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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霜蹄追風嘗隨驃(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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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折克仁和折可大叔侄二人并沒有太過關注營地內的紛亂。

  那是一場注定不會有任何意外的戰斗。

  整個工程全面開始才半個月,但絕大部分參與工役的黑山黨項苦力已經被繁重的工作折磨得不成人形。當然,隱藏身份混跡在這群黑山黨項之中的契丹人也不會例外。

  每天累死累活,半個月下來,連個休息都沒有,吃得也不算飽,怨氣的確積累了,但力氣卻還能有多少?若是從府州、麟州征發起來的民夫,還能得到一點照顧,可換作是黑山黨項,那就盡情使喚了。就是折家,也是黨項出身,但那點關系在幾十年對抗西夏入侵之后,殘留下來的只剩下憎恨。

  氣力早已耗盡來的苦力們,憤然一擊或許還有著萬軍辟易的能力。但官軍根本不與他們正面交鋒,只是將其死死的困在苦力營中。周圍的一片火焰,只留下一個缺口,而想從那條缺口出來,面對的卻是官軍神臂弓的封鎖。

  想來那些黨項苦力在火起之前都沒有去深思,為什么存放木料、草料,乃至存放通過屈野川運上來的麟州石炭的場地,都那么靠近苦力營。

  火焰在眼中閃動,折可大和折克仁的臉上都映著晃動的紅光。攢動的火苗,升到了半空高,這樣的大火,兩人可都從未見識過。

  “幸好都是夯土,燒一燒反而能更硬。說起來還是石炭的火燒得旺。”折可大轉頭對折克仁道,“從麟州運來取暖燒火的石炭,果然是運對了。”

  “神木寨出產的石炭比太原府和徐州的都好,用來煉鐵肯定能出好鐵,就這么燒了實在太可惜。”

  “反正地理,刨開一層地皮,下面全都是石炭,比石頭都多。”折可大轉身望著北方沉浮如海的點點星火,“十六叔,小侄先去料理那些不開眼的遼人,這里就靠十六叔主持了。”

  “小心一點,不要沖得太前。”折克仁叮囑道。

  “十六叔放心。”折可大咧開嘴,大笑道,“小侄會注意的。”

  耶律羅漢奴正是志得意滿的時候。

  麾下的大軍沖破了毫無防守的柵欄,再后面便是毫無所備的宋軍營壘。只要穿過那道尚未修造完工的寨墻,正處在亂事中的宋軍大營,便暴露在鐵蹄之下。

  當勇冠三軍,精銳屈指可數的前鋒越過營柵的時候,守在營壘中的宋人們還糾纏于猝然而起叛亂,甚至連一點反擊或是抵抗都沒有出現。

  什么韓岡才智過人,什么的宋人不可輕辱,什么不可妄自進兵。耶律羅漢奴哈哈大笑,根本就是個笑話。

  不過蕭十三雖然對宋人畏之如虎,只敢做些下作的手段,又是個舔窮迭剌兒子腳丫子的廢物,但這一次好歹還派對了人。

  只是耶律羅漢奴笑聲未已,卻聽到前方的一片驚呼,沖在最前面的一隊人馬突然間就矮了下去,不見了蹤影。

  “總管,宋人在柵欄后挖了一地的坑!專陷馬腳。”前軍派人趕回來報信。

  宋人挖出來的陷馬坑僅有海碗大小,只能陷住戰馬的四蹄,又沒有遮掩,白天時一目了然,是用來遲滯騎兵的沖鋒。正常情況下應該設在營柵外——在接近營柵前,耶律羅漢奴麾下的前鋒兵馬都是很小心的前進——可誰能想到營柵之內還會有這樣的陷阱?

  渾沒想到在營地中還有陷阱的存在,正在興頭上耶律羅漢奴恨恨的磨起了牙,恨不得將主持修造這座營壘的宋將放在幾顆大牙上磨碎嚼爛。直到前軍派人回報說僅僅是最前面的百來騎中了陷阱,臉色才緩和了下來。

  夜色將陷阱隱藏,沖在最前面的一排戰馬最遠也沒有沖出十丈,便全都被絆折了蹄子,背上的騎手也全都被拋了出去。幸而后續的騎兵沒有跟得太近,加之人人騎術高超,卻皆順利的在陷阱前停下了腳步。

  “小心一點!再中這樣的陷阱,定斬不饒!”耶律羅漢奴呵斥著,讓臉被嚇白的小校回去傳話。

  可能是當真聽到了耶律羅漢奴的吩咐,前軍放慢了前進的速度,借用半輪上弦月灑在地面上的清輝,依靠超人的馬術,輕巧的避開一個個小小的陷坑。

  前軍慢了下來,后面的兵馬雖然沒有擠上去,亂了隊形。但前后彼此間的間隔,卻幾乎消失不見。一個接一個越過已經被砍倒的柵欄,向著正前方匍匐在地面上的黑影攻過去。

  兩丈髙的土墻從谷地東側的山峰延伸到西側的山峰,在月色下,如同蹲伏起來的巨獸。這是數千人半個月日以繼夜不停勞作的成果。遠未完工,但已經可以看到日后震懾百里方圓、抵御北面強敵的一座雄城的雛形。不過此時寨門還沒有裝設,只用一道活動的鹿角來擋著道路。

