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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何與君王分重輕(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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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趙頊靠坐在一張躺椅上。

  讓大匠配合身形打造的木質躺椅,趙頊躺在上面就像嵌進去一般,使得癱軟的身子不至于左右歪倒。至少能與他的兒子面對面。

  ‘六哥,一,一百,多少?’

  趙頊在沙盤上畫出的字斷斷續續,但趙傭站在福寧殿里,就是在說韓岡所出的題目。楊戩也不會誤會趙頊想說的話。

  他向趙傭轉述著:“殿下,官家是在問韓樞密出的那一加到一百的題,最后算出來是多少?”

  “五千零五十。”

  趙傭說話時有些不好意思。

  他自下課后用了一個多時辰算了兩遍,但答案并不一樣。趙傭本來想再算第三遍,宋用臣勸他,韓樞密說了可以向別人詢問。

  可趙傭只記得,韓先生指的是棋盤上放麥粒和尺子錘子的兩題可以問人,一加到一百,是要讓他自己算的。

  前一道題他問了母后,后一道題,他過來問父皇。最后一題,趙傭還是堅持自己做。因為母后讓他聽韓先生的話,父皇也讓他聽韓先生的話。

  不過方才半路上,劉惟簡追了上來,告訴他還有簡單的辦法,讓他一加一百,二加九十九,一直到五十加五十一。

  趙傭很快就想明白了,總共是五十個一百零一,拿著筆算了一下,正好是五千零五十。跟前面第一次一步步加起來的結果相同。

  劉惟簡并沒有告訴他答案,可是如果劉惟簡不說,趙傭根本想不到還有這么簡單的計算方法。

  趙傭不知道這該怎么算,算自己的,還是別人幫忙?小孩子心里有些別扭。

  ‘對否?’趙頊寫到。

  “方才奴婢讓人去算了。六人里面有四人報的是五千零五十。太子算的應當沒錯。”楊戩低聲回話,順手抹平了沙盤。

  趙頊眨了眨眼,抬手又開始寫字。

  此時,門外宮人入內稟報,“官家,蘇學士到了。”

  蘇頌是翰林侍讀學士,乃是經筵官,為趙頊講習經史。他在朝中是有名的博學,跟韓岡來往久了,也被視為氣學一脈。

  蘇頌被招進宮來,具體是什么事,他已經提前知道了。

  “其理在于重心!”蘇頌回答天子的詢問。

  韓岡在《桂窗叢談》中說過重心的問題。曾經拿尺子、木板、盒子和捕醉仙來說明什么是重心。

  重心向下的鉛錘線沒有移出底面,盒子就不會翻倒。木板的重心如果落到了桌面外,就會掉到地上。坐在椅子上,手不用力的情況下,身子不向前傾就站不起來,想要起身,重心必須要移到腳上。

  蘇頌親手做過實驗。結果的確如此。

  重心的原理,完美的解釋了大堤為什么要下寬上窄的緣故。而空車空船為什么容易傾覆。相撲往往是個子矮壯的人是贏家。

  蘇頌用了半個時辰的時間,從頭到尾,詳詳細細的向趙頊、趙傭這對父子作了解釋。并且還畫了圖,又做了幾個小實驗。

  蘇頌的教導淺近易懂。旁聽的楊戩也明白了其中的道理,有種恍然大悟的感覺,原來道理就是這么簡單。

  尺子掛了錘子后之所以掉不下去,就是因為這一整套系統這是蘇頌用的生僻詞匯的重心位于桌子下,位于桌面的投影內這個詞同樣生僻,但解釋了就很容易理解其實就等于放在桌子上。單一的尺子之所以會掉下去,則是因為重心在桌面外,且受力不平衡的緣故。

  ‘重心’。

  楊戩在心中默念著,也看見天子在沙盤上寫著。

  現在想想,韓樞密想要說的就是這兩個字吧。

  想不到小小的尺子和錘子之中就蘊含了這么多的道理。

  把握到了重心,看似匪夷所思的事,其實也很平常。關鍵就是要抓住其中的道理。

  伊尹對商湯說‘治大國如烹小鮮’。

  毛傳曰:‘烹魚煩則碎,治民煩則散,知烹魚則知治民’,‘烹小魚不去腸,不去鱗,不敢撓,恐其糜也。’。《淮南子》《韓非子》也都有提及。

  就是唐明皇也曾作注解:‘此喻說也。小鮮,小魚也,言烹小鮮不可撓,撓則魚潰,喻理大國者,不可煩,煩則人亂,皆須用道,所以成功爾’

  以烹小魚喻治大國,這是楊戩之前在宮中上學時學到的。而現在韓岡豈不是在用重心之說來比喻治事?找到重心,便能舉重若輕。

  楊戩自問是明白了韓岡的想法。

  上古賢人都喜歡做比喻來規勸帝王,藥王弟子難道不正是跟他們一樣?可謂是用心良苦啊。

  從他這個小小宦官眼中,王、程兩位,看來遠遠比不上他們的后輩晚生。

  楊戩的眼中,官家也在沉思著,在蘇頌走后許久,他才又開始寫字:‘棋盤……’

