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里只有她們姊妹四個。
她們從小一塊兒長大,面上和和氣氣,轉過身斗心眼使手段,彼此之間都有深刻的了解。做錯了事情當面服軟賠個不是,這對于別人都是很平常的事,如陳滟這般身份矮一截的庶女,就是跪下賠罪也不是頭一次了,但惟獨驕傲得永遠昂著頭的陳冰,卻從來沒向人屈過膝。所以,此時此刻,無論是陳滟陳汐”還是依稀存有從前記憶的陳瀾,一時都愣住了。
“你不就是想看著我跪下來求你么?我已經跪了,你還想怎么樣!”,盡管跪在那兒,但陳冰那低沉而的話聽在誰耳中,都不會覺得這是賠罪亦或是求人的態度。而陳瀾立時往旁邊挪了兩步”又看向了陳滟。在她的目光注視下,陳滟咬咬牙,三兩步上前到了陳冰身側,伸手就去拉人,可卻被陳冰一下子甩開了手。
“滾,別碰我……”陳冰低喝了一聲,人卻一動不動,仿佛不在意面前已經沒了人,看著陳瀾的目光越發幽深冷峻,“三妹妹,我出來之前,家里婆婆和老祖宗已經說了,要爵位你和楊進周盡管拿去,可你們如果又要爵位又要害人,到時候大不了魚死網破……………”
“說夠子沒有……”
外間歡聲笑語透過門簾一陣陣地傳了進來,雖然聽著刻意,但卻和此時屋子里冷得能夠結冰的氣氛形成了鮮明的對比。當陳瀾輕哼一聲截斷了陳冰的話時,剩余的兩姊妹全都把目光轉向了她,卻發現剛剛還面露震驚的陳瀾竟然徑直在炕上坐下了。
“第一,爵位世襲是要朝廷認的,不是你們一家人想怎樣就怎樣;第二,我早就說過,爾之蜜糖,我之砒霜”不要以為誰都像你們這樣眼皮子淺;第三………”陳瀾微微一頓,隨即看著陳冰一字一句地說,“你剛剛說到魚死網教……想來你是覺得,你和你婆婆做過的事情”指量我一丁點都不知道?”,陳冰臉色陡然一白,卻仍是倔強地撇了撇嘴:“你別想套我的話……”
“我沒興趣套你的話!”,陳瀾微微一笑,但那笑容和之前與陳滟陳汐說話時相比,竟是一絲一毫的溫度也沒有,“先是讓太夫人送兩個婢女過來,然后買通一個惡棍瞞騙她們自盡,這種下三濫手段以為能瞞得過人?你不承認也不打緊”我既然說出來了,就有相應的證據!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這些年汝寧伯府江河日下,那些罪名惡行遠遠不止御史彈劾的那些,要是你想再鬧下去,那么我也沒什么不能奉陪的,大不了咱們一樁樁一件件撕擄開來……”
“你………”
陳冰只覺得一陣熱血上頭,蹭地站起身正想大罵,突然只覺得一陣頭昏目眩。一旁的陳滟眼疾手快扶了一把,而陳汐則走動作更快,從后頭上去也不知道使了什么手段。眼見陳冰就軟軟倒在了陳拖懷中,竟是昏厥過去,她才沒好氣地冷笑了一聲。
“還真是物以類聚,人以群分,什么樣的母親什么樣的女兒,什么樣的婆婆就活該配什么樣的媳婦……”她一邊說一邊看了一眼手足無措的陳滟,鎮定自若地說,“回頭二嬸要是問起,你就實話實說,二姐歇斯底里發了癮癥,我為防給家里鬧笑話,所以把人打昏了。
陳滟一下子目瞪口呆”而陳瀾看著面色清冷的陳汐,回想起她剛剛干凈利落的動作,忍不住心中驚嘆:“五妹妹你真是……四妹妹,要是回頭二嬸和二姐還鬧,你就把我剛剛說的那些話原封不動轉給她”只把事情推到我身上就是。今天添箱之后,你的嫁妝和陪房都已經歸到了老太太這兒存著”熬過這兩日她也就不能如何,更何況還有老太太……”
見陳汐二話不說就先出了屋子,陳瀾撂下這話領首之后也掀簾出去了,陳滟低頭看了看懷里人事不知的陳冰,突然只覺得一陣后怕。
她自然不會像陳冰這么愚蠢自大,可嫁出去就是人家的媳婦,倘若當初是她真的想方設法最后成了汝寧伯世子夫人,有汝寧伯夫人鄭氏那么一個無知的婆婆,她就算再有心計又有什么用?倘若沒了爵位,汝寧伯楊家甚至還不如蘇家,至少蘇儀還是個進士,仕途才剛剛起步,而楊家卻已經是日落西山!
至于嫡母待會的火氣……橫豎只有兩三天了,她還有什么好怕的!
