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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時來忽睹紅日低(6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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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趙煦鼻中一酸,眼眶中的淚水。他狠狠咬住嘴唇,不讓自己哭出來。

  拙劣的字體,連陛下的陛都不會寫,只能用別字替代。分明告訴別人,寫下這幾個字的人,根本沒受過什么教育,很可能就只是個軍漢。

  不。回想起收到這張紙條時的那支鮮紅的盔纓,趙煦確定,寫下這張紙條的,就是一個軍漢。

  但即使大字不識幾個,卻依然有著一副赤膽忠心。

  比起前兩張的要自己等待時機,這一份其中蘊含了更多的淳樸的感情。

  不,前面的也是忠臣。

  有這樣的忠臣,大宋如何會被奸佞篡奪?肯定會有那一天,自己將會重新坐上大慶殿的御座,而不是像今日,傀儡一般被人扶上去,再趕下來。

  趙煦抬起袖子,擦了擦眼角的淚水,鼻子依然酸酸的,還是想哭。

  但感動的心緒僅只一刻,下一刻,趙煦突然驚悸的發現,視野中多了個人影。

  一名內侍不知何時,站在了屏風后的出口處。

  趙煦在馬桶上坐得太久,終于有人過來看他有沒有出問題。

  慌亂,殺機,心緒此起彼伏,可想到自己的手無縛雞之力,趙煦就痛苦的閉上了眼睛。

  只要一句喊,就能讓其他幾個內侍都進來。

  即使自己現在把紙條吃下去,也不會有任何意義。

  不過半日的時間,接觸到自己的人并沒有多少。一個個排查過來,根本不會費太多時間就能查個水落石出。

  以那些奸佞的為人,或許都有可能根本不去查,全都抓起來拷問,最后將有一丁點牽連的人都遠流邊疆。

  一切希望皆成泡影,自己就只能繼續在幽禁中度過余生,這樣的生活與死又有什么區別?或許,那些逆賊看到外面的人心,就會自此賜給自己一個痛快。

  一聲喊叫只要一瞬間,趙煦閉著眼睛,等待著終局的到來。

  只是……這個瞬間……似乎太長了一點。

  趙煦睜開眼睛,黃獲得望著前面。

  卻發現那內侍什么反應都沒有,依舊安安靜靜的站立著,就像平時一般。

  這是從三個月前調過來的內侍,趙煦只知道他叫王保,也可能是王寶,或是王褒,替代之前的內侍,貼身服侍趙煦。

  王保比誰的話都少,甚至一整天下來,只見他聽人吩咐,就沒聽見他說過一句話。所以這三個月,王保才能一直被留在趙煦的身邊。

  福寧殿中,各色人等數百。能常在趙煦身邊露面的位置,也有二三十個。趙煦親自計算過,這些差事,平均一個半月就要換人。王保一留三月,已經算是很長了。

  趙煦干咽了口唾沫,懷中一分希冀,試探的問道:“時候到了?”

  王保點了點頭,依然沒有說話,只是視線轉移到了趙煦的手上。

  趙煦將死的心臟撲通撲通跳動了起來,希望又重新回到了他的心田。

  現在是要趕緊將這幾張紙條處理好,然后就可以當做什么事都沒發生。

  他左右看看,沒有水,又沒有什么可以藏的地方。如果只是第一張的那種小紙條,還能吞下去,但第二張卻是黏合了報紙碎片,有些厚實,趙煦自覺是吞咽不下去。

  王保這時向屏風外瞥了一眼,然后一彎腰,飛快的從趙煦奪過了三頁紙片。

  趙煦剛要驚叫,卻見王保什么話都沒說,就將幾張紙丟到嘴里,狠狠嚼了幾嚼,脖子一抻,硬是吞咽了下去。

  趙煦眼定定的看著重新恢復到木然呆板的王保,忽然間眼圈泛紅,又想哭。

  王保臉上卻泛起了急色,手指著外面,眼睛抽筋一般的遞著眼色。

  趙煦愣了一下,明白了過來。

  “來人!”趙煦抽了抽鼻子,一抹眼睛,大聲叫了起來,“朕要起來。”

  話音方落,立刻就有幾名宮女端了水盆和小塊黃綢過來。

  水盆里面盛滿溫水,又撒了香精。黃綢則是如蜀錦,柔軟又厚實,專一為皇帝大解后使用。

  開封城的糞行里面就有人專做這營生每日守在在皇城出來的下水道口,將這些緞子撈起來,大部分是拿去洗干凈賣給人做汗巾。

  被服侍著凈了手,又換了身干凈衣服,趙煦在大次中央當著衣架,讓內侍們給自己換上去太廟的穿戴。

  眼角的余光,不時看見王保沉默的身影,趙煦的心中安定了許多。

  即使狡婦奸佞都想盡辦法要孤立自己,可天水趙氏百多年來對天下的功德,不知有多少人銘記在心。

  王保就是其中一個。

  趙煦相信,福寧殿中,絕對不止一個王保。這些宮女、內侍里面,肯定還有自己的支持者,只是畏于慈壽宮與兩府的淫威,不敢表明心跡。

  只要積攢實力,等待時機。

  身邊有人可以保護自己,宮廷之外也還有不知多少正人義士,在等待著掀翻那些賊子的機會。

  趙煦仰起頭,讓人將沉重的十二旒冕戴在頭上。

  昂首挺胸,一股使命感充溢在胸間。

  自己還年輕,還有頗多時間,日后的年月,他定要在忠臣良將的輔佐下,將這被奸臣權相篡奪的大政給奪回來,還大宋江山一個朗朗乾坤!

