遼國使臣遣人搜購《浮力追源》,這個消息不過一天,就在京城中流傳了開來。
有了遼國的看重,使得韓岡的名望又高了一層。只是市井中也多了些擔憂,生怕板甲、飛船這一干利器被契丹人學了過去后,反過來對付起大宋來。
比如飛船,這些天聽著從西邊傳來的消息,連洛陽的酒樓都開始學著東京的七十二家正店,開始在門前造熱氣球為店鋪打了。結構這么簡單的東西,一家酒樓就能學得來,東京城中也有了專門為人造熱氣球的店鋪。契丹人若當真想要將飛船學了去,實在是太簡單不過。
不過韓岡的一番奏對也一起傳了出去,世人受了他的灌輸,明白了一件事,不論是鍛錘、飛船還是板甲,遼國、西夏想學過去,在技術上沒有難度,只是工藝和規模上差的太遠,比不上大宋財大氣粗、技藝精巧,名工大匠數以萬計。
雖然不知其中有多少人相信了韓岡的這番言論,但至少能稍稍安定人心。而對韓岡的計劃來說,一點緊迫感還是很有必要的。當契丹人開始仿造板甲、飛船甚至雪橇車、霹靂炮之后,宋人想要保持技術上的優勢,是將自己治罪,還是給自己更大的權柄,這個選擇想來還是不至于會選錯的。
韓岡今天正值休沐,就將一干心事丟到了一邊去,安心的修養。朝堂上為了兩件案子該吵還是吵,輪不到他來操心,休息的日子他是萬事不理。
在家中穿了身寬松的衣服,韓岡很是悠閑自在。上午在書房里回了幾封書信,又讀了一陣書。等到中午,吃了嚴素心精心烹調的佳肴,就在微煦的陽光下小睡片刻。一覺醒來,又與王旖在房中隨意下起棋來。
韓岡的棋藝差勁得厲害,連著輸了兩盤之后,王旖讓了他一車一馬,第三盤才殺得難解難分起來。
只是韓岡在對著棋盤苦思冥想,王旖還有余力分神說話:“最近大哥身體不太好,前幾天娘娘來信,說大哥前些日子心口疼得厲害,在床上躺了有十來天,連幾部新義的修改,都耽擱了下來。”
韓岡這時正凝神的盯著棋盤,王旖的車落得位置正好,現在他要在丟馬還是丟砲之間做個選擇。想了一陣,終于還是選擇將馬給放棄。抬手將砲挪開,隨口就道:“你那兩個哥哥身子骨都不怎么樣,仲元這兩年風里雨里的忙著,倒是康健了不少。元澤那是讀書寫書用心過度,耗用心神太多。本來就得要歇下來一兩個月,將養一下身子方才會好。”
韓岡說得事不關己一般,王旖頓時眉梢就挑了起來,啪的一聲響,狠狠的吃掉了韓岡的馬。
王旖常常鬧些小脾氣,韓岡笑了笑,不與她一般見識。應了一手,又道:“太醫局的雷簡前日送了兩張藥方,說是日常補身子的,正好岳父的生辰快要到了,禮物為夫也準備好了。過兩天,就讓韓禮帶人一起送過去。”
聽到韓岡說起藥方,王旖追問著:“藥方子有用嗎?”
“聽說挺管用的,官家最近喝的藥湯就是改了這個方子。要不是雷簡過去承了為夫多少人情,他也不敢將兩張方子拿給為夫。”“不過這也只是治標而已。真正要養好身子,還是多活動。”王雱身體一直不怎么好,韓岡也不是沒勸過他,都說了好幾年了,
“呼吸導引大哥也是常年在做著。”王旖為兄長辯解道。
韓岡嘿嘿笑著:“動功、靜功那都是要做的,怎么能可以偏廢?沒看為夫常年鍛煉筋骨之余,還不照樣學了些導引調息之術。這叫做內外兼修,你大哥走偏了路。”
聽著丈夫信口開河一般的批評兄長,王旖有點不開心了,落子就不再留情,啪啪啪的幾步下來,就快要將韓岡的棋給將死了。
韓岡皺著眉頭盯住棋局,王旖則翹著下巴,鼻子里哼哼著,很是有點小得意的模樣。
這時候,管家韓忠在外面通報一聲,走進來:“舍人、夫人,外面有一個漢子,自稱是蔡御史的家人,有急事要見舍人。”
韓岡沒動彈,看著棋盤,信口吩咐道:“問他帶來的是口信,還是書信。口信讓他說出來,書信就讓他交出來。”
他韓岡是什么身份,蔡確家的下人說見就能見的?再有急事,也不能失了身份,將性急表現到外面來。否則就是有失體面,貽笑大方。蔡確與自家又不親近,他韓岡可不會將笑話漏給外人看。
韓忠聽了吩咐,就連忙出去了。
不過蔡確怎么派人來了?韓岡有些鬧不明白——棋盤就那么放著,他也無心去下了,反正也差不多可以確定這一盤是輸定了。
馮京已經兩天沒有上殿了。因為事涉廂軍聚眾反亂一事,縱是宰相,也得照規矩避嫌在家中。不過馮京也不忘上表自辯,里面順道將韓岡罵了一通——雖然現在是呂惠卿在興風作浪,但整件事起頭的還是韓岡。
可就是在這個時候,馮京的親家卻是跑來通風報信,是嗅到了什么風聲?還是想做個稱職的兩面派?韓岡一時間,也想不出個頭緒來。換作是王韶、章惇家的人,那就好猜了。
過了片刻,韓忠拿了一封書信過來,雙手呈給了韓岡。
韓岡接過信:“沒有其他的話。”
韓忠搖了搖頭:“沒有。他只是奉命來送信,說是要面呈舍人。小人費了好一通口水,才讓蔡家家人將信交了出來。”
韓岡點點頭,打開信封,抽出信紙。僅是展開一看,神色頓時就變得古怪起來。左手上的扇子不由自主的在棋盤上敲了一敲,嘆道:“想不到終究還是到了這一步!”
