契丹騎兵出現在豐州的消息,由于斥候傳回來的次數太多,并沒能隱瞞起來。盡管下面的士兵還懵然不知,但將校們都已經聽說了。
對于遼國、西夏聯手對抗大宋的猜測,有人說真,有人說假,爭論得厲害。一直到了出兵之后,私底下還是議論紛紛。
“管他真假,先打了再說!輸也罷、贏也罷,總得先試上一試。也不能還沒上陣腿就先軟了。”折可適親自牽著馬,在山路上跋涉著,“我們幾十年都沒與契丹人打上一仗了,誰知道契丹騎兵到底是真貨假貨?”
跟在他身邊的親將搖頭晃腦,“能不打最好不打,等打到興慶府,回頭再打契丹人。一起上來可吃不消。”
折可適反手往親將的頭盔上一敲,當的一聲脆響,“頭上有盔,身上有甲,弓弩刀槍全都配齊了,就差牙齒沒安個套子。就算是卒伍身上的裝備,契丹大將看著都要眼紅,你還怕個鳥!”
“飯不是要一口口吃嗎?就是去窯子里消遣,也是得輪番來的,要是一起上,一夜下來俺李鐵腳也會兩腳發軟。”說是雙腳發軟,但看這李鐵腳揚眉帶笑的模樣,也是渾沒將契丹人的威脅放在心上。
折可適狠狠的瞪了親將一眼,轉頭也笑了起來。
弓弩刀槍不缺,頭盔甲胄俱全,讓折可適并不會太過擔心遇上遼人會有什么麻煩。只是三五百人,根本就不用在意,就算遼軍大舉來援,只要想退回來,諒那契丹騎兵也阻止不了。
這就是兵甲俱足的好處。
麟府軍一向可以算是折家的私兵,裝備一直以來都要比駐扎在太原、代州的上位禁軍要差,更別說跟龍衛、神衛、天武、捧日上四軍相比。
只是因為前一次兵敗豐州,如今又要跟著郭逵出陣。河東經略司與樞密院打了一陣嘴皮官司,自家的父親、叔父也都上書求天子一個恩典,終于讓東西兩府的幾個相公大方了一次。
竟然一口氣發下了兩千套板甲下來,連神臂弓、斬馬刀這樣的神兵利器也全都配齊,一下將折家軍最核心的五個指揮給裝備到了牙齒。而他們替換下來的有些老舊的皮甲、札甲,又分派給另外的十幾個指揮中的精銳裝備,讓這幾千人的戰力同樣上了一個臺階。
折可適所在的前軍之中,有一半是帶甲的精銳指揮。而配有板甲的指揮,也有一個,正由折可適來率領。此時士兵們的甲胄都由騾馬馱著,一步步走著上坡路。
騎兵前后奔馳在行軍的隊列中,來回傳遞著偵查來的消息。在林中穿行的小隊,清理著潛伏的敵軍哨探,這兩天下來已經頗有斬獲。前出十幾里的游騎,則傳回前方并沒有發現敵軍大隊人馬的消息。這讓折可適松上一口氣的同時,也免不了會感到有些失望。
李鐵腳緊緊跟著折可適,他在山路上走得四平八穩的模樣,到不枉了鐵腳的諢名:“聽說這兩千套板甲不過京城軍器監三五日的產量,想那軍器監一年十五六萬套精鐵板甲,只要兩個月,就能讓我們麟府軍全身上下都是鐵甲。”
“別指望再多了,西軍、京營、河北、河東,哪家不等著將鐵甲配齊全了?再輪到麟府,還不是要到多少年后。”折可適抬手指了指李鐵腳身上,“還是將你身上的這套板甲保養好了才是真的,省得過了兩年銹了沒得用。”
裙甲、護脛、護臂等零碎的配件沒裝上,不過李鐵腳還是將前胸后背的兩片護甲給掛上了,他的腳力驚人,不在乎行軍時身上多了十幾二十斤。偌大的拳頭嘭嘭的在胸口敲了兩下,“都可以當鏡子用了。”羊尾油將板甲的前后構件擦得油光水亮,的確是能當鏡子使用了。
底層的軍官身上的板甲式樣與士兵們相同,但都帶著紅褐銅色,胸前、背后的甲板還裝飾了波浪形的花紋,頭盔上的紅纓也比士兵高上五寸,這身份一下就起來了。
到了指揮使一級以后,則是加配了護臂護腿,內襯更多了一層擋箭的絲綢。至于將軍一級之后,配件則更多了,不僅有札甲的甲葉做活動部件,與板甲配合起來的甲胄,也有形似河蝦的外殼,一截截的用釘子鉚起來的甲胄。
而折可適在太原府,還見過更極端的板甲。將從頭到腳全都包在鐵皮之中,就連雙手都用鐵手套給包起來,足足有百斤之重,人進去就別想再走路。
