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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廟堂垂衣天宇泰(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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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謂明君,不是說趙頊能明察秋毫,明辨是非,只是說他是個聰明人而已。

  聰明人當然也會為一時激動的情緒所掌握,但在激動過后,還是會恢復冷靜,會做出符合自己利益的選擇。

  趙頊即是一個父親,也是一位君王,他的利益是家國天下,所以韓岡根本不擔心他最后能將自己怎么樣。

  召入京城,給個高位是肯定的。襄漢漕運和種痘免疫,兩件事加起來這么大的功勞,論理也該給予封賞,只是權力要削減一些。所謂寵以厚祿,削其權柄。畢竟功高蓋主,總是會惹來忌憚。不過諒趙頊也不敢做得太過分,韓岡就有這份自信。

  而且這也正合韓岡的心意,接下來的時間,他打算多分一些在學術上。沒有多少士子敢于投奔被治罪的學者門下,傳習他的學術。但如果是因為功勞太大而被供奉起來的人物,又是在交通往來最方便的京城,來自天下四方的士子們肯定會趨之若鶩。

  回到內院,韓岡在小廳中坐了下來,對著身前的幾位妻妾笑道,“過兩天就可以把手上的俗事都放一邊去了。”

  “要回京城了?”周南問道,她的身子已經開始顯懷,盈盈可掬的腰肢也圓潤了許多。

  “應該是先被彈劾。”韓岡撇了一下嘴,攤開雙手,狀似無奈的笑著:“建國公的事實在是太不巧了。”

  王旖她們在內院也同樣得到七皇子的消息了,在韓岡回來時,臉上都有著掩不住的驚訝。都是老夫老妻了,她們很容易就從韓岡的神色語氣中,發現他根本沒將七皇子病夭當一回事。聯系起韓岡上書的時間,兩件事巧合到難以想像。

  王旖猶豫了半天,小心翼翼的問道:“官人是不是事先就知道建國公會在這幾天夭折?”

  “怎么可能?!”韓岡愣了一下之后,笑得差點把嘴里的茶水噴出來,忙將手上的茶盞放下:“為夫也不是能掐會算的半仙,不會把弄蓍草,更不會燒烏龜殼,怎么可能預料得到建國公會在這時候出事?只能說實在是太巧了。”

  “真的是太巧了。”王旖嘆了口氣,她當然知道自己的丈夫對算命、占卜不是很放在心上,更沒見他擺弄過算命的蓍草,書房中唯一跟占卜有關的器物,還是堪輿用的羅盤。

  “三哥哥,彈劾不會有事吧?”云娘關切的問著。

  “可能一開始會有些小麻煩的,但天子畢竟是明君啊,豈會讓不實之罪加在我這個功臣的頭上?”

  韓岡伸懶腰時的輕松自在,讓四名妻妾看不到半點憂心之色。

  他拿出來的牛痘之術,還有過往的發明,就是他手上最大的保證。襄州城中的衛生防疫局,如今成了最熱鬧的去處,每天在門外打轉的小販都有幾十人,驅逐都驅逐不了,最后只能放著他們賺錢,十天下來,光是小買賣就讓他們已經賺了不少。而種了痘的小兒更是以一天五百人的速度增加,感激韓岡的家庭也在飛速的的增長。

  “對了。”韓岡伸過懶腰后,坐直了身子,憊懶的神色收斂了些,“東跨院那邊這幾天可能有人家里會有急事,也許是父母重病、也許是幼子夭折,反正都要必須要緊急離開的事。別忘了準備一些盤纏以壯行色,以一人五十貫的標準。”

  韓岡的吩咐,王旖和周南最先反應過來,王旖點頭答應了。素心很快也明白了,搖搖頭,沒說什么。而云娘片刻之后,才終于想通,頓時柳眉倒豎,“平常好吃好喝的供奉著,才到了關鍵時候就要開溜,那些酒菜全都喂狗了!給他們五十貫做什么?五十文就夠了!”

  “那怎么行?”韓岡笑瞇瞇的搖頭,“只用處幾百一千貫,就能換個好名聲,實在是太便宜了。”

  “官人哪里還缺名聲?能讓離開的人沒臉再回來就夠了。”嚴素心粉面上掛著冰霜,也是一臉不快。

  住在東跨院的都是投奔到韓岡門下的賓客,平日里好吃好喝,按月支俸,逢年過節也都少不了一份錢物,換季時還有幾套新衣。花錢養著,不求他們同生共死,但那么早就往外逃,還真是讓人心里覺得嘔得慌。

  “平日里沖著三哥哥跟狗一樣一個勁的搖尾巴,到了主人家遇險的時候,卻沒了看門狗的忠心耿耿。真還不如多養幾條狗。”云娘咕噥著,只讓韓岡一人聽見,

  “疾風知勁草,板蕩顯忠臣。誰值得用,誰不值得用,今次之事上,便能見端的。”韓岡神色淡然,半點也看不到芥蒂,“這樣好的機會,可是用錢都買不來的。”

