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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冥冥鬼神有也無(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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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已經進入了冬天,十一月的關西早已經連黃河都凍上了,雪層也會就此覆蓋荒涼的黃土高坡,但廣西的冬天一點也不見寒冷,流水潺潺、草木青青,甚至還有新芽野花點綴在路旁,仿佛北方的陽春三月。

  和煦的陽光從高廣無垠的碧空中散射下來,沒有陰濕的空氣,沒有擾人的蚊蠅,一時天高云淡。連到了廣西之后,始終難以適應的西軍將士,這一下子都精神了起來。

  “相公在信中怎么說?”章惇問著與他并轡而行的韓岡。

  在兩人的身前身后,是數以千計的西軍精銳。他們是早上從歸仁鋪出發,到現在已經走了快二十里,而韓岡則是天還沒亮的時候,親自去歸仁鋪迎接大軍的到來,順便還從鋪兵的手上收到了王安石和家人寄來的信箋。

  韓岡一手攬著韁繩,一手將剛剛收到的私信遞給身邊的章惇,“只是說天子看到了降表就丟到了地上,說交趾欺人太甚,定要打破升龍府,將交趾君臣全數拘上京去問罪。又說讓我們不要著急,謀劃妥當再行出兵。”

  章惇一目十行的看了王安石寫給韓岡的信函,跟韓岡說的并無二致。抬頭與韓岡對視一眼,兩人一齊搖頭苦笑了起來,

  王安石就是這么說才有問題。如果朝堂上一片平穩,沒有任何的反對之聲,他根本就不該多提什么‘謀劃妥當再行出兵’。肯定是有人建言天子納下交趾的降表,就此偃旗息鼓,所以王安石才擔心章惇、韓岡心急,急著去攻打交趾,以至于犯下難以挽回的錯誤。

  會如此勸諫天子的是究竟哪幾位,韓岡也能猜得出來。不過天子的反應讓兩人可以松下一口氣,至少兩三個月內不用擔心后方有問題。

  “關鍵是軍中該怎么辦?”

  章惇的帥旗就高高舉在兩人的馬前,被暖風拂起的旗尾撩到了韓岡的耳邊。

  身前身后的士兵們,正昂首挺胸的高舉著旗幟和刀槍走在官道上。一個個雄糾糾、氣昂昂,睥睨當世,顧盼自豪。已經完全不見了一個月前,籠罩在全軍上下的病懨懨的模樣。

  但這五千西軍將士他們是為了擊敗交趾而來,為了封妻蔭子的功勞而來。只是這一束掛在一眾驢子眼前的鮮嫩多.汁的草料,僅僅是針對武將而言。對于最下層的士兵來說,就算沒有與交趾戰斗過,也不過是少一點賞賜罷了。如果朝廷接受了降表,他們不僅是更早一步離開廣西這個鬼地方,還能免去了去更南方的交趾受罪。

  現在的這副氣派只是因為沒有聽說交趾獻上降表,只要目標投降的消息在他們中間傳開了,求戰的氛圍肯定大打折扣。

  “兵不厭詐,瞞是肯定瞞不過,只能砌詞騙過去了。”章惇一下又搖起了頭,“也不能說是騙,交趾人本也不是真心投降。只有自縛出城才叫投降,只肯獻上降表那就是假的,只是想混過去而已。”

  “光這些可不夠。”韓岡并不覺得有多少說服力。在這個時代,獻上降表已經可以算是投降了。即便拿出太祖皇帝的臥榻之論,也不能壓住所有的異論。

  “那就只有升龍府了。”章惇毫不猶豫將交趾王都丟出來當做賞賜。。

  ‘開城大掠嗎?’韓岡只能選擇搖頭,“一旦放開來劫掠,我們身邊還能剩幾人?到時候若是城中一個反擊,我們可就麻煩了。隋煬帝二征高句麗,隋軍已經渡海打進了平壤城,就是因為大軍散開來劫掠,才被打個全軍覆沒。”

  “玉昆可有良策?”

  “良策倒是沒有,不過周毖有個建議。他家里面開了幾間質庫,在財計上有些長才。”韓岡現在是盡量的考驗和鍛煉他的幾名幕僚,能交給他們的工作就盡量依靠他們,也經常讓其出謀劃策。關于如何保證軍中士氣,韓岡雖然沒有向幕僚們詢問過,但關于如何劃分戰利品,才能讓軍中上下能基本上都認同,倒是當做課題考過李復、周毖等四人。

  章惇對韓岡的這位幕僚有點印象,前段時間被韓岡留在桂州檢查漕司賬目的,“他怎么說?”章惇問道。

  “按周毖的提議,最好是事先約定好如何分賬,將校的、士兵的,事先定好規矩,等到開城后,斬獲全都拿到手后照比例劃分,不僅僅是官庫,所有的收獲都如此。”

  章惇皺眉想了一想,要保證入城搜刮民財的軍隊沒有私心有些麻煩,即便派人搜身也免不了私藏,但這個策略已經勉強算是可堪一用,“不算最好,也只能這樣了。是五五還是四六?”

