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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冥冥冬云幸開霽(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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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聲從天際傳來。

  青天白日下,仿佛無云的天空中,打了一聲旱雷。

  那是火炮的聲音。

  統率天下第一支炮兵部隊的李信,對此十分肯定。

  只是不知是什么因素,火炮的轟鳴卻似乎是從高空中傳到了李信的耳朵里。與火炮應該所在的位置完全不一樣。

  不過從望遠鏡里,還是能清楚的看見北面接近皇城的地方,有著濃煙騰起。

  煙火升起的地方,與軍器監的一側外墻似乎很接近。但從質地精良的千里鏡中,依然能分辨得出火場與軍器監有著一定距離。

  將千里鏡拿開了一點,李信偏偏頭,瞟了一眼朱雀門的城門官。

  “那是兩位大王的府邸。”狄賢心領神會,小聲的在李信身邊確認道。

  “叛亂的只是趙顥。與三大王無關。”

  時至今日,再不用對趙家的二大王保持敬意,已經可以直呼其名。

  狄賢不敢亂言亂動。

  隨著朝會結束,朝臣們紛紛離宮,趙顥與蔡確叛亂失敗的消息也傳到了京城之中。

  而狄賢這位守著內城正南門朱雀門的城門官,卻更是早一步得到了消息。

  看到李信帶著一部兵馬趕過來,還拖著傳說中神乎其神的火炮,誤以為是叛亂的狄賢都已經做好了死戰……好吧,是戰死的準備。

  幸好在過來的兵馬前面,有一名內侍先行一步,將詔書宣讀,讓他不用從戰死和降賊兩條路中再糾結了。

  ‘看起來很順利啊。’

  李信想著。

  李信與王厚一同出皇城。王厚去軍器監拿弓弩,而李信也去軍器監走了一趟,不僅僅是帶出了手下的兵,更將輕便的虎蹲炮都帶了出來。

  至于更重一點的野戰炮,安裝了炮車的僅有兩門,他分了一門給王厚,留給了自己一門。還送了彈藥去宣德門給郭逵,皇城中的火炮只是禮炮,平日只是放空炮而已,但裝上彈藥,立刻就能殺人。

  將二大王的府邸都點著了火,是不是王厚一炮轟到了廚房或暖閣,將柴堆、石炭堆給點著了?

  王厚倒是干得好,二大王府燒起來后,不少人就能安心了。待蔡確、曾布和薛向家里都燒起來,日后不知會有多少人感激王厚和背后的韓岡。

  將千里鏡的鏡頭稍稍開了一點,李信順著內城的城墻望過去。一點細小的艷紅色,就映入了眼底。

  從近而遠,每一座城門的敵樓處,都掛起了一面紅旗。

  東面的保康門、汴河角門子、舊宋門、舊曹門,西面的新門、舊鄭門、汴河水門,都在一片素白中,有著微小卻顯眼的艷紅。

  當鏡頭移到正西的梁門處,正正看見一面紅旗在緩緩升起。

  ‘手腳倒是麻利。’李信微不可察的點了點頭。

  他方才出了軍器監,便帶著人馬和火炮,徑直來到了朱雀門上。

  就像皇城的宣德門和外城的南薰門一樣,位于正南方向上的朱雀門,就是內城的正門。在正門處,駐屯的兵馬最多,地位也最為關鍵。

  在拿下朱雀門前,李信沒有分兵。

  包括三水門在內,內城總共有十二門,歸屬李信的占了其中的四分之三。他手上兵力太少,分散開來,一旦生變根本無法鎮壓。

  而在拿下朱雀門以及東面近處的保康門后,李信手中一下多了四個指揮,運用的余地寬裕了許多。將炮兵和城門兵配合起來,分遣去內城諸門,控制住城門自是十拿九穩。

  紅旗便是成功的標志。等到各門再遣人當面回報,就能徹底確認。

  眼下南東西三面都已經控制在手,剩下的就只是北門。

  北面的三座城門是王厚的任務之一,李信出發時便與他議定了各自的任務范圍。王厚的位置離北門更近,如果已經拿下,也應該有著紅旗掛起。

  不過當李信越過二大王府,向更北面的地方望過去后,卻一片模糊。

  有煙的因素,也有距離的緣故。

  縱然都是內城,但從南面的朱雀門這邊望過去,北面的舊封丘門和舊酸棗門也幾乎已經看不清了,更別說約定好的暗號。

  李信皺了皺眉,放下千里鏡,轉頭問狄賢,“這里有望遠鏡吧?”

