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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遙觀方城青霞舉(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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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更,下一更在凌晨,請書友明天早上再看。

  韓岡在方城縣待了兩天,跟汝州知州方靜敏坐著新修好的有軌馬車在六十里的軌道上跑了一回,便掉頭返回襄州。

  搖晃的燈光下,韓岡低頭翻看著自己的文稿,而王旖坐在他的旁邊,也在看著一部草草裝訂的書稿。她神情專注,嘴角邊帶著清淺的笑意。

  韓岡手中松散的稿紙上全是點畫刪改的痕跡,這是他用炭筆寫在白紙上的初稿,而且還是從左至右的橫排書寫。十年來,眼睛里都是看的豎排文字,橫排寫起來甚至都有些不習慣了,不過日后如果是關于數學、物理方面書籍,插進公式后,感覺還是橫排比較合適。

  不過拿在王旖手中的第二稿,則是韓岡重新用毛筆謄抄過一遍,已改為了豎排。畢竟韓岡現在想做的只是科普而已,通過新書向世人灌輸自己的理念。這就決定了他不能在文稿中插進讓普通人感到難以理解的公式和方程。

  韓岡依稀還記得,后世某位著名的科學家在他那本同樣著名的科普書籍中曾經說過,科普書中公式每多上一條,銷量就會減少一半,韓岡只盼望著自己的書能傳播得越廣越好,該留在專業書籍中的,最好還是留在專業書籍中。

  就像當初他利用《浮力追源》,作為他執掌軍器監后的第一聲沖鋒號角,自此改變人們對世界的認識,并奠定自己在工器營造上的權威地位,也順便挖上幾個坑,達成一些政治性的目的。

  韓岡現在想要做的,也是打算使用剛剛寫好的新書,在現在和未來,在政治和學術,在朝廷和民間,在天子、朝臣、士人和百姓們心中,進一步樹立自己的地位。

  不過要達成這個目的,一本書是不夠的,所以這一次,韓岡準備拿出來的并不是一部書,而是兩部。

  一部是關于地方官府應對災疫的針對性的手冊。這是韓岡一直想寫的。遠在他撰寫軍中衛生條例的時候,就有了這個想法。

  一個幅員萬里的國家沒有說哪年沒有大災大疫。但大部分的親民官——直接治理著一方水土,為天子牧守億兆元元的官員——卻都是進士出身,詩賦經義水平不錯,為了撰寫策問,也有去學習農事水利,比如《齊民要術》和《水經注》等等,但一旦遇上干旱、洪澇、地震、蝗蟲、瘟疫、饑荒這些災害,到底該如何應對,誰也不可能有地方有機會去系統性學習,而且也沒有一本合適的參考書,一般只能靠經驗、靠慣例,比如免稅放糧什么。

  對于普通的災情,免稅放糧勉強還能派上用場,最多也就多死些百姓,多一兩個亂葬崗的事。只要災民不揭竿而起,流民人數不過千、不過萬,地方官員倒也不會太在意。

  可一旦災情嚴重,波及數路,綿延數載,牽涉到數以千萬的百姓,道上流民以十萬計,那么這點可憐的應對手段,當然也就遠遠不夠了。那時候的災民,就像已經將堤岸頂出道道裂縫的洪水,隨時都能破堤而出。

  所以富弼、韓岡能平平安安的安置下幾十萬流民,才會成為人人傳頌的奇跡,因為其他人幾乎不可能復制他們的成功,沒有那個能力!沒有那個手段!沒有那個經驗!

  也便因為如此,所以韓岡才會寫下這本書。其直接目的就是為親民官們所準備的。遇上大災大疫,到底該怎么安撫百姓,怎么防止災民中爆發疾疫,乃至在瘟疫爆發后,該如何處理,都可以參考書上的條款。

  不過一人計短兩人計長,韓岡幾年前還是準備自己編訂條目,寫下一個大綱。再向天子加以申請,集合眾人之力來編纂。只是眼下的現狀,韓岡只能親力親為。一個人閉門造車,粗淺是肯定的,但韓岡還是很有些信心。這信心來自于他本身的聲望,也來自于書中的內容。

  另一本新書則是文人的慣例。類似于隨筆,是被稱為筆記小說的形式。

  這個時代,文人總會將身邊的人和事,以及一些道聽途說的傳聞,加以記錄,最后編纂成冊。有的說玄怪,有的說歷史,有的記錄言談,有的描寫人物,甚至也有記載制度、政事的筆記。更多的筆記則是以上幾項的集合,也就是雜記。韓岡的書架上,這樣的書就有不少。

