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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向來問道渺多岐(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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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兩天下基層,給耽擱了,對不住各位。課外待會兒還有一更。

  唐時修建的華佗祠,在蘇頌看來,遠比不上州衙寬敞。但眼下州衙正在整修,也只能先在這里暫時安頓下來。

  供奉華佗的正堂是不能侵占的,蘇家的一大家子百十口人,全都擠在后面給廟祝等人居住的廂房中。狹窄局促的空間,使得蘇家上下都懷念起州衙的寬敞。

  上個月一場百年不遇的冰雹,毀傷亳州城中屋舍千余間,因此而喪身的城中百姓多達,受傷者更是不計其數。

  亳州的州衙也在這一場冰雹中毀損嚴重。從前門到后苑,幾乎每一間屋舍樓宇,都被砸出了一個甚至幾個窟窿,房上的屋瓦幾乎都損毀殆盡。就連最為堅固的大堂也不能例外。

  現任亳州知州的蘇頌不得已之下,只能從州衙中搬出來,選調工匠過來將亳州州衙翻修。而在雹災中,州衙附近的建筑同樣毀損嚴重,一時間也只得先借住在城東尚算得上完好的華佗祠中。

  眼下雹災過去了一個月,受災的百姓已經安置的差不多了,可州衙修繕完工的時間依然遙遙無期。不僅是大半屋瓦都得替換,大多數房頂的結構損傷都不輕,要替換的地方是在太多,沒有三個月以上的時間,根本完工不了。

  而更大的問題是亳州城中到處都要重修屋舍,木料、石灰這樣的建筑材料價格飛漲,而亳州府庫在支出了大量錢糧來救濟難民后,剩下的庫存,已經不足以購買到足夠的材料,以完成修補工作,眼下就只能慢慢的挨時間,等材料的價格跌下來。

  就在這樣的情況下,蘇頌收到了韓岡的來信。

  “想不到竟然是讓為父去幫他修藥典。”蘇頌看過韓岡的來信,并不置可否,只是將信遞給身后的兒子蘇嘉。

  蘇嘉是蘇頌的次子,一直隨侍在蘇頌身邊,看清楚韓岡信函上的要求后,眉毛都挑了起來,“韓岡太無禮!先貶低《本草》為己張目,又邀大人同修藥典,此事可是正人作為!?”

  蘇頌的臉色上看不出喜怒:“韓玉昆的品性當不至于如此。而且他說的也沒錯,《神農本草經》的確綱目不明,眼下是三百余條分作上中下三品,這樣還好翻檢課外書但編纂藥典,可是藥材方劑以千計,仍以三品區分,到時候想找個藥材或是方子,也無從措手。”

  蘇頌輕吁了一口氣,“為父曾謁王原叔王洙,因論及政事,其子仲至王欽臣侍側,王原叔令其檢書史,指之曰:‘此兒有目錄之學。’王原叔、王仲至父子二人的學問你也是知道的,方技術數、陰陽五行、音韻訓詁,無不通曉。能博通如此,便是深明目錄之學的緣故。”

  “那也不能將大人呼來喚去,視大人為何許人?”蘇嘉兀自不忿。

  蘇頌搖搖頭,道:“韓玉昆為藥典修綱目,打算綱舉目張,將目錄之學用在藥材之中,拿著一條索子將錢都串起來。觀其書信,有將天下萬物皆囊括進來的心思。這樣的氣魄,少有人能及……他到底想用什么樣的標準來區分,為父倒是很想知道。”

  蘇頌的目光中充滿著對未知事物的好奇。對于天地自然中所蘊含的至理的追求,才讓他沒有如其他士大夫一樣,沉湎于飲宴作樂,或是詩詞歌賦之中。

  在天下數以千萬計的士人中,能遇到韓岡這般同樣探索著自然之道的同好,對蘇頌來說,是多少年也難有的驚喜。

  朝聞道,夕死可矣。

  蘇頌的心性雖不至此,但能比旁人早一步問道,卻是比什么都開心的一件事。

  “回京城也不錯,為父其實也有地方要韓玉昆幫忙的。”就在蘇頌的身邊,放著一具架在支架上的千里鏡,比尋常的千里鏡大了幾倍,最前面的物鏡,竟有碗盞大小。蘇頌抬起手,摩挲著光滑如絲的黃銅鏡身,“大宋自開國以來,太祖《應天歷》、太宗《乾元歷》,真宗《儀天歷》,仁宗《崇天歷》,英宗《明天歷》,直至如今的《奉元歷》,這歷法一朝一修,但就沒有一個準數。熙寧時,沈括掌司天監,舉衛樸參校司天監歷法事,但其所訂《奉元歷》其實也是錯漏百出。氣朔之驗、五星之驗、交食之驗,合于實者僅為十之六七。為父出使遼國,兩邊的歷法竟然硬生生的差了一天。”蘇頌眼神一下凌厲起來,“遼人的歷法竟然比中國的還準,這可是要頒賜天下萬邦的律歷!”

