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怡見了文慧的反應,反倒暗暗松了口氣,看來她并不知情,自然也就不可能是鄭麗君的同伙了。
文慧一臉蒼白,愣了一會兒后便立時揚聲大叫:“翠羽!翠羽!給我滾進來!”
文怡打斷了她的話:“那不是翠羽!是冒充的!你就算叫了她來也沒用。”
文慧愣愣地看著她,似乎有些反應不過來。外間響起急促的腳步聲,繼而是翠羽的聲音:“六小姐,有什么吩咐?”
“沒事,你去吧。”文怡把人打發走了,便來到文慧面前,兩眼直盯著她,“看來六姐姐也知道事情輕重了吧?也不知該說是杜小姐運氣好,還是六姐姐運氣好,我偶爾遇上了杜小姐,就把這個冒充的假翠羽給揭穿了!在此之前,杜小姐可是深信她就是六姐姐的丫頭呢!若不是她心急要將杜小姐帶走,又不認得我,也不會漏了餡!六姐姐,我這么說你該明白吧?若是我不在那里,不管杜小姐是否在周家少爺處吃了虧,事情過后,杜小姐都會恨上六姐姐的!”
文慧深呼吸幾口氣,強自鎮靜下來:“是誰?!是誰在陷害我?!該不會是杜淵如自己……”話未說完,她已知道自己的想法有多荒唐了,便撇過了頭,“自然是看不慣她,也跟我過不去的人了……莊凝月?林婉柔?還是凌希語?!莊凝月從前沒少在背地里抱怨杜淵如,但她姐姐正與杜淵如的從兄議親,應該不至于……林婉柔那個嬌滴滴的模樣,風吹吹就能倒了,又素來以書香名門自居,從不屑于這種小手段……凌希語看誰都不順眼,又嫌東嫌西的,可她與麗君交情不錯,雖與我不大合得來,卻也從沒有紅過臉……可除了她們,又還會有誰?!”她回頭看向文怡:“既然要害杜淵如,自然不是為了太子妃的位子,就是為了東平王世子妃的寶座了!可這幾個人都不象是會下手的人呀?!莊家是三皇子那邊的人,莊凝月多半要做太子側室的,沒必要做這種多余的事,林婉柔不清楚,凌希語倒有可能嫁給景誠表哥,聽說皇后屬意凌家……莫非是她做的?!”
文怡聽得好笑:“六姐姐,你算漏了兩個人,一個是你,另一個……就是鄭小姐!”
文慧聽了她前半段話,還不悅地瞪她,聽完之后,便一臉驚愕:“你說什么傻話?!怎么可能是麗君呢?麗君是我最要好的朋友,她或許會去算計杜淵如,但絕不會嫁禍于我!”
文怡冷笑:“那我問六姐姐,你頭一回帶翠羽出門,為何別人就知道了她的名字,又打扮成她的模樣了呢?!要知道,在茶會之前,鄭小姐可是細細打聽過翠羽的來歷的!而且,就在假翠羽在路王府害人時,真的翠羽,恰好不在王府!你是因為誰才把她遣走的?!”
“那不過是巧合!”文慧大聲道,“麗君不會那樣做的!”
“可六姐姐先前說得明白,你們一群人,是在鄭小姐的提議下才走那條夾道的,另一位小姐不愿去,也是在鄭小姐堅持下,才會成行,然后又正好遇上了周公子。我問六姐姐,倘若當時杜小姐不是先一步離開了,而是正與周公子糾纏,你們看到會作何想法?六姐姐你……又會怎么做呢?!“
“那還用說么?那個杜淵如平日……”文慧沖口而出,卻立時察覺到有什么不對勁的地方,住了嘴,接著臉上神色變幻,變到最后,面上已經青白一片。她腳下一個踉蹌,坐倒在梳妝臺前,聲音都顫抖了:“我一定會……大聲嚷出來的……她與麗君爭太子妃的位子……麗君最是厭她,我也討厭她……這么好的機會,怎會錯過……”她還有話沒說出口,因為有求于鄭麗君,事前又因為祖母的話使她有所顧慮,拒絕了鄭麗君的要求,惹得對方不悅,為了能重新討回這位好友的歡心,她自然要不遺余力地為對方打退敵手了。杜淵如若因周家兒子失了清白名聲,她是絕不會幫著隱瞞的!
