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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九州聚鐵誤錯鑄(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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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尉,天使很快就要到了!”胖糧官卻很沉穩的提醒著。

  啪嚓一聲,種諤一下擰斷了交椅的扶手,從牙縫里迸出聲來:“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太尉,下官只是來傳話的。”胖糧官頓了一下,又著重強調道,“是奉了李運使的吩咐!”

  “哈哈哈……好個李稷!”猛然間慘笑起來的種諤,宛如走上末路的孤狼,“真夠狠的!真夠狠啊!!”

  “五叔!”種建中叫了起來,“小侄回去說服李運使!”

  “有屁用!”種諤回頭沖著侄兒吼著。

  “還是有用!”種建中毫不退讓的在種諤的面前站直了身子,與他對視著:“李運使是功名中人,只要能讓他相信五叔可以給他帶來潑天的功勞,完全可以說服他把圣旨頂回去!”種建中毫不在乎在李稷親信面前這么說話,他咬著牙,“這時候,只要能頂住圣旨,打下夏州、宥州后什么都有了!”

  “讓李稷頂著圣旨沒什么關系,可他不敢得罪其他人啊。這么多人都伸著雙手想要功勞,京營的三萬廢物上陣沒屁用,但在京中使壞可是拿手啊!李稷已經打定主意了,要不然他讓糧官上來送信做什么!?”

  種諤指著來傳話的糧官,讓這個胖子縮著脖子不敢多說一句廢話。李稷派他來,等于是明擺著說糧草別指望了。

  如果只有圣旨,李稷還可以壯著膽子頂回去;如果只是其他幾路文武官員的嫉妒,李稷也可以不在乎;但同時得罪天子和其他幾路的將領、官員,李稷無論如何還沒有瘋到那個地步。這樣的情況下,只有選擇逼種諤退軍。

  “都想著分功,盡知道扯人后腿。”種諤回頭嘶吼,聲嘶力竭:“這一仗他娘的還沒贏呢!”

  種諤的吼聲讓外院起了一陣騷動,一群將校擁到了門口。

  “現在回師,到一個月后再出兵,是打算要我們在六月過沙漠嗎?!”種諤憤怒的吼叫著。

  “回師?”眾人幾乎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怎么能回師?!”

  種諤捶胸頓足:“此時還是雪水,天還不熱,尚能在大漠里走。回去后再出來,可就是他娘的要在六月酷暑的時候,穿過沒有任何遮攔的瀚海了!”

  “河東路、鄜延路的人馬過不去,就憑高遵裕,他能打下靈州城?!”

  “鄜延路完了……”

  “鄜延路完了啊!”

  瞪起的眼睛里燃燒著熊熊的怒火,一道殷紅的血痕從種諤的嘴角溢了出來,染紅了已經斑白的胡須。

  看著種諤這般模樣,門外的眾將人人面色慘然。但要讓他們出來勸種諤繼續進兵,至少在外人尚在場的情況下,沒人敢出頭。

  種建中這時候反而冷靜了下來,這件事已經瞞不住下面的兵將,而在全軍只剩幾天糧秣的情況下,也不可能繼續指揮他們攻打夏州。

  他在種諤身邊低聲提醒道:“五叔,軍心已亂,還是退兵吧!”

  “種諤退兵了?”

  只用了三天的時間,銀夏的最新戰況就傳到了興慶府中。

  可不論是梁氏兄妹,還是嵬名榮、嵬名阿吳、仁多零丁、葉孛麻等重臣,都不敢相信自己有這么好的運氣。

  西夏如今的高層人物再三確認,負責情報消息的梁乙逋則十分肯定:“路上跑死了二十匹好馬,三個方向的哨探同時傳遞消息回來,不會有錯。”

  確認了消息之后,疑問隨之而生。梁乙埋疑惑道:“是不是有什么詭計?”

  “都這時候還要什么詭計?”仁多零丁耷拉下來眼皮掩不住眼中的精光,“種諤全力攻城,夏州守不住三天。他會退兵肯定是后方出問題了。”

  代替被囚禁的兒子坐在御榻上,梁氏問著:“能有什么問題?”

  仁多零丁皺著眉頭,即便以他之智,也想不通后方出了什么問題,能逼著種諤要在大捷將至的時候退軍。這完全不合常理。

  “會不會因為斷了糧?”葉孛麻猜測道。

  “罔遇厄他哪里有這本事,將銀州、石州的糧草都掃空了,不給種諤留下一點?”嵬名阿吳反問。

  在打探到宋人的戰略之后,由于上上下下都缺乏御敵于國門之外的決心,銀夏之地幾乎已經給放棄了,精兵強將全被抽回興靈,只剩最前沿的寨堡還留有一部分守軍。這樣的情況下,名臣亦要束手,何況一向沒有什么表現的一干庸碌之輩。

  嵬名榮也跟著補充:“且要是當真缺糧的話,種諤就不該浪費時間去攻打彌陀洞,可見他手上的糧食很充分。”