  “官中難道不要占一份?一點不沾,下面的士兵反而不會相信,四三三才對!”韓岡很熟練的說著:“士兵們占四成,將校三成,最后三成沒入官中。”

  兩名強盜首領討論著如何分贓,臉上也是一點也不見有半分愧色,因為他們覺得自己理直氣壯。他們準備做的,就跟交趾人在邕、欽、廉一樣。只是討論之后,互相一看,又都搖頭苦笑,臉皮都還不夠厚,至少心中也不可能將這等事當成理所當然。

  就像要將所有交趾男丁處刑,韓岡、章惇都是心意已定,不會更改,也不會有半點猶豫,但整件事,他們也是準備盡量交給三十六峒蠻部去做,因為那將是蠻部的奴隸。

  “糧秣是否都已經齊備?”章惇轉移話題,避過繼續討論讓他們尷尬的問題。

  “不可能不齊備吧,豐州可是幫了大忙。”韓岡笑著,語氣中帶著諷刺的辛辣,“人馬少了一多半,吃喝當然也少得多了。我這個隨軍轉運,可是再輕松不過。”

  章惇也跟著笑了一聲,“安南行營何嘗不是。”抬頭遠望走在隊伍最前的燕達,“我和燕逢辰,可算是領軍最少的總管和副總管。”

  整個安南行營下轄的官軍兵力,加起來才一萬兩千人,其中近一半還是新兵,派不上多少用場。唯一的好處就是在兵力減少的同時,后勤上的壓力大大減輕。韓岡并不需要為三十六峒蠻部和廣源軍籌劃糧草,只要顧著自己人就夠了,現在反倒是軍中使用的牲畜,比人吃的要多得多。

  “藥材也備齊了。”韓岡又補充道,“防暑、避瘴的藥物一車一車的從北方運來,而且最多的還是用來薰衣驅蚊的艾草。本來是足夠給三萬人一年支用,現在才一萬出頭,用上兩三年都沒問題。”

  章惇點著頭,突然就直起了腰,“該進城了。”

  邕州城快要到了,避讓到道路兩邊的行人,也漸漸的多了起來。大部分人的眼神都是在好奇中帶著興奮,看著傳聞已久的精銳之師,只是隱隱的也有著些畏懼。

  韓岡抬頭看了看天色。冬日的邕州,天上看不到一絲云翳。已經有半個多月沒有下雨,不過沒多少灰塵,陽光也是正好。

  旌旗招展,五千馬步禁軍排列整齊行進在官道上。

  就在進城之前,他們全都換上了晶晶閃亮的鐵甲。在桂州休整的二十天里,關西將士們閑下來,就是打磨身上的甲胄、和手中的刀槍,磨得不見一點銹色之后,再抹上薄薄一層防銹的牛油。現在無論刀槍還是甲胄,都在陽光下,閃爍著懾人的寒光。

  三十六峒諸部、只要還在邕州的洞主們,此時全都聚集在城外,迎接大軍的到來。

  數以千計全身鐵甲的精兵,讓一個個將皮甲藏在家里當成寶貝的蠻部洞主,看得心驚膽寒。

  “那么多鐵甲……”

  “竟然人人都有!”

  “聽說北方的六十萬禁軍,全都有鐵甲。只有南方的官軍怕鐵甲生銹,才只配了皮甲。”

  “三十年前,狄相公來平儂智高的時候,也沒說人人都有鐵甲。”

  “都過去三十年,當時生的小子,連孫子都能有了!”

  “你們難道沒聽說?外面可都傳遍了。現在官軍穿得甲胄,是轉運韓相公所造,比舊時鐵甲容易打造一百倍,所以能一造數十萬領。年紀輕輕都做到相公,都是攢功勞來的。”

  同時一柄柄高舉在手中的斬馬刀,也讓洞主們心頭寒氣直冒。

  “一柄刀就用那么多鐵。少說也能打造十條長槍!”

  “沒看到鋒刃嗎?看顏色就知道哪里是鐵,根本是精鋼啊!”

  “難怪說他們比荊南軍強上十倍,全都是錢堆出來的了。”

  “也只有朝廷才這般有錢,換作是交趾,窮得跟猴子一樣。”

  可隨著官軍越來越近,慢慢的就沒有人說話了,只看著炫花了雙眼的鐵甲,還有一柄柄似乎能連人帶馬一齊斬斷的長刀,每一名洞主的身子都在顫抖。

  千軍萬馬整列行軍,腳步聲漸漸的匯合一個聲音,如同夏日午后深黑色的雷云,沉沉的壓向所有人的心頭。

  原本的一千五百從荊南調來的軍隊,已經讓十萬交趾兵大敗而逃,現在又來了五千據說比起荊南軍強上十倍的西軍,滅掉交趾豈不是易如反掌?

  幸好投了官軍!這樣的想法充斥在每一名蠻部洞主的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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