  《世說新語》算是早期的筆記,唐時的有牛僧孺的《玄怪錄》,段成式的《酉陽雜俎》,劉肅的《大唐新語》,五代有孫光憲的《北夢瑣言》,而進入宋代后,則為數更多,比如陶谷的《清異錄》,錢易的《南部新書》,楊億的《楊文公談苑》,歐陽修的《歸田錄》,這些書多達數百卷,占了整整一面書架。

  即使在后世,這樣的著作也很受歡迎,甚至流傳極廣,同時更是極為重要的史料。韓岡前世不研究歷史,但他走南闖北,消耗在路上的時間很多,旅途上總得有些打發時間的東西。就像沈括的《夢溪筆談》,他就曾經翻閱過——雖然現在還沒有成書的樣子,而韓岡本人也記不清其中的條目了。

  韓岡之所以會用筆記小說的形式來撰寫科普書籍,一個是筆記小說在士人中容易傳播,另一個,則是他來自于后世的記憶有很多零碎的科學常識,基本上很難撰寫成某一方面的專著,但作為筆記,體裁卻正巧能與韓岡零碎的記憶配合得上,甚至可以說相得益彰。

  從王旖的表情上,就能看得出,韓岡的這本還沒有命名的筆記,還是很有些吸引人讀下去的能力的。

  她在旁邊翻著,神情專注,連韓岡放下手上的書稿,開始盯著她看,都沒有察覺。

  韓岡的這本以窗外的一株桂樹起名作《桂窗叢談》的筆記中,分為生物、醫藥、物理、化學、算學、地理等幾個大篇目,將一些科學常識記錄下來,摻入一部分理論,同時與氣學和格物之說聯系在一起。

  王旖翻著的正是生物一篇,眼睛盯著稿紙上的細密小字,自言自語的:“螟蛉當真不能變成蜾蠃?”

  “螟蛉有子,蜾蠃負之。”韓岡將手上的文稿理了一理,笑了一聲,“詩三百,先圣只是編修而已,也不是沒錯的。”

  王旖抬起頭,帶著笑:“官人,你當真挖過土蜂窩?”

  蜾蠃俗稱土蜂,韓岡點點頭:“螞蟻窩都挖過,何論土蜂?”

  “那是小時候的事了,也不是為夫一人,是兩位兄長帶著出去玩的。聽說了蜾蠃,也就是土蜂收螟蛉為義子的故事,就想知道到底是怎么念的七七四十九遍‘像我、像我’,就一口氣連挖了幾十個土蜂巢。卻發現里面可不只是有螟蛉,尺蠖、蟋蟀之類的蟲子都有,而且全都是活的,上面還有更細小的蟲子一口口啃著。

  后來為夫就仔細觀察過,發現這些蟲子都是被土蜂捉來,先用尾上針扎上一記,然后才丟進窩里。蟲子被蜇了一針后,就如喝了華佗的麻沸散,不能動彈,卻是鮮活的。土蜂幼蟲從卵中孵化出來后,就能有鮮肉吃,不至于因時間而腐壞。”

  韓岡說得活靈活現,這些話在他的筆記中也都寫了出來,名人軼事也是世人喜歡看的,編一下也不是多麻煩。

  “這也是格物致知?想不到官人小時候就能暗合圣人之道了。了不得啊……”

  “去其偽,查其真,這就是格物,只是小時候不知道罷了。圣人說的道理,本就是在尋常處,哪有艱深難懂的?只是不易學而已。”韓岡向妻子說道,“其實這也不是為夫第一個發現,梁時的山中宰相陶弘景很早就在書中了寫明了。”

  “官人讓人造的水銀鏡,也是從陶通明陶弘景字通明的書上得到的啟發吧?”

  “不只是他,提到汞能融金化物的有很多書,知道的也有很多人。一方面,汞能融金、融銀,鎏金鎏銀都是用汞——汞這一字,可拆為工和水。水,是指其常溫為液體,而這個工,一個合其音,就是指其可用于工匠之用——其實是一部分得自于道人,一部分得自于匠人。只是匠人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而道人則是故弄玄虛,用些模棱兩可含含糊糊的話語,來招搖撞騙。”

  韓岡還是一貫的看不起釋老兩家,視其為外道。王旖抿嘴一笑,聽著韓岡毫不客氣的說著道家的不是,“這些道人,一心一意的去煉丹,竟沒有一個想到有用于國的。”

  “奴家可是感激道士,”王旖的剪水雙瞳望著韓岡,“若是沒有道士,奴家可是遇不上官人了。”

  韓岡老臉一紅,他排斥佛道,卻把自己虛構的救命恩人給說進去了。不過這也算不上什么,“為夫說的是那些只顧煉丹藥的道士,生生浪費了多少好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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