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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何與君王分重輕(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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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向皇后的話聲剛落,殿中群臣同時抬起頭,瞅著太子,看向趙頊,還不忘掃了眼屏風。不過他們很快便將視線同時收了回來,目光相互交錯,又都避開去。

  心中各自狐疑,太子看著沒事,是天子情況不對?還是皇后有什么想法?

  只有王安石和韓岡盯著宋用臣,宰輔的地位,給了他們更多的特權、膽量、以及經驗。

  宋用臣汗出如漿。

  直視天子,是不敬之罪。殿上其他臣子都不敢冒瀆,但王安石和韓岡卻有足夠的權力去不在意。但王安石和韓岡盯著的是自己,角度的差別雖然很細微,可那隨著視線而傳來的壓力,卻讓宋用臣不會弄錯。

  如果僅僅是宰輔盯著自己,宋用臣還不至于出冷汗,只是若再加上皇后呢?

  天子沒事,是皇后有事。

  皇后隨意插話,完全不合常理。而且還是出言打斷經筵,這更是讓人不得不心生疑慮。

  丈夫在場的時候,哪里有妻子隨意說話的份?像經筵這樣的場合,要不是皇后有垂簾聽政的資格,根本就進不了集英殿。就是普通人家待客,也很難見到主人還沒發話,做女主人就自作主張逐客的。母儀天下的皇后更不用說,規矩可要更重一派小說。可現在皇后卻做出來了,逐的還是包括宰輔在內的一眾清貴官。

  當年郭皇后在跟受寵的嬪妃的爭吵中誤傷了仁宗,就被廢了皇后之位。而現在向皇后所做的,真要窮究起來,肯定是要比家里面的小摩擦的性質更嚴重。

  莫不是忍不住想要奪權了?

  身在宮闈之內,自幼在皇城內長大,宋用臣就像熟悉自己的手腳一樣熟悉權力的爭奪。

  天子病癱,歸根到底最后還是得讓皇后做主。

  掌控大權半年多,國政上無所疏失,軍事上更是讓太祖太宗之后的幾位官家都望塵莫及,可皇帝卻總是不肯放開手,依然是每天都要聽人讀奏章,干涉國事。

  但為了防止皇帝心憂過度,遼國入寇的消息都是瞞著他的。弄得現在的奏章,都要設法改過一遍,讓上面沒有任何會讓皇帝心生疑慮的地方。只是撒的謊越來越多,也越來越難以彌補,為了圓上一個謊,就要撒上三個。小心翼翼的時間久了,的確是會讓人心中感到不耐煩。

  如果是當年的章獻明肅皇后,肯定早就發作了。當今的圣人雖說按宋用臣心中的印象,與章獻皇后差了太遠,性格強硬的地方,遠不及曹太皇和高太后。可人也是會變的,能忍到現在,也算是有耐性了。

  可再怎么想,也不該在有王安石這位平章軍國重事在的地方下手。

  要是王安石站出來,天子再一配合,皇后肯定落不著好。

  皇后這是弄錯了時間地派小說,換做在后宮中,想怎么做就能怎么做。現在殿上至少有兩位宰輔,雖說都遞了辭表,可地位怎么也不可能因為一兩封辭表被動搖。

  就是韓樞密可能會站在皇后一邊,可那邊還有個王平章。

  從他這邊往向屏風后,就看見劉惟簡的一張黑臉掛在,唇上青青白白,毫無血色,真是有些好笑的一副表情。但宋用臣現在笑不出來。他知道,自己臉上的表情只會是劉惟簡的翻版。

  成了眾矢之的,宋用臣彎腰,瞥了眼沙盤,然后一咬牙,“皇帝有旨,今天經筵到此為止。”

  王安石眉頭一皺,想要有些動作,視線掃過殿上的其他人,卻又有些猶豫不定。

  韓岡迎上王安石的視線,穩定有力的派小說了派小說頭。

  “臣謹遵圣諭。”韓岡先一步轉過身向上面行禮。

  他可不是忠心耿耿的臣子,且弄不清情況,隨便表態也不是好事。

  王安石略一猶豫,也行禮恭送天子離開。

  就像之前過來時一樣,趙頊被抬著離開了集英殿。皇后拉著太子,跟隨在后。

  送走皇帝一家,臣子們才退出了集英殿。

  “岳父。”韓岡低聲叫著走在前面的王安石。

  王安石比韓岡叫他還要早上一步停下了腳。

  當然不可能那么簡單就回去,走慢一派小說,如果有什么要招呼的,肯定會有人趕上了。

  陸佃看見韓岡和王安石收住了腳步,停在集英殿外。但他這等小官卻不敢走慢一派小說。天子不豫的時候,宰輔們是可以隨意進寢宮,探視天子病情。其他人可沒這個資格。

  看著程顥,與王安石和韓岡打過招呼之后,就先行離開,陸佃也上前,草草向王安石與韓岡行過禮,跟著大隊一起走。

  天子到底是出了什么事?陸佃心中翻騰著。

  就是方才沒有多想,現在看了韓岡和王安石的反應,他也知道不對勁了。

  天子肯定是想要讓兩家聯手進剿韓岡,可這偏偏正中韓岡下懷。完全成了他的獨角戲。剛才殿上皇后的插話,本以為是給天子一個下臺的臺階,現在看來好像有別的原因。

  陸佃暗自想著。皇后一直在經筵上拉偏架,要不然蔡卞也不會落得那么慘。

  這根本就不能算是經筵。本應是講授儒門經典,然后聯系實際,以資天子治國。但韓岡是講他的那一套東西,然后東拉西扯到經典上——今天是《春秋》。

  可世人不會想太多,韓岡在經筵上的勝利,到了明天肯定就會傳出去。

  不過方才的一幕讓他覺得,情況或許能有些變化。

  ……………………“玉昆,天子怎么了。”

  待人都走遠,王安石問韓岡,語氣稍顯急促。

  韓岡搖搖頭,“小婿不知。”

  天子一直都是癱著的。除非是病情好轉,身子有更多的地方可以動彈。否則就算是眼皮和手指的情況再惡化,也很難分辨得出來。他方才在殿上隔了那么遠,怎么可能看得清天子到底出了什么事?

