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家那邊能不能瞞得住?”章惇轉了話題,低聲問著 “皇后肯定不會露口風,宮里面都是聰明人,也肯定不會亂說除非一時錯口,否則官家就只能靠猜測了可就算猜,也只會猜測是我們這些臣子欺負皇后不通兵事終究是夫妻,不會誤會太多”
皇帝遲早會了解到真相,到時候會有什么反應,誰都不能肯定,不過有皇后在中間隔了一層,他們這些做臣子的倒也不用太過擔心 “玉昆,”薛向則再一次提起之前皇后問過的問題,“這一回你有多少把握?”
“該說的方才在崇政殿上都說了”韓岡正容回道,“太原城不需要擔心……除非在我抵任之前就丟第31章停云靜聽曲中意(26)了除此之外,就算遼軍已經攻到了太原城下,我也有把握將其趕北面回去至于進一步收復代州……則就要費些時間和力氣了”
韓岡有著充分的信心,遼軍能攻破雁門關不過是運氣而已而運氣是不可能一直擁有的 只聽他說道:“其實雁門關被破也有好的一面從河北一路變成了兩面進兵,遼軍現有的兵力是不夠用的,必然要側重其中一路,或河東,或河北但不論以那一路為重,另外的一路都很容易解決”
福寧殿一片死寂天子趙頊半躺半靠在床榻上,正冷冷的瞪著皇后下面的內侍、宮女連大氣也不敢喘任命韓岡為參知政事,宣撫河北、河東這是向皇后剛剛對趙頊說的話,也由此引發了天子的憤怒以樞密副使宣撫河東,這就是方才在殿上和重臣們議定的結果韓岡本人,也沒有推辭這項任命不過為了讓趙頊答應這項任命,向皇后不得不用些進二退一的小手段宣撫河北、河東只是準備跟皇帝討價還價的關鍵只在河東第31章停云靜聽曲中意(26)參知政事也是一樣,退一步一個樞密副使也就夠了畢竟河東的局勢不能告知天子,那完全是皇帝的私心造成的惡果為了丈夫的安危,向皇后只能選擇隱瞞下來,只是還要忍受丈夫的誤會和憤怒要不是韓岡日日都要進殿問疾,不可能瞞著趙頊出京,向皇后根本都不想將這項任命告訴丈夫否則就算再怎么隱瞞,他也有可能會猜得到北方的局勢有變 ‘河北軍情如何?’冷冷瞪了皇后一陣,趙頊開始在沙盤上劃著這項突如其來的任命過于荒謬,冷靜下來后,他自然不會察覺不了其中有問題,但心情不會變,
“還算好,南下的北虜還沒有突破定州和保州東面在三關也擋住了就是北虜進攻越發得猛烈不知道能支撐多久郭逵已經幾次發急報了”
‘河東呢?’
“王克臣老邁無用,向河北派去的援兵出發時就遲了整整兩天,現在勝州又有兵患,雁門關那里也在報急,這都不是他能應付得了的”
趙頊張著眼睛,視線定在皇后的臉上,熟視良久,方才寫字道:‘讓趙禼去河東’
趙禼?
環慶路經略使趙禼?
皇后姣好的雙眉立刻就擰了起來趙禼有這個能耐嗎?現在可是遼軍打破了雁門關但她沒辦法將真相說出口或許趙禼也有這份能力,但他在河東的聲望遠遠不足以安定民心,凝聚軍心,乃至震懾入寇的北虜要是趙禼有韓岡的才干,以及在河東的聲望,向皇后早就讓他去了她根本就不愿意將韓岡派出京去但凡有人在能力、聲望和經歷上,有個韓岡六七成的水平,不論是誰,向皇后都會改派他去河東太子過兩天就要出閣讀書了二月二,龍抬頭,正是風俗中小兒往塾中窗戶里扔蔥,開聰明的日子韓岡若是這時候出去了,太子給程顥教壞了怎么辦?生了病又怎么辦?王安石雖然是資善堂翊善,可這位元老重臣,終究是不可能給一個六歲孩童開蒙,教其識字的王安石和程顥在保全幼子上,又哪里比得上藥王弟子?何況滿朝文武,也只有韓岡最能讓她信得過 壓著煩躁的情緒,向皇后辯說道:“陜西局勢未定,趙禼一時也離不開呂惠卿貪功,有穩重的趙禼在旁輔佐,這才讓人放得下心來河北局面雖好,但郭逵畢竟是武臣,難以使動河東派去的兵馬,也需要韓岡壓陣”
