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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浮云蔽日光(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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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天就只有一章了。明天開始,便是新的一卷。

  這一天的崇政殿外,彌漫著一股怪異的氣氛。

  無論班直還是內侍,都無心守衛殿門,甚至都不顧規矩,低聲的交頭接耳。

  飛天遁地的故事只出現在傳說之中,許真君的拔宅飛升更是人人都要羨慕,只是都知道這等美事輪不到自己。可今日偏偏出了異事,軍器監竟然送了一個籃子上天了。裝在籃子里的東西很好笑,是一頭豬。但豬能飛上天,人當然也可以。

  過去在宮中的傳言中,韓岡只是一個年輕有為的官員,最多可以說一句前途不可限量。但此時在守殿班直和內侍們的眼里,跨進殿中的韓舍人他身上,卻鍍上了濃濃的一層神秘色彩,讓人不禁聯想起,他一直以來矢口否認的藥王弟子這個身份。

  韓岡走進了殿中,他們都豎著耳朵聽著殿中的動靜。

  “韓卿!”趙頊略顯急促的聲音從殿中傳出來,“軍器監中可是有造能夠飛天的船只?”

  “確有此事,臣命名為飛船。”韓岡給了一個肯定地回答。但他輕描淡寫的語氣似乎在說著此事不值一提,“不過此前僅僅試驗了三五回,只敢裝上禽畜,還沒到載人上天的時候。臣本準備等能送人上天之后,再來稟報陛下。”

  竟然是真的!

  韓岡答得如此爽快,反而讓趙頊一時之間不知該說什么好。他本是在聽著樞密使吳充有關河北禁軍改編的匯報,沒想到半途中,權知開封府的韓縝匆匆忙忙的求見,一問之下,竟然是軍器監送了一頭豬上了天,惹起了京中的大騷動。

  豬飛上了天,這話乍聽起來很好笑,但細細想來,就讓人笑不出來了,甚至讓趙頊感覺有些毛骨悚然。

  這可是飛天啊!

  一邊的吳充,也是覺得韓岡的行事越發的不合正道,方才他就灌輸給了趙頊不少危言聳聽的話。一等韓岡承認,便站了出來,厲聲喝問:“韓岡,你好好的板甲不去打造。卻做這等神怪之物,致使京城騷然……”

  “少見故而多怪。蟲鳥皆能飛天,也不見有人驚訝。”韓岡毫不客氣的打斷吳充的指責,“若是一個月下來,天天都能見到飛船上天,也就不會有人再多看一眼。上元節的燈會,年年萬人空巷,觀者目眩神迷。可若是一年三百六十天,京中日日有燈會,京城百姓還會有興致嗎?……習慣之后,也就只是平常而已。”他很是不屑的一笑,“柳河東《黔驢》一篇,想來吳樞密必定聽說過。虎之畏驢,乃因其不知驢。待其知驢之底細,那驢也便成了虎的腹中之食。只要日后京中天天可見,明其底細,也就不會再有今日之事。”

  吳充臉色氣得發青,趙頊卻沒有關心。他性急的問道:“韓卿,你到底是怎么讓船上的天?”

  韓岡沖著天子欠身一禮:“臣對此已在《浮力追源》有過說明,此與鐵船同理。只要整體的密度小于水,鐵船便能浮于水。若想浮于空氣,只要比空氣輕就行了。飛船之所以能飄在空中,就是因為其整體要比空氣輕。”

  “氣難道有輕重之別?”趙頊追問著。

  “空氣無形而有質,乃物也。其既為物,自有輕重。熱氣則輕,冷氣則重……”

  “一派胡言!”這下輪到吳充打斷韓岡的話:“人間四月芳菲盡,山寺桃花始盛開。越是高處就越是寒冷,何曾見過高處反比低處熱的?”

  “正是因為高處不勝寒,故而熱氣會往寒處行,此乃天道循環,陰陽互補之理。若非如此,飛船何能飛天?”韓岡微笑著:“而且熱氣上浮尋常即可見,只因吳樞密是君子,故而不知。”

  吳充知道韓岡絕無好話,正待發作,趙頊則搶前一步,好奇的發問:“韓卿此話何解?”

  “禮記有云:君子遠庖廚。吳樞密仁人君子,故而不知廚中之事。而韓岡不才,則是略有所聞。即便是廚中燒火的粗實女婢,也是知道熱氣是往上走的,否則煙囪何不往地底修?”韓岡語帶譏諷的反扎了吳充一記。

  吳充沒想到韓岡口舌不饒人,臉色更加陰沉:“不論飛船之理如何簡單。可世人多愚,日后必會有妖人以此為仗,用來煽惑世人。”

  “若是不知情由,飛船確是會讓人有些驚訝。不過論其本源,也只是俯仰可見的尋常之物。韓岡亦僅是根究其理,進而推而廣之。所謂格物致知就是如此。人皆有知,只要教化得力,必然讓妖言無所遁形。如果今日韓岡拿出一艘鐵船,不知世人可會驚訝?”

