是在我面前說,傳揚出去不知道會變成什么。”云姑姑忍不住撲哧一笑,隨即才低聲說道:“世子爺別看都是些婦道人家,但京城里的不少事情,常常都有婦道人家吹枕頭風,所以擔使兩家人家的夫人商定了什么事情,回頭好好設法,多半就能在朝堂上有相應的表現。您自己不慣,將來娶的媳婦卻少不得應付這些。”
那我寧可回奴兒干都司打仗去!
蕭朗在心里無聲無息地念了一句,嘴里終究沒說出來。等到了前廳見了那些世家公子們,沒說上多少話,他的那種厭煩和惱怒就更重了。讓他更始料不及的是,武陵伯世子借口有大事把他拉到一邊,竟是有意無意把話題往太子那兒引,其中反反復復提到的八個字就是子以母貴,母以子貴,又對他一再吹噓自家胞妹的美色。
他雖是不喜歡這些勾心斗角,但怎么說也在江南和京城浸淫了三年,只一思量就明白了這其中的深意。若不是反復告誡自己不能沖動,這上上午的經歷再加上此時這些混帳話,他險些就把桌子給掀了。
而在中堂待客的鎮東侯夫人葉氏自然不會忽視了長子,盡管不清楚晉王說了些什么,武陵伯世子又說了些什么,可云姑姑報說蕭朗在前廳沒呆多久,就去演武場練武去了,她在心里嘆了一口氣,趁著上凈房的時候把葉媽媽叫到了面前。
“鏡園那邊剛剛派人過來了。我原本還想這人選怎么辦,想到竟有人自己主動送到了楊夫人面前。你出去后對那些夫人小姐們說一聲,今夜鎮東侯府放煙花,讓她們務必留到晚上。想來她們都樂意巴結巴結我這個未來的國公夫人,不會拒絕的。”
“夫人的意思是……”
葉氏吁了一口氣,隨即沉聲說道:“吩咐下去,是時候了。”
“可夫人,若是有什么萬一……”
“再這么下去,別說大郎忍不住,就是我也捱不住了!快刀斬亂麻破了這一茬,眼下這亂糟糟的局面想來就會變一個樣子!明方已經送了信來,過了今晚再找時機就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