  “官人放心,奴家會安排好的。”王旖再次鄭重的回答。

  韓岡站起身:“好了,除此之外,也沒別的大事了。今年的綱運算是成功了,六十萬石全都通過了方城山,過兩天就能全數抵達京城。不知還有多少人在意這一件事了。”

  “官家和政事堂總不能干沒了官人的功勞!”周南說道。

  “當然不會,只是多半會耽擱一陣。”韓岡展顏笑道,“還是想想這一次為夫能得到幾份彈劾吧,不知能不能達到兩府的水平?”他沖著幾位妻妾開著玩笑,“幾年內,為夫是沒辦法晉身兩府。若是這一次能在彈章上能與宰輔們一較高下,也算是提前享受一下兩府的待遇了!”

  趕在京畿水道封凍前,襄漢漕運的六十萬石綱糧終于成功運抵開封城西的合口倉中。

  但在這個極具象征義的日子,原本應該在京城中引發轟動,掀起一片喧囂的成果,卻被更大的轟動給遮掩過去了。

  沒人能低估種痘對世人帶來的影響。京城內外,酒樓茶肆,到處都在議論著此事。

  懷疑種痘法的幾乎沒有。韓岡的盛名在外,世所公認的醫道權威,傳說中的藥王弟子,普通百姓立刻就相信了八九分。而他對種痘法由來的詳細描述又在情在理,化解了士大夫們心中的疑慮。

  當然,世人相信種痘法的關鍵,還是因為韓岡已經在京西開始推廣,據說行之有效,在上書之前,便已在幾千人身上試用過了,并非空口說白話。

  只可惜明明是一樁可喜可賀的美事,偏偏因為七皇子的夭折,讓種痘免疫法平添波瀾。原本應該催促天子盡快應允了韓岡的奏疏,早日在京城和天下諸路推行,卻因七皇子建國公之事,一時間沒有人敢于上奏,觸天子霉頭。反倒是御史臺中御史,從中看到了機會。

  何正臣得意的端著酒杯,與同僚對飲。

  他們這些做御史的,被安排到這個位置上,就是用來威懾重臣。能成為監察御史、或是監察御史里行,基本上都是年輕氣盛的低品京朝官——在官場,四十歲以下都可以歸入年輕、新近的范圍——而御史們的彈劾,不論成功還是失敗,都是打響名聲的良機。有了足夠響亮的名聲,是晉身高位的前提條件,大半高官顯宦,都是從選作御史開始起家,數年便身登侍制的不在少數。

  韓岡是個例外。而且他年齒之幼、官位之高,實在是讓人嫉恨不已。不過他之前能一路飛升,在何正臣看來,主要還是靠了得到圣眷,加上一點機緣,將一分的能耐,說成了十分。世上有才有能者為數眾多,不獨韓岡一人,為何偏偏他能夠例外?——還不是天子看重的緣故。

  一直以來,天子對韓岡的看重,讓御史們對他無可奈何。別看韓岡去歲從廣西回京之后,天子對他冷淡得很,但御史們送上去的彈章根本都不批復,全數留中,不讓任何人干擾到韓岡在京西。

  “不過眼下韓岡圣眷已衰,”何正臣冷笑著,“該是徹查他的時候了。”

  “韓岡是奇才,他是靠能力得到天子眷顧。”同為御史的黃廉,對韓岡的評價比何正臣要高些,“可惜他辜負了天子,要不然,我們現在還等不到這個機會。”

  都是有子有女的人,天子的心情也能體會一二,要不然也不會這么快就寫了彈章上去。

  “不過天子還是會用他的,”黃廉繼續說著,“畢竟種痘免疫法還是需要他來主持。”

  “使功不如使過。”何正臣提著酒壺給黃廉和自己倒酒,“推廣種痘法的功勞太大了,天子怎么可能放心得下?”

  “世上多有因人廢事,為了種痘之術,韓岡不會被貶斥去遠州,多半還能留京。不過天子對韓岡,肯定是會先責問,奪了他的官稱,再讓他戴罪立功……惡了天子,兩府、兩制都不用指望了。”

  “政事堂那邊有消息了。”一人匆匆閃進兩名御史的包廂。

  何正臣抬起眼:“是派人去京西體問,還是招韓岡入京?”

  “是招韓岡入京,并遣中使去京西體問。”

  何正臣和黃廉相視一笑,接著同時板起了臉,“中使?徹查朝臣不法事,自當出自御史臺,豈是閹人可以干預,京西走馬承受枉食君祿,不能糾舉韓岡,這個帳還沒找他們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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