“官人,是何事?”王旖好奇的問著。
“嗯,你也該看看。”韓岡抬手將書信遞給了妻子。
王旖接過來一看,頓時就是怒容滿面。她這一回是真正的被氣著了,將信紙往棋盤上用力一拍,也不管棋子落了滿地,粉面含霜的怒道:“他們怎么敢將二哥也牽連進來?!”
“既然已經牽到了李士寧頭上,當然會把元澤和仲元牽連進來,總不能直接找到岳父的頭上去,許多時候,要繞一圈才能走到目的地。”韓岡冷笑著:“根究此案的目的不就是這個嘛?要不然早就結案了。有什么好氣的?”
情涉至親,王旖心頭有些慌亂,忙問道:“官人,那該怎么辦?”
“人還沒走吧?”韓岡轉頭問著韓忠。
韓忠搖搖頭,“他正在門房那里等著官人的回覆。”
“去跟他說,我韓岡今日承了他主上的人情,日后必有回報。”韓岡說得直截了當,完全沒有此時文人慣常見的委婉。不過能傳遞這般重要的信函,在蔡確家中肯定是備受信重的親信,讓他轉述也不用擔心太多。
韓忠恭聲應了就要出門去,但王旖從后面叫住了他,“從帳房支五貫錢去,說是賞他喝茶的。”
韓忠正要點頭,韓岡卻道:“沒那個必要,一貫就已經很多了!”
“官人!”王旖轉頭急叫道。
韓岡偏偏頭,對王旖笑著:“給得賞錢太多,會讓人誤會的,不能表錯了情。”對上妻子惶急的眼,他笑著安慰,“不用擔心,天子怎么都要顧全岳父的體面。你不想想,岳父豈是尋常的落職宰相?”
“但二哥他說不定會被收進詔獄中。”王旖為兄長急得都快要哭了出來。被牽連進謀反案中,怎么可能不進牢獄走一遭?說不定現在范百祿那邊就已經去白馬縣抓人了。想那牢獄之災,豈是尋常人受得起?進去一天,就不一定能囫圇個兒的出來。
“那是當然的,就算天子不想動,下面的人卻還是會照樣做些事出來。木已成舟四個字,會寫得人太多了。”韓岡笑容恬淡,“不過從京城到白馬一個來回,少說也要兩天時間。有兩天的時間,足夠為夫把這攤子事給處理好了。”
在丈夫臉上自信的笑容,王旖一顆惶急的心,漸漸平復下來。就像今年的上元節,韓岡被請去宣德門城上時也是這樣的一副表情。從容的笑臉,仿佛任何難題都無法對他造成困擾。而寬厚結實的肩膀,也似乎能將任何事一肩給擔下。
柔順的倚著韓岡,雙手緊緊抓住了粗壯的手臂,王旖低聲道:“一切就都要靠官人了。”
感到懷中妻子現在的軟弱,韓岡反手拍了拍王旖纖細的肩膀,輕笑道:“其實我也是得要靠著岳父的積威才能成功,狐假虎威罷了。”
王旖點點頭,卻聰明的沒有細問,只是細聲又問道:“要不要派人去白馬縣,跟二哥說一聲。”
“沒那個必要!……說不定外面就有人正等著為夫這么做呢!”韓岡拿著烏檀折扇一下一下的,有節奏的敲著棋盤,笑容也一點點的轉冷下來,“要下棋就得照著規則好好的下,像現在這般不守規矩的亂來,就別怪我掀棋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