  接受中原王朝頒與的年號和歷法,是藩屬臣服的標志。將錯誤的律歷賜給藩屬,昭示天下萬民,可知朝廷會多丟臉。

  “如今五星和日食偏差一年比一年更嚴重。為父早就有心重修歷法,韓岡既然要為父幫他,那為父請他在天文上幫個忙也是理所當然。”

  “……兒子從沒聽說韓岡精于天文歷法,三垣二十八宿,千萬星辰他能辨認出多少個?”

  “你錯了,韓玉昆看到的遠比任何人要深遠。”蘇頌長聲喟嘆,輕輕敲著千里鏡的鏡筒:“我等看到的外相,他看到的是本質。日月星辰的變化之本,韓玉昆早就看破了。沒人能想到,五星循環那么簡單就能解釋通透了。”

  說著他又回頭沖著驚訝莫名的兒子笑了一笑,“亳州受了一番大災,百姓暫時是安定了,但衙門也毀了,接下來都是要在這華佗祠中苦熬,還是交給后來人的好。”

  章惇的提議,韓岡考慮再三之后,才寫了信給蘇頌。而蘇頌的回復,很快就到了他的手中。得到肯定的回答之后,韓岡便立刻上書天子,請求將蘇頌調回京中,同編修藥典。

  對于韓岡的這個請求,據后來從崇政殿中傳出來的消息,政事堂中為此事是有過一番激烈的爭論的,但最終還是由趙頊拍板,同意了韓岡的請求,派人去亳州給蘇頌傳詔。

  不過趙頊也順便給了蘇頌一個翰林侍讀學士和判光祿寺的差遣,畢竟將蘇頌這個等級的高官調回京中,不可能只讓他做一個藥典編輯,這樣可不符合優待儒臣的道理。

  蘇頌的這個判光祿寺,和韓岡的判太常寺基本上是一樣的情況,都是有數的閑差,如今是管著祭祀時供奉的酒菜、胙肉等事。

  從其名下屬吏,大大小小加起來只有二十一人上就可以知道,光祿寺其實比太常寺還要清閑幾分。相對而言,翰林侍讀學士這個給天子講學的經筵官,倒是要比九卿之一的光祿寺要重要和忙碌一點。

  調回蘇頌的詔書發出去了,趙頊給藥典起的名字也確定了下來——《本草綱目》。

  當韓岡從趙頊口中聽到這個名字時,剎那間便是心頭一緊,這個巧合未免有些匪夷所思了,讓人不自禁的要往壞處想過去。

  不過往深里去想,韓岡從開始提建議編纂藥典,就一直在說綱目分類,由此影響到趙頊的思路也不是不可能。就像司馬光當年在經筵上進讀《通志》八卷,本意是以史為鑒,資于治道,趙頊便援引‘商鑒不遠,在夏后之世。’這一句,起名做《資治通鑒》。

  天子賜名之后,《本草綱目》編修局也就成立了。主要助手有蘇頌、林億和高保衡,除此之外,還有為數眾多的名醫,他們將為本書編纂訂提供技術支持。

  編修局的地點,韓岡安排在了太常寺的衙門中,雖然厚生司的位置更好一點,但那里閑雜人等太多,不是能安心編書的地方,而太醫局的占地又太小了,騰不出空間來。

  朝廷提供給編修局的經費一個月有三百貫,數目是不少了,但比司馬光的《資治通鑒》編修局還是要低一等,畢竟藥典和史書在此時是不能相提并論的。在局中打下手的吏員,韓岡也從太常寺、厚生司和太醫局,調了一批過來。

  地方、人員和財務都籌備完畢,剩下的就是該怎么做了。理所當然的,這就必須要主編韓岡來定下基調,這是他的權力,也是他的職責。

  立秋已經過了,處暑時節,正是一年中最熱的一段時間的末尾,天上日頭依然如煉鐵爐中的炭火,火辣辣的仿佛能將大地給烤焦。

  林億與高保衡并肩走進了太常寺,冷清的大院,也讓他們感到渾身上下一陣清涼。對于兩名不屬于本司的官員的到來,太常寺中的官吏視若無睹,也就是行個禮而已,也沒有人上來幫他們引路。

  不過兩人也不需要有人引路,這十幾天來,他們已經來此造訪了好幾次。在太常寺一角的院落中,便是他們接下來幾年要忙碌的場所。

  走進編修局的院落,正廳中門大開,韓岡就站在廳中,當面掛著兩幅畫,遠遠看去,畫上的圖案赫然是兩棵樹。

  林億和高保衡對視一眼,加快了腳步。

  但當兩人走近廳中,便發現這并不是兩棵樹,只是圖案如同樹一般的分岔。在每個分岔上,都有莫名其妙的名詞。而兩幅畫的左上角,有著簡單的題名:動物、植物。

  “端明,這是……”高保衡指著兩幅圖畫,疑惑的問著韓岡。

  “這是生物樹。”韓岡轉過身:“也是這一次分類的綱目。”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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