麗君……向來是個聰明人,她該不會……連這一點也利用上了吧?
文慧猛烈地搖起頭:“不可能!若是沒有那假翠羽,這事兒倒還罷了,但麗君絕不會這樣做!她不會讓我陷入那等境地……若東陽侯府以為我就是害他家女兒的人,絕不會饒了我的……”她猛地抬起頭:“對!不可能是麗君!若是她,不可能留下翠羽這么大的破綻!她明知道那不是真的翠羽,就不怕東陽侯府找上門時,翠羽一出現,我就脫了嫌疑……”她忽地眼中一亮,眼神一閃。
文怡冷冷地道:“東陽侯府如何知道真的翠羽就是翠羽?!難道他們不會說,那是侍郎府故意叫人頂替的么?!”她似乎明白了為何鄭麗君沒將翠羽滅口了,后者是否活著并不重要,關鍵是杜淵如在王府花園中遇到“翠羽”時,路王府里只有一個“翠羽”!作為隨同各家閨秀前來做客的眾多丫環之一,能記住真正的翠羽長相的人,又有多少呢?
這里頭只有一個破綻,那就是負責傳話的王府侍女,她是認得真“翠羽”的!
也許是因為時間緊迫,不及安排周全?畢竟從鄭麗君知道翠羽這個名字,到杜淵如遇險,還不到兩個時辰,翠羽又不是鄭家的丫環,鄭麗君總要考慮事后擺脫嫌疑的……
文怡從紛亂的思緒中醒過神來,便看到對面的文慧臉上青一陣白一陣的,眼神不定,心里似乎在動搖。她低頭一想,便有幾分明白了,冷笑道:“六姐姐,你是不是覺得,鄭小姐沒殺翠羽滅口,留下了破綻,卻也給了你一個洗清嫌疑的機會,所以你覺得她并沒有害你?難道只要她沒害你,你就覺得她的做法是對的么?!六姐姐,平陽匪亂,你因不慎落入匪徒手中,閨譽受損,這半年來可沒少吃苦頭!難道才脫了苦水,你就忘了舊事,看著杜小姐遭人陷害,也孰視無睹了么?!若奸人毒計得逞,杜小姐只會比你更悲慘!你自己吃過苦頭,又怎能冷眼看著她落入那樣的境地?!”
文慧猛地抬起頭,兩眼直瞪著她:“我……我沒有!我……”她有些慌了,眼神閃爍,“我當然知道事情的輕重……我也不希望看到她被逼上絕路的……”她咬咬唇,“她在家里一向得寵,不一定會吃什么苦頭……只要……只要不是做太子妃,誰還管她嫁人不成?她大可以讓父母尋個好人家……”文慧喃喃低語,說到此處,聲音便幾不可聞了。
文怡自然明白,她也清楚自己的話有多荒唐。若叫人當場撞破,杜小姐就算不尋短見,也不可能有好結果了。這種話不過是自欺欺人罷了!文慧在家不得寵么?顧家不過是平陽一地的名門望族,管教女兒尚且如此嚴厲,更何況東陽侯是士林名宿?!
文怡扭開頭,淡淡地道:“話已至此,若六姐姐不信,我也沒辦法。只是有一件事你大概還不知道吧?翠羽往鄭家送完信后,并未回路王府,是因為被鄭家人半路截住了,鄭小姐傳的令,叫翠羽回侍郎府報信,告訴大伯祖母與大伯母,你又與東平王世子單獨見面了!”
文慧倒吸一口涼氣,滿臉的不可置信:“你說什么?!這怎么可能?!”
“不信就去問翠羽,她就在外頭!不過是一句話的事!”文怡喊了翠羽進來,當真問了,翠羽雖有些摸不著頭腦,但還是答道:“是,傳話的是一位叫竹韻的姐姐,好象是鄭小姐身邊的大丫環。”她小心地打量文慧一眼,想到自己還是大太太的人,只要照大太太的吩咐老實辦事,就算是小姐也不能對自己怎樣,便稍稍安心了些。
文慧喘著氣問:“竹韻?怎會是她?她不是身子不適么?”
“先前也聽說了……”翠羽又偷看了文慧一眼,“但瞧她的模樣,不象是有什么病……大概是好了吧?”