  到了這時候,守城的宋軍終于反應了過來。但出現在城墻上的,僅僅是百來人的阻擊,從墻頭射下來的箭矢,稀稀落落,宛如幾片樹葉落入河中,沒有興起半點漣漪。

  而靠近了城墻,城寨內部的混亂則更為清晰地傳入遼人的耳中。已經領著中軍,接近到營柵前的耶律羅漢奴的笑聲亦更為歡暢。只要再加把勁,就能攻入宋軍精心打造的營壘,奪取開戰以來最大的收獲。

  沖在最前的戰士已經開始拿出馬弓,與城頭上的宋軍開始對射。而堵在城門口的士兵則下馬移動起沉重的鹿角。

  多少人攥緊了手中的武器,馬刀、長槍、鐵鞭、骨朵,長短輕重,不同的兵器卻被握得同樣的緊。當鹿角被挪開,就是殺入城中的時候了。

  從半空中傳來幾聲重物破風的呼嘯,數百人同時疑惑的仰起頭,卻立刻發現劈面就是一片落石如雨。砸中了額頭,敲中了面門,擊碎了鼻梁,打落了門牙,一片痛叫聲響起,中心的位置,更是人人抱著頭,與坐騎一起鬼哭狼嚎。一蓬蓬石彈劈頭蓋臉的不停歇的落下,慘叫聲亦是不停歇的應和著。

  “出了什么事?!”耶律羅漢奴在后面聞聲大叫。但下一刻,從前方兩側的山坡上,亮起了十幾點星光。這十幾點星光赤紅如火,在空中急速移動。就像火流星一般,從半空向著前軍騎兵最密集的地方墜落。

  是火油罐!

  已經可以想象這些火油罐落到地上的慘狀,耶律羅漢奴不由得閉上了眼睛。但那十幾只燃燒的火油罐,于空中墜落時,已經在他的眼底留下一道道殷紅的血線。

  轟轟轟的十幾聲劇烈的鳴響,比之前凄厲十倍的慘叫聲響了起來。隔著一重眼皮,耶律羅漢奴也能感覺到眼前一片赤紅發亮。火油罐的釋放出來的光和熱,沖擊到了百步之外的營柵前。

  “總管,我們中埋伏了!”

  “總管,這是宋人的計策!”

  有人沖著耶律羅漢奴大聲喊叫。

  但耶律羅漢奴睜開眼后,卻死死盯著前方的一片火海。在火光中,翻滾嘶嚎的全是他過去引以為豪的帳下勇士,就是被砍上一刀射上一箭都不會皺一下眉頭。可是在渾身燃起的油火中,他們還是忍不下去劇烈的疼痛。

  “總管,已經救不出來了。早點撤吧。”

  “是啊,必須得撤了!遲了就來不及了,總管!”

  看見主帥盯著前方中伏的同袍,更多的人苦苦哀求。

  耶律羅漢奴猶豫著。若是這樣回去,不說受人嘲笑了,蕭十三少不了會乘火打劫。到時候,在黑山河間地立下的功勞不僅全都要抵消,就是那些戰利品,也全都得砸進去來為自己脫罪。從沒有吃過這樣的虧,耶律羅漢奴如何甘心就此向蕭十三那個小人低頭服輸?

  眼下只是前軍受困,出手反擊的也僅是山頭上的霹靂砲,宋人營壘中混亂依然。可見黨項人的叛亂還沒有被宋人鎮壓下去。他手上還有三四千兵馬,還沒有到山窮水盡的時候。

  可就在耶律羅漢奴的猶豫中,他忽然間就覺得那里不對勁,然后才發現眼角余光捕捉到的火光多了許多,而周圍也靜了下來。

  耶律羅漢奴瞪大了眼睛,左右回顧。便發現后側方的山巒上,火光一片片的亮起,轉瞬間,便照亮了整個山頭。戰鼓聲從兩峰山巔處響起,隆隆的如同天上的雷鳴。

  果然中埋伏了!

  耶律羅漢奴手腳冰冷,在馬背上一陣搖晃。他終于可以確認,前方宋人城寨中的混亂,只是誘人上鉤的餌料,而自家竟然硬是咬了鉤子跳了進去。

  對于可能出現的伏兵,耶律羅漢奴還是做好了應對的準備,中軍外圍還有攔子馬護翼,但在前軍成為陷阱中的獵物,全軍的注意力都被吸引了過去,突然出現在身后的宋軍,順利的在遼軍中造成了巨大混亂。

  有人抓著耶律羅漢奴的韁繩:“總管,再不走就來不及了!”

  “已經來不及了。”

  身處高地的折克仁瞇起眼睛,露出得意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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