  吳充就是等著韓岡這句爭辯,立刻追逼道:“若當真能教化萬方,飛船當會遍及天下。”他轉身對著趙頊:“臣恐日后天下城垣便從此無用,就連皇城也要任人出入了。”

  此話一入耳,趙頊便不自在的在座位扭動了一下身子,若是賊人從天而降,城垣的確無所施用。

  韓岡卻仿佛聽到了一個很好笑的笑話:“樞密是在說有人能從比開寶寺鐵塔還要高的地方跳下來潛入宮中?既有此能,五丈宮墻亦難擋。”

  “難道飛船只能上,不能下?”

  “飛船之大,猶如屋舍殿閣一般。懸于空中,或許會忽視。但若是降下來,只要眼不瞎,何人看不見?再說了,飛船隨風而行,如蒲公英一樣,無風不動,乃是隨波逐流之物。可不是如同行人車馬,想往哪里去就往哪里去!”

  韓岡和吳充斗起了嘴,趙頊聽得不耐煩了。說了半天,都沒說到他關心的事上。提聲打斷了兩人的爭辯:“韓卿!這飛船一物,究竟本于何處?格于何物?”

  韓岡先為此前的失禮告了罪,然后回道:“回陛下,就是市井中常見的孔明燈。只不過放大了百倍,從只能帶著蠟燭的燈盞,變成了能載人的飛船罷了。”

  “孔明燈?!”趙頊驚詫無比,他可是從小就看著孔明燈點著升空,從來都沒想過能由此造出可載人的飛船來。

  “正是孔明燈,燃燭便能浮空,便是因為燈中空氣受熱之故。”韓岡瞥了面色發黑的吳充一眼,“只要當場看一下飛船的構造,也就能瞧出其中的門道了。世間之事往往亦是如此,看似鬼神莫測,一旦說破,其實一文不值。”

  趙頊不意韓岡說得這般輕巧:“韓卿,鐵船不過是浮水而已,飛船可是能飛天啊……”

  “不知陛下何有此言?要說原理,飛船僅是對浮力的運用。要說本源,就是一個略大一些的孔明燈罷了。說到用處,能做的也不過是能代替巢車,遠觀敵陣。遠比不上鐵船,能帶動與鋼鐵有關的軍民器物制造水平的整體發展。”韓岡頓了一頓,“……臣也不敢欺瞞陛下,打造飛船之本意,多為光大氣學之說,格物之理。若不是這飛船還有著一點可以頂替巢車注1的功用,臣甚至都不敢拿軍器監的名義來做。”

  韓岡臉上的困惑讓趙頊不禁自問,自己是不是太大驚小怪了一點。不過就是能讓人飛天而已,算不得什么大不了的……

  ……這怎么可能?!!!

  這可是能讓人飛上天的工具,趙頊也只在做夢是才幻想過的事情,神仙方能為之。現在有人在自己面前說,這根本算不了什么?那為什么幾千年來,就沒一個人想到過!?

  趙頊半瞇起眼睛,緩緩說著:“韓卿太過自謙了。”

  韓岡搖搖頭:“這就是格物致知!并非世人才智不及,只是沒去想而已。風吹草動,葉落花開,雖是尋常,卻自有至理在其中。只要不是視之為常,一眼帶過,去根究其理,必然會有所得。”

  “韓卿所言確是至理……”

  軍器監所造的飛船在京城中引起的轟動,遠在之前鐵船、板甲之上。連韓絳、馮京等宰執,都在震撼中一時無語。

  原本位于汴河邊庫區中的飛船基地,也給移到了興國坊中。而外界一片沸騰,韓岡卻根本就不當一回事,這樣的態度下,讓他在世人眼中變得莫測高深起來。

  盡管士林中的評論有著不少雜音,可韓岡在御前廷對時,已經明明白白說著飛船模仿的是孔明燈。這么簡單的道理,不知多少人聽說之后,在暗恨自己為什么沒有想到。

  同時飛船的成功,讓許多印書房連夜加印起原本是手抄本的《浮力追源》來。而張載的關學,終于在韓岡的極力推動下,走到了京城這座舞臺上。橫渠四句教,也在京城士子口耳相傳中,傳播開來。

  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圣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

  這四句話的氣魄宏大,道盡了儒門子弟應有的作為。一時之間,橫渠張載的名望壓倒了諸多名儒,而成了士林之中,最受敬仰的幾人之一。

  當然,此時最為吸引京城、乃至整個京畿目光的,還是在興國坊中全力整修的飛船。

  二月中旬,也就在騷動后的半個月,‘載人飛船’在萬眾矚目下,于金明池畔飛上了天空。周全,這位在河湟丟失了右手的老兵,也成了這個世界上第一位踏足虛空的凡人。

  抬頭望著虛懸在近百丈的高處,被波瀾不興的微風吹向湖面的熱氣球。歡聲雷動中,韓岡冷淡的笑著。

  只是離著他的目標,又向前邁進了一步。

  注1:古代戰場上用來登高望遠的車輛。

  第三卷:‘六三之卷——開封風云’完。

  請期待下一卷:‘六四之卷——南國金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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