而陳瀾從東次間進了明間的時候,卻已經不見了陳汐的蹤影。盡管很感激陳汐給自己解決了一個大麻煩,但她更知道陳瑛如今才是這陽宇侯府的真正主人,因而也就打消了出去尋人的打算。正巧這時候,綠菩從隔仗左邊的珠簾出來,一見她就笑著迎上了前。
“三姑奶奶這是要走么……”綠善故意稍稍提高了些聲音,隨即就輕輕拉陳瀾的袖子,“里頭已經有兩位夫人先行回去了,三如奶奶若是要走,這便進去見老太太吧。”
聞弦歌知雅意,知道朱氏也明白這會兒多留她只會多事”陳瀾就順勢跟著綠萼進了里頭。一陣客套之后,她就在朱氏關切欣慰的目光下辭了出來,而等到出了二門,轎車也駛上前來時,她扭頭又望了望這大宅門的深處,隨即就打算登車,可就在這個時候,只聽一陣馬蹄聲響,下一刻,一騎人就從那邊墻根后頭的菌道拐了出來,在她面前不遠處停下。
陳烘一個利落地前躍跳下馬來,又隨手撂下了韁繩,見陳瀾愣了一愣便襝衽施禮,他就單單點了點頭:“難得回來一次給姊妹添箱,居然這么早就回去了?
“回稟三叔,家中老爺不在,老太太一人在家,我這個做媳婦的總得回去照應。”
“到底是陽寧侯府出去的,賢惠孝順,叔全倒是好福氣。”陳瑛說著便微微一笑,“汝寧伯如今下獄,那些罪名據說已經審出了一多半都是屬實,照此看來奪爵只怕是鐵板釘釘了。叔全是楊家名正言順的長房,如此一來,大約就能拿回原本就屬于他的東西了。”
手機最快若是此時面前站著的是另一位長輩,那么這番話聽著自然是另一番意味,可眼下陳瀾卻覺得心里一緊。陳瑛不會不清楚此事的意義,可偏偏卻仿佛是鼓勵縱容的意思,他是覺得,她從前就幫著朱氏,如今一定會借著此事讓夫婿奪回爵位,順便為陳衍日后鋪路么?如果這事真的如她先前所想那般是陳續摻和而來一腳,如今陳漠又這般說,這對他有什么好處?
陳瀾心中轉過了無數思量,面上終究是若無其事地說:“三叔說笑了,這等大事尚未有明論,哪來的什么鐵板釘釘的話?”
“哦?”陳瑛細細審視著陳瀾,最后就淡淡點了點頭,“我只是隨口說說罷了。你如今既已為人婦,日后當更加審慎地侍奉公婆丈夫,不要墮了咱們陽寧侯府的名聲。
撂下這長輩似的告誡,他就再也沒有多說什么,腳步匆匆地進了二門。而轉過身的陳瀾則是目視著他進入二門,這才登上了轎車。坐穩之后,見隨行的柳姑姑也貓腰跟了上來,她也沒有說話,只是挪動了一下讓整個人埋在厚厚的軟墊中,這才狀似閉目養神似的合上了眼。
如今的局勢看似極其有利,但并不是什么好兆頭……該有個決斷了!
勾闌胡同瓊芳閣。
作為京師有名的煙花之地,勾闌胡同的處處脂粉當中,也有純粹只賣藝不賣身的地方,瓊芳閣就是如此。這里有的是絕色的歌姬舞伎,卻等閑不賣肉色,一擲千金只為一首繞粱之音,一曲天魔之舞,卻是比其余地方更像是銷金窟。只不過,看得見摸不著素來是那些道貌岸然的官員們最痛恨的一點,所以只要有錢,他們大多選擇把看上的人贖身出來,這些不在賤籍的女子自比其余院子里的姑娘容易安置得多。
然而”這會兒廳堂里高臺上歌舞正酣,各處小包廂中或是門簾高高打起,或是大門緊閉招了三兩歌舞伎單獨表演,絲竹聲不斷,可三樓角落中,一個小包廂里卻充斥著低低的呻吟聲。許是外頭的管弦聲歌唱聲太大,許是那包廂的隔音效果很好,許是地上的那個女子嘴里牢牢塞著布條,總而言之,外間沒有任何人不識相地闖進來,而那個肥胖身影更是越發在她身上瘋狂馳騁。也不知道過了多久,他才終于癱軟了下來,卻仍是勉力用手在那高聳的地方用力拍了兩下。
“很好,回頭爺重重賞你!”
這包廂對面的另一個包廂中,此時也是包廂門緊閉,內中的三個人卻是一個專心作畫,一個站在門邊透過縫隙觀察著外頭的情形,一個東張西望滿臉局促。良久,門邊那人方才轉過身來”看著那作畫的人沒好氣地輕喝了一聲:“喂,還畫,你叫我來可是為了正事!”
“作畫也是正事!”圣手劉頭也不抬,只專心致志地繼續畫著那副美人圖,“既然你剛剛已經認準了,那不就結了?接下來要殺要剮悉聽尊便,管我什么事!”
羅旭無可奈何地看了圣手劉一眼,這才負手沉思了起來。功夫不負有心人,他終于是抓到了這一茬有用的…——雖說遞個信錦衣衛撞破這一幕不難,但歐陽行那個人陰陽怪氣,再加上那處鋪子的疑云未解,他實在是不放心,而且風流罪過畢竟輕得很——不管怎樣,先下手為強,教訓就是要狠的!想到這里,他就招手叫了那邊的小家伙過來,低聲對其說起了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