文慧猛地一甩袖子,將梳妝臺上的所有物件都掃落在地:“給我滾出去!出去!通通出去!”
翠羽嚇得立刻跑了,文怡站起身,看著她驚慌失措的模樣,嘆道:“不管六姐姐你是相信還是不相信,鄭小姐絕不是那么簡單的人!六姐姐,不管是為了你自己,還是顧家,你以后……都不要再跟她常來常往了!省得叫她利用了,還當她是好朋友!”
文慧沒有回頭,只是又摔了個小瓷瓶,瓷瓶落地后摔得粉碎,淺紅色的芬芳花露濺了滿地。
文怡回身就走,才到門邊,便聽到身后的文慧發出低低的嗚咽聲,似乎是在哭訴:“我告訴了她……告訴她祖母警告過我……若在茶會上做了什么出格的事,顧家便不再認我了……她明明知道,為何還要叫翠羽向祖母與母親告狀?!祖母不讓我出門了,她又能有什么好處呢……從小我就跟她要好,她不喜歡的人,我也不喜歡,她喜歡的才藝,我就拼了命去學,她想做什么事,我都會幫忙,甚至還幫她背過黑鍋……我跟她做了那么多年的好姐妹,為她沒少得罪人……她為什么要這樣待我……”
文怡腳下略一停頓,又繼續往外走。她已經從文慧這里知道了幾件先前不明白的事,又警告過文慧,接下來,自然是要向于老夫人稟告了。她雖活了兩輩子,論心計,跟那些高門大戶的小姐可不能比,從不曾妄想能獨力面對這樣的大事!
于老夫人聽完文怡的話后,便久久沉默著。這時天已經黑了,侍候的丫環婆子早早被遣走,無人點燈,屋里一片昏暗,只能看到火盆中還有些許火光,明明滅滅。寒意從窗縫里擠進來,叫人忍不住打冷戰。
文怡輕手輕腳地走近桌邊,點亮了燭臺,然后為于老夫人倒了一杯茶。茶水已經冷了。她猶豫了一下,便想出去叫人倒熱水來,卻聽得于老夫人的方向有了動靜,便放下茶壺,回身去看。
于老夫人幽幽嘆了一聲:“老天保佑……叫你遇上此事,不然……我顧家就要落入萬劫不復之地了!”
文怡倒不是這么想的,雖然不知道前世的這個時候,顧家遭遇到了什么,至少文慧安好,柳家也安好,新君登基后,文慧還過得十分滋潤。
只有一件事有些奇怪,也許前世的文慧并未發現鄭麗君的嫁禍,因此與她仍舊親如姐妹?
于老夫人的低喃將她的注意力拉了回來:“眼下只能讓你六姐姐盡量別跟鄭小姐見面了,省得她沉不住氣,非要追問個清楚!無論事情是不是鄭小姐指使的,只要鄭貴妃與三皇子在一日,鄭家便不是我們能得罪的!若文慧真的開了這個口,便等于撕破臉了。我們顧柳兩家……才有了起色,可不能再沾上麻煩了!”
文怡安撫她道:“白天時侄孫女兒已經在杜小姐面前解釋過了,她知道六姐姐是清白的,只是被人嫁禍了,杜家想必也不會怪到侍郎府頭上。”
“你不明白。”于老夫人揉了揉額角,“就算你六姐姐不知情,她已經被卷進去了,你也被卷進去了。若杜家和阮家不肯忍氣吞聲,而鄭家又非易與之輩,京城必將從此多事!”她抬頭看向文怡,“除非杜家能顧全大局,當作什么事都沒發生過,等太子妃的人選定了下來,太子冊封與大婚都順利進行,這場風波才能算是過去了。否則……不管是太后、皇上、皇后、太子、軍方、士林、宗室、朝臣……都休想能置身事外!”
文怡微微皺了眉頭,杜家險些失去了一個女兒,難道非要忍氣吞聲,才能算是顧全大局?!
她抿了抿唇,覺得自己果然不適合與這種事打交道。
雙喜在門外輕聲稟報:“老太太,東陽侯夫人派人過來向您請安。”
于老夫人與文怡齊齊一震,前者忙問:“怎么回事?!東陽侯府……跟我們家可從未有往來!侯府夫人怎會派人來向我……請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