  ‘父皇在上,兒臣趙煦,定會為你報仇雪恨。’

  趙煦嘴唇翕動,無聲的向早已不在的父親立下誓言。

  “皇帝皇后差不多該出發了。”

  韓岡看了一下座鐘,發現不知不覺已經是申時了。

  曾孝寬也將視線投遞過去,也吃了一驚,“都這個時候了?!是得快一點了,不然怕是趕不及回來。”

  婚禮該在黃昏舉行,等趙煦和越娘去了太廟再回來,正是應該是暮色將臨的時候。

  如果中間有什么事耽擱,使得誤了吉時,從章惇開始,所有擔任主持和組織工作的官員,都得受到懲處,即使章惇是首相,也不能就此免責一個組織想要維持穩定,保持其生命力,即使組織的首腦,也不能隨意免除自己理應承擔的責任。

  不過以章惇的強勢,即使皇帝突然腹瀉,他也會在預定的時刻將皇帝強扯上玉輅,絕不會在意皇帝會不會拉在身上。

  韓岡和曾孝寬的擔心也實在太過多余。兩人的話聲方落,就聽見前面響起了曲樂聲。

  兩人對視一笑,皆放心下來。

  外面的事情不用擔心,他們只要等著隊伍回來之后,一起歸班向天子道賀便是。

  眼下的事情才是重點,曾孝寬問道:“年號的事,玉昆你是不是已經跟太后提過了?”

  韓岡點頭,“太后也說了,既然皇帝大婚,她也不理事了,這年號也差不多可以換了。”

  “‘元佑十載,幸得先帝庇佑,如今卻也用不到了。’”

  韓岡轉述的話中,沒有向太后說話時,那種難以掩飾的失落。

  但曾孝寬仔細品味,卻也能從字句中感受到太后現在的感情。

  嘆了一聲,曾孝寬贊道:“太后真乃女中堯舜,一紀盛世,泰半是太后肇造。”

  韓岡微微一笑,好處都是宰輔們拿了,這種話都不用成本,說多少都無所謂。

  “元佑這個年號,還是天子自己選定的。以如今情勢,已用不著再讓先帝操勞。”曾孝寬狀似感慨,實則興奮,他問著韓岡,“玉昆,你有什么想法?”

  “我之前跟章子厚說過了,年號自漢武始,古者無也。所以不必泥古,就是不定年號也無妨。”

  “這怎么行?”曾孝寬脫口說,“難道你打算讓后人編訂史書時,才確定是宋某宗幾年、幾年?”

  說到最后,曾孝寬的聲音漸小漸輕,皇帝還沒死,就議論日后,雖掌權日久,可曾孝寬終究還是被自幼習練的綱常所拘,不敢太過放肆。

  “太祖、太宗、真宗、仁宗、英宗、熙宗、今上。”韓岡屈起手指,“可依秦例,稱宋七世。”

  秦始皇認為人臣論君短長,是無臣下禮,故而廢除了延續數百年的謚號制度。按照他定下的規矩,從他開始,是始皇,下面就是二世三世四世,乃至無窮世,而紀年,便是始皇某年,二世某年這般計算。

  這的確是可以引用的前例,可將秦時舊例搬出來,未免太過駭人聽聞。畢竟秦代的名聲可不怎么好。以韓岡的聰明,又如何會犯這樣的錯誤?

  “玉昆!”曾孝寬終于明白韓岡是在開玩笑了,但他不是很欣賞韓岡的玩笑,“如此一來,世人也不習慣,歷法又如何分賜四夷,到時候,怕是四夷也要笑我中國粗鄙不文了,自擬年號也不是不可能。”

  韓岡稍微收斂一點笑意,“吾知令綽素來博學,福建又多見海客,敢問令綽,可知大食和大秦的歷法?”

  曾孝寬點了點頭,他還真知道一點,“兩處皆以教立國,所以歷法便是以教主傳道之年為元年,自此一直推下來。記得按大食的歷法,現在應該是大食歷四百多年了吧。”

  盡管有一點小錯誤,但整體上是沒有什么問題的。福建多大食商人,來自歐洲泰西的人種卻是微乎其微,對其歷法了解得錯失一點,也不足為奇。

  曾孝寬腦中靈光一閃,頓時張口結舌,“玉昆你是當真打算,打算,議會元年,二年這樣排下去?”

  “放心,肯定不是議會,這也太難聽了。”韓岡笑道,“章子厚就沒說什么?”

  “沒說。”曾孝寬搖頭,“他說忙于天子婚事,此事已經交托給玉昆。玉昆,你到底是什么想法?”

  “諸侯、偽王不論,即使臣下秉政,頭上還頂著一個掛名的皇帝,也有的是王之流。但只有一個例外。”

  “共和?”曾孝寬他瞪大了眼睛,“玉昆你該不會是打算從周召共和開始為元年吧?”

  曾孝寬的反應出奇的快,韓岡都有些吃驚,曾孝寬要是文史水準這么好,為什么不去考進士,反而是靠蔭補出來?

  “我不想讓共和變成一個普通的年號。一個隨時可以被廢掉的年號,對議會治政來說,遠遠不夠名正言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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