  楊戩會意,讓人去尋答案。

  結果讓楊戩瞠目結舌,聰明的太子歪著腦袋迷糊了起來,而天子,則又是久久不動。

  遠遠超過想象極限的數字。開始時僅僅是一粒兩粒麥子,在六十四倍……呃,六十四番之后,就變得龐大的難以相信。

  楊戩心中明悟。

  這同樣是勸誡。

  鄉里的高利貸中常有倍利,逼死人命無數。楊戩幼年還沒進宮時家境貧寒,對此深有體會。

  想一想,只要借一文錢,六十四年后,就會變成大宋幾百幾千年的稅入都抵不過的巨額債務。

  而正常借幾貫錢,也不要六十四年了,三五年就能逼死人命。

  這又是在諷喻天子,該抑兼并,減民貸啊。這也是讓在宮闈內長大的太子知曉民間疾苦的唯一辦法了!

  朝有賢良,家國之幸。

  在崇敬和激動中,楊戩又看見趙頊在沙盤中劃著:

  ‘明日,招韓,經筵。’

  韓岡的下一堂課,本應是放在兩天之后。

  并不是趙傭的課程安排不合理,而是王安石、韓岡這樣的重臣,讓他們天天給太子上課根本不現實。至于程顥,因為另立道統的緣故,他來上課的次數,也被王安石壓著,不可能更多據說其中還有不得皇后認同的緣故。

  大部分時間,教導太子的工作都是交給資善堂中的其他教師。從地位最高的王安石,到最下面的小黃門,在資善堂中任職的多達近百人。禮儀、射術,甚至《論語》等經書的背誦抄寫都是另外有專人負責。在韓岡回來之前,算學課也是另外有人來上,趙傭這么派小說大就學會了百以內的加減乘除,皇城中長大的宦官,其中允文允武者所在多有,也足見皇家教學的水平。

  不過王安石、韓岡和程顥,終究是天子以詔書聘來的太子師。每天趙傭的課程中,都有一個重派小說科目,不是王安石,就是程顥,現在則又多了韓岡。

  而現在趙頊所說的經筵,并不是給趙傭講課,卻是給身為天子的趙頊所開設。

  文臣在經筵上講讀經史,借古喻今,

  楊戩面現難色,輕聲勸道:“官家,可你的身體?”

  趙頊閉目不言,只敲了敲手指。楊戩低頭躬身:“奴婢知道了。”

  韓岡此時早回到了家里。

  周南幫著更衣擦臉,云娘端上茶,素心也端來了親手做的派小說心。

  一切起居都有嬌妻美妾服侍,自自在在,清閑無比。

  比起十幾天前,還在河東辛辛苦苦的日子,不啻天壤云泥。

  到了傍晚的時候,被王安禮的夫人請去說話的王旖才趕回來,見到韓岡在書房里靠在搖椅上自得其樂的看書,不禁笑道:“官人給太子上課可是辛苦了。”

  “怎么可能?”韓岡呵呵笑著,“辛苦的該是學生才是。”

  王旖聞言臉色一變,連聲問:“怎么了?難道又是問那些刁鉆古怪的問題?還是讓太子去養蠶養蝌蚪做記錄?該不會是速算吧。”

  在王旖眼中,韓岡是有前科的。

  韓岡給兒女出的題目常常比雞兔同籠還刁鉆,河里面兩個島,怎么不重復走完連接島上和岸邊的七座橋,要是不能,又是為什么?大人都做不來,他給小孩子做。

  為了培養子女的觀察能力,讓老大老二去養蠶,自古男耕女織,拜馬頭娘該是女子才對。還抓了蝌蚪來,放在價值幾十貫的玻璃花瓶中養,本以為是青蛙,卻養出了蛤蟆,把滿心期待的女兒委屈的大哭一場。

  在早一派小說的時候,剛學了加減法,就開始要求速算心算。從上到下一百題列出來,喝完茶的時間看看能做多少,做完才有獎勵。

  為了兒女的教育問題,王旖跟他吵了好幾次,但韓岡總是振振有詞,最后讓王旖說不出話來。

  “怎么會。”韓岡搖頭否認,“這第一次上課,是做給天子看的。怎么可能跟自家兒女一樣。今天就是考了一下太子學到哪一步,剩下的就是出了三道題。”

  “什么題?”

  韓岡抬眼,“還記得當初一加到一百的那道題。”

  王旖當然記得。家里的兒女都是死算才得到的結果,連王旖自己也是沒想到還有那么簡單的計算辦法,倒是周南很快就找到了竅門。

  “那另外兩道呢?”

  “另外兩道題,不是讓太子去做的,而是讓他去問的。可比第一道要有意思得多。”韓岡賣著關子。

  王旖正想細問,一名家丁匆匆而來,“樞密!外面來了中使,說是奉了天子口諭,要官人明天上經筵。”

  注1:捕醉仙,唐宋時的不倒翁。酒席上放在盤中,轉動后視其指向來勸酒。

  注2:馬頭娘是蠶神,本為馬頭人身,但神像多為身披馬皮的少女。有少女為馬皮所卷化為蠶的傳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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