  望遠鏡和千里鏡,因為一個有禁令,屬于軍器,一個沒有,可以民間使用,在世間分得很清楚。不過這并不意味著反射式望遠鏡就不會用在軍中。

  尤其是周圍五十里的京師,拿在手中的單筒千里鏡,只能照顧到周圍的一兩里的地方,再遠就難了。

  為了能夠更好的掌握京城中的點滴動靜,朝廷從來都不會拒絕更先進的工具。

  “是。”狄賢回手指著背后的敵樓,“就在敵樓頂上,尋常夜里都在看著城里城外哪里有警。”

  一架大型的望遠鏡,不僅僅可以控制京城,也能起到潛火鋪的作用。

  李信不多話,直接登樓。

  千里鏡小而望遠鏡大,里面的原理有區別,但對李信來說,就是一個易于攜帶卻只能看清周圍一兩里,另一個難以移動,但能夠看到更遠的地方。

  樓中的望遠鏡,大小比起李信在韓岡家里看到的新制望遠鏡也不差多少了,就是保養差了,樓中的地面也臟得很,都是斑斑痰跡,甚至還有尿味。

  李信從韓岡哪里聽說過,蘇樞密如何看重他家里的那具望遠鏡。只要不用,就會拿細綢緞縫制的布套給罩好,看得比兒子都重。若是今天換作蘇頌上樓來,包管將管理不嚴的狄賢拖下去一陣亂棒。

  李信不是蘇頌,并不在乎。轉動鏡筒,對準北方,低頭看過去。

  來自鏡中的景象,遠比千里鏡要清楚得多。

  首先映入李信眼中的是開寶寺的鐵塔。

  十三層磚砌寶塔如寶劍般直插云霄,色澤深黯如鐵。鐵塔行云號為京中勝景。在望遠鏡中,每一層的門洞和琉璃瓦都能看得分明。

  看到了鐵塔,就給李信指明了方向。微微調整了一下鏡筒角度,就看見了內城城墻。

  開封府的外城城墻前幾年才經過整修,但又被稱為舊城的內城,卻是年久失修,只有城門的周圍方才完好。

  望遠鏡中的內城城墻,好些地方都有大片的墻體剝落,顯得破敗不堪。只看新舊程度,就能分得清內城與外城。

  沿著城墻橫移過去,一座城門出現在鏡中。

  舊封丘門。

  城門上的赤旗鮮艷奪目。

  再向西去。舊酸棗門上,一面紅旗招展。

  而內城西北角,俗稱金水門的天波門尚無變化,不過北面的兩座主要城門已經拿下,剩下的最后一座也不會再拖多久。

  “看好了。”李信點了一名班直,“城中何處有亂,立刻來報。”

  安排了人手監視城中,李信隨即下樓。

  城門控制在手,并不是為了防止叛逆的家屬逃竄。逃出去幾個也無妨,跑也跑不遠。關鍵是要能夠控制得住京城。守住了內城城門,不論外城內城,一旦有變立刻就能出動,更能阻隔內外交通,讓叛逆的殘黨不至為亂。

  站在城頭,腳下就是朱雀門。

  朱雀門的門額,嵌在青磚砌起的墻面中。

  朱雀之門四個大字,在城頭上看不見,不過進出城門時,李信早看得多了。

  當年太祖皇帝經過朱雀門,看見門額上寫得卻是朱雀之門,便問趙普,為什么不直接寫朱雀門,卻要加一個‘之’字。

  趙普回答說:‘語助耳。’

  太祖皇帝嗤之以鼻,‘之乎者也,助得甚事?’

  這個典故,李信從韓岡這邊聽過,也從張守約那里聽到過。

  對文酸措大的嘲笑,張守約是暗里說,韓岡卻是講的明白得很,在李信這位做武將的表兄面前,絲毫沒有為同類遮掩的意思。

  到了今天,就是徹底的見了真章。見言語不通,直接就揮錘敲碎腦袋了事。

  要從骨子里來看,李信覺得自家的表弟盡管把文職都要做到了頂,可終究還是武夫的脾性,有李家人的血。

  好痛快!

  不敢宣之于口,可李信還是這么想。

  好痛快!

  “懲治叛逆,不能只求一個痛快。”

  韓岡用火炮炮聲,給了眾宰執一個再充分不過的理由,讓他們可以去維護誓言。

  “如今軍心不穩,人心不定,要安撫人心,就不能只圖刀下痛快。”

  “如曾布、薛向之輩,誠然死不足惜。但萬一因為憂懼王法,叛逆余黨鋌而走險,蠱惑軍心,發動兵變又如何?”

  “此刻賊眾必心懷忐忑。更要提防狗急跳墻才是。”

  “現如今,誤從逆賊的禁衛和禁軍,皆在看朝廷如何處置曾布、薛向等叛逆。如果朝廷饒了他們的性命,所有人都會安心下來。如若不然,憂懼之下,必會有人要做搏命一擊。”

  宰輔們輪班上陣,將兵變這塊警示牌高高豎起。

  沒有一位重臣,現在敢拍著胸脯說不會有兵變。萬一說了之后兵變當真發生了,他們就立刻會被推出來做替罪羊,成為安撫亂軍軍心的犧牲品,而在兵變中受到傷害的京城百姓,更不會原諒他們。

  如此危險,包括李定在內,一個個都沉默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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