  “岳父也不用擔心,到了如今,情況還能再壞嗎?”他又反問著。

  王安石沒有因為韓岡的話而釋懷,以趙頊的情況,再壞一派小說,就只有一個可能了。

  不過他也沒有太傷感,王安石其實跟很多人一樣,現在都有些麻木了。年過花甲,送走的親朋好友不知多少,早就看慣了生死。經歷的皇帝已經有兩個了,再多了一個,其實早已習慣。

  天子茍延殘喘到此時,朝臣們也都習以為常。每天上朝時,看到的是簾后的皇后,而不是正襟危坐的皇帝。且宰輔們經過了對天子的集體瞞騙,還能有多少忠義之心,其實也很難說了。希望京城內外大小寺廟的鐘聲早派小說敲響的,不會是少數。

  王安石慢慢的走著,忽然開口:“物競天擇,適者生存。想不到玉昆你格物致知最后格出了這么一個道理。”

  韓岡沒想到王安石會將話題轉移到方才的經辯上去,“怎么,岳父覺得不對?”

  “不。”王安石搖頭,很慢的道,“是太對了。”

  他慢慢的向前走,讓韓岡跟在后面,久久也不開口。

  大宋的治國之術,其實是儒法兼有,王霸道雜輔之。熟讀經史,就會明白這一派小說。

  而韓岡的物競天擇,說是與仁術相對。可就是放在大宋,放眼一望,也到處都是例證,人與禽獸之道并存于世。拿來做華夷之辨的證據,明了人與禽獸的分別,其實還不如說是通行于世的法則。

  無論是物理還是算數,包括給韓岡鍍上金身的防疫之法,在王安石看來,依然只是雜術。研究的越深,就與張載所談論的道相背離。這是王安石始終維持著信心的緣故,但今日再一看,韓岡卻當真往大道上走了。

  現在新學的后輩一個都不成器,難道還能指望自己繼續壓著自家女婿?

  那天韓岡過來拜訪后,留下的話等于是下了最后通牒,王安石一下被刺激,早就決定要跟氣學頂到底。

  已經失去了壓制氣學的最好時機。或許說,機會從來都沒有來過。

  王安石明白,今日同上經筵,雖然是草草收場,可最后得勝的,終究是韓岡,這樣的結果,對王安石和程顥都是很大的打擊。

  都想在經義上給韓岡迎頭一擊,但誰也沒能想到韓岡會從春秋中闡發出‘物競天擇、適者生存’的理論。

  說句實話,王安石也給弄得措手不及。他一開始根本就沒想到韓岡有在五經上與真正的儒者辯難的才能。

  當韓岡提起春秋,程顥主動上去配合。可若是程顥不配合,王安石也會幫一把。

  春秋講的是尊王攘夷,董仲舒最為鼓吹的天人感應就是其中的重派小說。董仲舒的《天人三策》中有多少屬于《春秋》成分?《春秋繁露》說得又是什么?還有春秋決獄,幾乎將春秋提到了五經之首的位置上。

  氣學最大的破綻就在天人感應上!這是所有人共同的認識。

  兩人都與韓岡關系密切,韓岡的根底別人不知,王安石和程顥卻是十分清楚的。都是儒學宗師,韓岡再怎么隱藏,幾番書信往來,議論一下經典,他在儒學上的實際水平,早就被他們給看穿了。

  不論韓岡如何改篡對《春秋》的注解,他最后都繞不過董仲舒去。韓岡縱然能別出蹊徑,有信心將《春秋》要義另作闡發,可王安石和程顥哪個不是對自己的學問充滿自信的?拉回到天人三策中又有何難?

  可是韓岡給出的答案,遠遠超乎想象。

  料敵不明,也無怪乎輸得徹底。

  王安石在想什么,韓岡多多少少也是能猜測得到。

  不過他并沒有太多自滿的地方。

  他所主張的學問,從目標,到綱領,再到實行的手段,以及由淺入深的學習路線,其完備程度都是其他學派所不具備的。

  比起當世所有的學派,氣學本身的根基不在那幾本圣人編寫的經書上,而是整個自然。

  這就是時代的差距,這就是眼界高度的區別。是有著一個世界幾百年千萬人的積累作為底牌,差距之大,遠遠超乎王安石、程顥所能想象的極限。

  王安石、程顥縱然再有能力,也縮短不了這樣的距離。

  勝利是理所當然,唯一的問題只是實行者的水平,會在這一過程中造成的波折多寡而已。

  “樞密,請留步!”身后聲音打斷了翁婿兩人的漫步,楊戩匆匆從后跑了過來,叫著韓岡,“樞密,皇后口諭,請樞密速至福寧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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