  葉孛麻的臉色難看起來,嵬名家是宗室,但葉家也是外姓的大族,嵬名阿吳和嵬名榮還真是一點面子都不給。

  “呃……”梁乙逋突然出聲,將殿中所有人的視線都吸引到自己的身上后,他說道:“其實有消息說,種諤此次出兵是鄜延路自作主張的行動。當初得到的宋軍出兵時間,其實是正確的,只是種諤貪功沒有理會。”

  “這又如何?”嵬名阿吳問道。

  “所以會不會是因為種諤私自出兵,惹怒了東朝皇帝,所以被召回去了?”梁乙逋說出了自己的猜測。

  殿上一片寂靜,而下一刻,寂靜便被一陣狂笑聲砸碎。

  嵬名阿吳毫無顧忌的放聲大笑。他絲毫不在乎梁氏的臉面,沒有他所代表的宗室支持,梁氏在囚禁了兒子后還想穩定興慶府中形勢,只會是做夢。何況梁乙逋的猜測的確是可笑。

  他收住笑聲:“東朝皇帝的圣旨,頂回去有什么大不了的?種諤都要打下夏州了,只要占了夏州,罪名都是功勞。”

  嵬名榮冷笑道“當年的羅兀城,要是種諤不遵旨退兵,橫山早幾年就給宋人占了。吃過一次虧,他還能犯第二次蠢?”

  仁多零丁嘆道:“就算是種諤之前是自作主張的出兵,可他一路進展順利,當是讓涇原、環慶、秦鳳、熙河即刻出兵配合,何至于將種諤調回去。”

  梁乙逋的臉一陣青一陣白,他哪里想到隨口一句,就讓嵬名家的人給抓到了。梁氏在上面板起臉,就連梁乙埋看兒子眼神都多了幾分恨鐵不成鋼的羞怒。

  “其實也說不準,梁副樞的猜測也許是對的。”一直站在最下首處的李清突然打破了長久以來的沉默。

  太后梁氏神色一動:“李卿,此話怎講?”

  李清站出來,先行了一禮,依然是漢人的禮節,讓梁氏看了,就有兩分不喜,梁氏反對漢禮漢俗,曾經下詔嚴禁朝臣用漢人服飾、朝堂上也禁用漢家禮儀。但李清是漢人,而且還是在幫梁乙逋說話,只能先忍了下來。

  李清自從他因為在囚禁秉常一事立下功勛之后,重臣議事時就有了他一個位置,雖說比仁多零丁的侄兒保忠還要靠后,但畢竟進入了重臣的行列。不過李清對自己的位置擺得很正,卻從沒有主動發言過,今天還是第一次破例。

  他環顧殿中,朗聲道:“東朝如今國勢強盛,又趁遼國內亂之際來攻我大夏,朝堂、軍中,無視我等為釜中魚,俎上肉。故而從河東到熙河,人人都想著搶一個頭功。要不然,就不會有眼下六路齊發的戰法。”他頓了一下,讓眾人有時間思考,繼而接下去道:“種諤提前出兵,等于是搶了其他幾路的功勞。其他幾路當不是不想出兵,但他們連糧秣還沒有籌備完成,這就只能設法將種諤拖回來了。不光是東朝皇帝一人的功勞,還有陜西各路將帥相助。”

  “沒錯,正是這個道理。”梁乙逋連忙點頭。李清在殿上幫他說話,讓梁乙逋心中多了幾分感激。他還想繼承父親梁乙埋的位置,人望和臉面是萬萬丟不得的。

  梁氏兄妹,嵬名家的兩位大將,還有仁多零丁、葉孛麻都在深思一陣之后,承認李清說得的確有幾分道理……不過也僅僅是有幾分道理而已。

  “全都是猜測。又不是種諤肚子里的蛔蟲,誰知道他是怎么想的。”嵬名榮依然嘴硬。

  但梁乙埋卻不可能不站在兒子一邊,“想想倒是在情理之中……”他嘆了一口氣,“景詢若還在,倒還能問問他了。”

  “且不管究竟是什么原因,種諤回軍讓我們緩了一口氣。”仁多零丁道,“至少可以確定,一個月之內,鄜延路的兵馬很難再出征。”

  “希望能如此。”梁氏嘆了一聲。她才三十多歲,但眼角、額頭都有了明顯的皺紋。秉國十余載,在得到權力的同時,付出也一樣很多。

  退回班列的李清頭略略低了下去一點。

  換作是十年前,一國之主哪里會說出如此弱勢的話。但李清更清楚,西夏已經離滅亡不遠了,就算沒有宋人的攻擊,也維持不了幾年了。

  這幾年西夏國內的形勢岌岌可危,為了維持國用,舊年積攢下來的一點老本幾乎都給掏空了。

  而且西夏國中的財政狀況本來就是入不敷出,從立國時開始便是如此。如果沒有通過與宋人的回易、劫掠和歲賜來填補虧空,西夏國內的統治根本維持不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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