據說這本來是準備給郭逵的,折可適兩個月前去太原領京中下發的軍器時,正好就撞上了。一套甲胄,上上下下不知怎么弄得金光閃閃。看著倒是漂亮,如果天上有太陽,隔著三五里都能認出來。唯一一點不好,就不能穿著上陣,郭逵看了之后直接了當的給推掉了。軍器監的這一套在韓岡離開后新開發出來的產品,并沒有能推銷出去——郭逵倒是喜歡兵器,但甲胄和重弩,就算他已是國之干城,世所公認的當朝排行第一的大將,都不敢干犯律法多留幾套在家中。
“四郎是跟發明板甲、飛船的小韓學士見過吧?現在人人都說說他才是真真的文曲星。”李鐵腳湊上前問道。
折可適只在宣撫司中見過兩面,并沒有深交,甚至僅僅行禮問候了兩句而已,但當時他得官不過一年,就能頂著韓絳的威風,任誰看了都知道日后絕不是個簡單的人物。
“韓龍學是不是文曲星,我肉眼凡胎看不出來。不過他是當真有本事。在他之前,軍器監一年才多少套甲胄?如今又是多少套。現在京城只恨鐵少,讓造甲的工匠都變清閑。”
正說著話,迎面來風驟然緊了。折可適抬起頭,卻發現不知不覺之間他們已經到了山口。左右望望,還能看見一道半丈髙的土壟,在峰谷間蜿蜒。古長城的遺跡經過了千年依然留存,只要越過去后,就是到了豐州。
黨項人沒有在山口屯兵防守,如果他們當真打算死守著山口,一眾宋軍將帥的心中可是會樂開了花。
踏上山口,前面依然是望不到頭的山林,但只要跨出一步,就是抵達了豐州。這一片土地原本也屬于府州,只是在舊豐州被攻破之后,朝廷割了府州的土地重建了豐州。
折可適望著前方的一片舊時屬于自家的土地,黨項甚至契丹的大軍都在前方等候著他們的到來,一股豪情壯志在胸中涌起。
“下去吧!”折可適沖著麾下的將士放聲大吼,“我等即為先鋒,便要將第一樁捷報當先報與天子!”
趙頊眉眼間滿是喜色。
廣西昨日上報,解救的漢人數目已經超過六千,不知道其中多少是貨真價實的大宋子民,但只要有一半是真的,也是可喜可賀的一樁事了。
因為韓岡沒有將溪峒蠻部對交趾邊境部族的斬首算成是功績,在廣西經略司的軍報中,也沒有清楚的匯報這些天來的具體戰果,只是從解救出來的漢兒數目來推斷,交趾軍的損失,當是數以萬計。交趾小邦,這么大的人員損失,等于是在身上割了條口子放血,很快就會支撐不住了。
廣西的好消息不斷,自然就是韓岡的功勞。
韓岡今天上殿辭行,趙頊便是沒口子的夸獎。看到王安石也在,跟著又道:“今聞韓卿喜得麟兒,相公也添了兩個外孫,實是可喜可賀。韓卿勞苦功高,朕豈能吝于爵賞……”
云娘和周南就在昨天前后腳的臨盆,給韓岡添兩個兒子,心情也是正好。不過聽到趙頊要給自己剛出生的兒子蔭官,則是連忙推辭:“陛下厚賞,臣感激涕零。但臣此前以微薄之功,已有了兩子得陛下厚恩。如今新功未立,如何能再觍顏邀賞,臣不敢受!”
王安石雖然剛剛丟了一個兒子,但一下又多了兩個外孫——盡管是名義上的外孫——心情也好了許多。只是朝廷的規矩他還要維持,“陛下,韓岡所言極是。且尚在襁褓便寵以蔭贈,也有折福之虞。”
“也罷。”趙頊也不堅持,“就等韓卿在交州建功立業,朕再一并賞來。”
韓岡本來就有了兩個兒子,這一下又是兩個,加上聽說還在懷孕的正妻,也就是王安石家的女兒,說不定又是一個。趙頊興奮過后,心中就有些郁悶,自己的兒子也不少,就是養不大。
一封奏報這時被匆匆送進了崇政殿,只有戰報才有這個待遇。宰相既然在殿上,也不需瞞著,趙頊直接接了來看。臉上的笑容一下就收斂了起來,“豐州有遼軍?!”
“遼軍?”王安石和韓岡同樣的變了顏色。
趙頊臉色慘白,讓宋用臣將奏報遞下去給王安石:“說是打著西夏的旗號,但實際上是契丹的騎兵,穿著、裝束還有乘用的戰馬,都是契丹一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