向皇后擔心趙頊聽到真相后病情加重,不能跟丈夫說明河東現在的局勢但不將話說明白了,趙頊又如何會答應讓韓岡重領河東一路,而且還是以參知政事領河北、河東宣撫使一職當年為了韓絳有資格宣撫陜西河東兩路,可是讓他做了首相,昭文館大學士韓岡一任兩路宣撫下來,宰相的資格都有了所以就算是現在做不了宰相,也是要給他一個參知政事趙頊不愿讓韓岡去但他在妻子的話里聽出了一點不祥的味道,雖然猜不到雁門關都破了,不過北方的局勢應當沒那么簡單,否則也不會讓韓岡走呂惠卿其實也是一個選擇,不過他宣撫陜西,鬧出了這么大的亂子,事后肯定要治罪可若是讓他再兼個宣撫河東,那么回師后就只能任命他為宰相了留下這個成例,對國家的未來不好但任命韓岡為宣撫,那絕對不行 ‘韓岡安撫河東’趙頊以指畫字,打算讓韓岡恢復舊職,看了看皇后的臉色,猶豫著又添了一筆,‘安撫大使’
加了一個‘大’字在今日的官制上,并沒有安撫大使這個說法但這就跟當年真宗皇帝為了寵褒王欽若,特意在資政殿學士前面加了個‘大’字,變成了資政殿大學士一樣,趙頊是打算給皇后一個面子,反正也只是好聽一點,至少比得授節鉞、宣布威靈的宣撫使要好些,那可是真正意義上的代天巡狩只是皇后卻不答應宣撫是臨時的差遣,經略安撫使則是要在河東久任向皇后只想讓韓岡挽回了河東危局就回朝,哪里可能會答應他去頂替王克臣的位置就算加了一個‘大’字,但本質上看起來也沒有什么區別將良將悉數調離邊境,用了一群廢物守邊,現在遼人都打進國中了,還這么猜忌賢臣何況太子怎么辦?就這么讓程顥去教?雖然前幾日,程顥上殿的時候表現得也很好,很會教書的模樣,但向皇后就是對他有成見,根本就不想兒子身邊有這個人強耐著不說出心中的怨聲,向皇后好言好語的規勸半個時辰之后,一從寢宮內殿跨出來,皇后的臉色轉眼就黑了方才勸了半天,趙頊終于是給了韓岡一個河東制置大使的差遣,可以統領河東兵馬,經略安撫使也從其號令雖不是統攝軍政、監司盡為其屬的宣撫使,可也差不太多,且又是一個臨時差遣至于參知政事的任命,趙頊并沒答應,而是以員額已滿為借口,換成了樞密副使——政事堂滿員是宰相三人、參政兩人,現如今宰相之位還空一個,而參政的位子則已經滿了——卻正是意料中事 雖然不能說是稱心如意,不過終究也能算是達成了目的,同時也瞞下了河東的敗局,不讓丈夫擔心但一番近乎買菜一般的討價還價,丈夫心中那股隱隱的猜忌,向皇后感覺得很明顯不是針對韓岡,而是連她這個皇后也一并猜忌上來了這讓向皇后心里悶得發慌,是倍覺委屈,她到底為了誰才這么委曲求全的?
有這個感覺的并不只是她一人,殿中上上下下都察覺到了 宋用臣小心翼翼的跟在向皇后的身后,大氣也不敢喘等到王中正、藍元震、石得一等幾名大貂珰紛紛趕來,服侍著她在崇政殿的內殿坐下來待皇后喝了幾口熱飲子,神色稍稍緩和,宋用臣輕聲勸道:“官家會明白圣人的苦心的……”
“明白什么?”向皇后頓時又惱了,啪的一聲就將茶盞重重的頓在了小幾上,“要是都明白了,官家病情有個反復怎么辦?宋用臣,藍元震,石得一,吾就在這里跟你們說明白了,河東現在的局勢若有一字半句傳到天子耳朵里,你們就可以去死了”
向皇后俏臉含煞,眼尾上吊,氣呼呼的拿著三人泄憤三名大貂珰連忙跪下,指天誓日,絕不會讓官家聽到半點風聲三人其實都是宮中頂兒尖的大宦,都有了武職,屬于兩府的管轄范圍實際上就算是皇后,也不可能一句話就將他們給處刑但萬一天子真出了事,他們的一輩子也就完了小命不一定會丟,可被降罪后下半輩子去守廟,那比死都可怕“王中正”向皇后又轉向另一位大貂珰 王中正俯首帖耳:“臣在”
“你也戒令班直,不可妄傳一句,違者嚴懲不貸”
王中正的地位與其他三人不同以他的過往戰績,換作不是閹人,樞密院都能進的,向皇后自然不能對他喊打喊殺,口氣也是緩和了許多 “臣遵旨”王中正行禮,“還請圣人放心”
“放心……”回頭看著福寧殿的方向,向皇后苦笑中滿載著傷感,“如何放得了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